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夕霧花園》將影片的題眼建立在一個形似麥格芬的「日式園林」上,不管是妹妹夢想中的園林,還是姐姐想要爲妹妹打造的花園,又或者是中村有朋在建造中的夕霧花園,乃至幾十年後重返故地的雲林所見到的殘敗景象,都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存在的、完整的花園。第二個時空則設在二戰結束之後,青年時代的張雲林來到深山中還未建造完成的「夕霧花園」中,執意要跟居住在這裏的日本園藝師中村有朋學習如何建造園林。

  前言:青年電影手冊繼續2019年度華語十佳影片盤點,今天爲大家送上的是——《夕霧花園》。該片提名了青年電影手冊2019年度華語十佳影片、導演、編劇、女演員等4項大獎。

  文

  閔思嘉

  當我們說到華語片時,總是很自然地只想到兩岸三地,去年的《熱帶雨》則讓我們看到了更大範圍下的、新加坡背景的華語故事。

  今天想要聊聊的,就是一部以馬來西亞爲背景的華語片《夕霧花園》,它在去年也是電影節上備受關注的華語片之一。

  《夕霧花園》

  拍青春片起家的導演林書宇,大家更熟悉他的應該是諸如《九降風》《星空》這樣的青春片。

  近些年的他似乎也在往更加厚重的題材轉向,比如讓林嘉欣拿下影后的《百日告別》,就聚焦了失親人羣的創傷經歷。

  而這次的《夕霧花園》,則直接跨越到了厚重的歷史題材中來,以一對姐妹的經歷來體察馬來西亞跨越幾十年的戰後傷痛史。

  《夕霧花園》改編自馬來西亞作家陳團英的同名小說,以三個相互嵌套的時空展開,張艾嘉和李心潔分別飾演老年和青年的張雲林,隨着老年張雲林重返故地,回憶線也漸漸披露。

  張艾嘉的老年張雲林承擔了整部電影中探尋個體過去和回看家國曆史的基調,這是影片最「當下」的第一個時空。

  在一切動盪都已經平息的時候,這種在時間上遠離過往的狀態,在帶來一種間離感的同時,也能讓我們以更爲冷靜的態度去審視那段歷史。

  第二個時空則設在二戰結束之後,青年時代的張雲林來到深山中還未建造完成的「夕霧花園」中,執意要跟居住在這裏的日本園藝師中村有朋學習如何建造園林。

  「夕霧」這個名字,也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追求物哀式浪漫的《源氏物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中村有朋算是張雲林的「敵人」。

  曾被英國長期殖民的馬來西亞在二戰期間被日本佔領,戰後英國又恢復殖民,複雜權力轉交帶來政局動盪的同時,同樣也給馬來西亞人帶來了傷痛的記憶。

  而張雲林要修建日本園林的夙願,就和日佔時期的傷痛有關,隨着她跟着中村有朋的學習過程,那段戰爭期間的歷史也慢慢浮出水面。

  張雲林和妹妹張雲紅在日佔期間曾被抓去集中營,年輕些的妹妹被迫做了慰安婦,張雲林則終日在礦井中勞作。

  有意思的是,身處日本人帶來的苦難中的雲紅,卻對日本文化非常着迷,希望擁有一個自己的日式園林,想象這個園林的樣子,是姐妹倆在這段艱難時日中的唯一希望。

  日本投降那天,雲紅被燒死在集中營,僥倖逃出的雲林爲了完成妹妹的遺願,便決定要爲她修建一個夢想中的花園,同時也在努力尋找着當年集中營的位置,想要找到雲紅的「墓地」。

  這段戰時的回憶,多是通過雲林與中村有朋的交流展開,是在回憶中嵌套的回憶。

  影片也就由此建立起了埋得最深的第三個時空。在這個時空裏還有很多蛛絲馬跡的伏筆,在最終揭開真相的時候纔會顯露出來,那種宏大歷史與個人命運之間的勾連感,也就因此得以建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段戰時史,不僅是雲林最不願意去觸碰的個人傷痛史,也是作爲她鏡像的妹妹的屈辱史,我們甚至可以通過其管窺到整個二戰時期慰安婦羣體不可言說和失聲的歷史。

  因爲這個羣體中的大多數,不是在戰爭中去世了,就是在時間中變成了被湮沒的個體。

  在更廣大的層面上,這也是整個馬來西亞最不願意去觸碰的一段歷史。

  《夕霧花園》將影片的題眼建立在一個形似麥格芬的「日式園林」上,不管是妹妹夢想中的園林,還是姐姐想要爲妹妹打造的花園,又或者是中村有朋在建造中的夕霧花園,乃至幾十年後重返故地的雲林所見到的殘敗景象,都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存在的、完整的花園。

