讓消極的人才走遠些

平原郡般縣（今山東寧津東南）人禰衡，是一位盛名在身的人才，他年少時就善於辯論，學養精良。讀書時看一眼就能背誦下來，聽一遍就記下不忘，爲人崇尚氣節，剛強而氣盛。但這人有個特點，喜歡矯正時俗，待人接物上態度傲慢。

禰衡生於173年，21歲時至荊州一帶躲避戰亂。《後漢書﹒禰衡傳》記載，朝廷遷至許昌時，各地人才都前來彙集求職，時年24歲的禰衡也懷揣名片來到京都，但一直到名片上的字跡都模糊不清了，仍然無所獲得。禰衡結識了年齡大20歲的孔融，孔融對其非常賞識，他向朝廷上書推薦禰衡，同時多次在曹操跟前稱讚其才能，曹操就想見見禰衡。

禰衡素來輕視曹操，大概也不滿曹操的處政行爲，他自稱有癲狂病，不肯前往，經常發表一些放肆的言論，曹操爲此心中生怨。聽說禰衡善於擊鼓，曹操就招他來安排了聚會演奏中擊鼓的職務，在一次大會賓客時，想讓禰衡演示技藝，敲出好的音節。當時擊鼓隊的人都換了統一服裝，禰衡被安排擊奏《漁陽》三撾。他小步向前，容態不同，聲節悲壯，聽到的人都情緒激昂。禰衡擊罷後走到曹操面前停下，有官員喊：“擊鼓人不更換着裝，怎麼敢輕易走到前面？”禰衡說：“好吧！”就解開了內衣，脫光衣服，赤裸站立。然後慢慢拿出着裝穿起來，穿好後再次擊了一遍鼓就離開了，全然沒有慚愧之色。事後曹操笑着說：“本來想戲弄禰衡，反而被禰衡戲弄了。”

孔融事後見到禰衡，責備他說：“您是大雅人士，難道應該這樣嗎？”告訴他曹操是有愛慕之意的，禰衡答應前往。孔融又去見曹操，說禰衡是犯了病，現在他自己請求前來道歉。曹操高興了，告訴看門的人有客人來就通報。這天時間等的很晚了，禰衡衣着不整，手裏拿着三尺長的木棒坐在軍營門口，用木棒捶地大罵。門吏前來通報說：外面有個狂生，坐在營門胡言亂語在罵人。請求將其逮捕治罪。曹操聽到後發怒，對孔融說：“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殺掉麻雀老鼠一樣。這人有點虛名，殺了他大家會說我不能容人，現在把他送到劉表那兒吧。”於是安排幾個騎兵送他去了荊州。

禰衡來到許昌找工作，開始一無所獲，多虧知心朋友孔融出面幫忙，把他介紹給了當權人物曹操，但禰衡爲什麼拒絕見面，後來又在擊鼓的位置上不守規矩，以赤裸身體的方式褻瀆儀式、冒犯曹操呢？應該有兩個原因。首先是他恃才自傲，有蔑視權貴的心態。他可能不贊成曹操的政治理念，對曹操的執政行爲有所不滿，因而以不合作的態度表達自己的憤恨和輕蔑。此外，他真的有癲狂病，這一病情在情緒波動時就極易發生。禰衡的確善於擊鼓，他深知被任鼓吏，包含着曹操對自己的嘲弄和打擊。走進場面，情緒一激動，就控制不了自己，在場上官員不知情的喊話中，懵懵懂懂地脫光了全身衣服，發生了裸體示衆的醜態。這一意外的褻瀆儀式事件使宴會主持人曹操在全場賓客面前丟了面子。曹操自認被禰衡戲弄，是因爲事情確實傷害了主持人的聲譽。然而出醜者本人竟毫無慚愧意識，這正是其病情發作、神志不清的表現。

孔融盡力要撮合禰衡與曹操雙方關係，事後在兩邊說了好話，他使用了媒婆說婚的方式，向雙方都表達對方的傾慕之情，要消除其間的不良情緒，重點是要爲禰衡創造被曹操招見的機會。曹操倒是希望能再次接觸這位盛負名聲的高才，所以在軍營中等待，但最後等來的仍然是狂生罵街的結局。他絕對沒有想到，孔融所說關於禰衡知錯道歉，根本就是孔融自己的杜撰，不代表禰衡的真實心理。那麼，禰衡爲什麼這天誤時爽約、到傍晚來扣棒罵營呢？得罪曹操不說，難道他不知道會把孔融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不怕失去孔融這樣真誠的朋友嗎？問題是，他的癲狂病那時又發作了。

禰衡的癲狂病他自己對外宣稱過，孔融給曹操也提到，應該是人們都知道的問題。他平時敢發議論，憤世嫉俗；病情發作時神志不清，胡說八道。人們從他言行出格的外表上分不清當時屬於哪種情況，所以碰到他言語偏激、出口罵人時總是傾向於原諒他；而世人的原諒寬容又養成了他言論放肆的習性，使他成了一個敢於冒犯權威、言行無底線、不受人待見的人物。他離開許昌去了劉表那裏，一段不愉快的經歷後又被劉表送到江夏太守黃祖那裏，因爲同樣問題，他在25歲時終被黃祖殺掉。一位年輕的人才各處求職，卻經常遊走在言語傷人、被權貴嫉恨欲殺的危險路徑上，正常的人不會如此吧。

禰衡在與曹操的接觸中連續兩次發病，尤其是擊鼓時裸身示衆，讓曹操丟了面子。但他是無意識的，曹操已給予原諒。歷史小說出於對曹操的貶損需要，改編出了“裸衣罵賊”的情節，抹去了史書所記禰衡自稱有癲狂病的事實，將其打扮成一身正氣、怒斥國賊、視死如歸的英雄。事實上，即使要滅除國賊匡救天下，那個場面還遠不是逞能之時。

禰衡是有才的憤青，他常常不分場合，言語不遜，對任何出衆人物都無恭敬態度。在許昌求職不得時，有人建議他去找找陳羣、司馬郎兩位忠厚之人，禰衡說：“我怎麼能去找那些殺豬賣酒一類人呢？” 又有人建議他去找荀彧、趙稚長。禰衡回答：“荀彧可讓去借面弔喪，稚長可讓監廚請客。”他與孔融，楊修兩人相好，常說：“大兒子孔融，小兒子楊修。其餘都是碌碌之輩，難以充數。”他常常口出狂言，目中無人，無緣由侮辱他人。這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會影響團結，渙散隊伍，是集體團隊中的消極因素。正是考慮到這一問題，曹操在對禰衡短暫試用後就堅決地放棄了他。讓消極的人才走得遠遠的，表現了曹操在職場團隊建設上的現實方式。他把燙手的山芋送給關係不溫不火的劉表，給了對方人才又難爲其用；讓兩個負有盛名的人兒在南方去互相撕咬、互相折磨、充分表演吧，這也不失曹操的一種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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