  它就像那段既屬於私人也屬於馬來西亞的歷史,無法被探究透徹。

  但某種程度上,這座花園卻以另一種形式被完成了。

  中村有朋最終離開了雲林,留給她一副遮蓋背部傷痕的日式園林刺青,而關於集中營位置的祕密,也被藏在這幅刺青裏。

  《夕霧花園》做得最貼合主題、也貼合文化的一點也在於對這部分「園林」元素的充分運用,我們或許可以稱之爲「園林美學」。

  這種園林美學被滲透到了影片的各處,借雲林之口說出的「借景」,便是解讀這部分園林美學的關鍵。

  在教導雲林如何打造日式園林時,中村有朋曾讓雲林從小屋的門扉觀看園林的樣子,門扉在這一刻成爲了銀幕中的銀幕,雲林意識到這種「借景」便是打造一個完美園林的關鍵。

  中村有朋給出的解答則是,外部的世界總是在那裏不會變的,它呈現爲什麼樣子,關鍵在於我們以什麼方式看待它。

  我們也能在《夕霧花園》中看到很多這種建立在「銀幕中的銀幕」概念上的構圖,中村有朋的日式小宅、集中營的棚屋、各處的窗欞門扉,都構成了一種影像上的「借景」。

  而最核心的那層「借景」,則在影片高潮時揭露。

  雲林最終意識到,把關於妹妹的祕密藏在自己後背紋身裏的中村有朋,是在「讓時間成爲借景」,以使自己能真正面對戰爭帶給自己的傷痛後遺症。

  我們能很明顯地看出《夕霧花園》中刻意設置的種種隱喻極其對應,落在妹妹身上的慰安婦強姦文化,轉到姐姐身上變成了日本園藝師在其背部刻下的刺青花園。

  這幾乎成爲了歷史傷痛外化的明喻,也極其粗暴地簡化了影片所涉及到的歷史的厚重感,如果你期待一種宏大敘述,那你大抵會對《夕霧花園》感到失望。

  或許是導演本身對處理情感更加熟悉,《夕霧花園》的大部分重點,都落在了描寫這段禁忌情感上。

  片中兩人的關係幾乎被處理成了一種言情化的雙向施虐—受虐關係,從文化、藝術、哲思甚至身體層面,中村有朋都是雲林的教導者和啓蒙者。

  那些對園林藝術精髓的冗長描述,建造園林時刻透支體力的勞作,很明顯地指出了這種從屬關係,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隱喻了日佔期留給馬來西亞的除卻傷痛之外的文化遺產,但依舊是建立在情感權力關係上的景觀式展現。

  就像雲林問中村有朋的那句話:你總是這樣說話嗎?日本也好、馬來也罷、華人後裔亦然,都只是《夕霧花園》中不同族羣對彼此來說陌生而神祕的景觀。

  而在時局下佔據了某種「道德制高點」的雲林,則在情感關係中成爲了那個控制/施虐者。

  她對中村有朋說的那句「在知道你的國家都做了些什麼之後,你怎麼還會考慮要回去呢?」就已經非常明確地點明瞭這種立場與傾向。

  把敘事重點過多地落到雲林和中村有朋的情感關係上,是《夕霧花園》顯得太過「戲劇化」而非「歷史性」的單薄之處。

  這種極爲臉譜化的人物設置、典型戰爭式斯德哥爾摩的人物關係,對那段歷史和身置那段歷史中的人物,都進行了一種抹平。

  影片結尾那個讓人恍然回到青春片時代的對望,不僅是劇作上的偷懶,更是這樣一部基於大歷史語境的影片在美學上的陷落。

  這是「禁忌愛情」對「複雜歷史」的覆蓋。

  《夕霧花園》對過去的忠實更多體現在畫面內部,其在「化妝和服裝設計」上得到的肯定也是證明,但它對歷史的體現也就止步於此。

  理應纏繞着雲林那種受到一種文化之惡的折磨,又不得不研讀這種文化之美的對抗;中村有朋意識到個人無法與國家劃清界限時,必定揹負着的對忠誠與信仰的質疑;甚至對英國殖民者的刻畫,都被這段所謂的「禁忌」愛情故事熨燙整齊,變成了層次單薄、意義扁平、毫無褶皺和肌理的傷害者與受害者之間的相互救贖。

  這並不是說,我們不能用一段愛情故事來窺見過往,而是可惜,它是在以個體感情閱讀歷史,而非以羣體情感書寫歷史。

  附:青年電影手冊2019年度華語十佳影片提名名單

  《地久天長》

  《陽光普照》

  《熱帶雨》

  《少年的你》

  《過昭關》

  《平原上的夏洛克》

  《夕霧花園》

  《紅花綠葉》

  《菠蘿蜜》

  《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

  《我的靈魂是愛做的》

  《灼人祕密》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四個春天》

  《撞死了一隻羊》

  《哪吒之魔童降世》

  《誤殺》

  《叔·叔》

  《白蛇:緣起》

  《羅小黑戰記》

  《大餓》

  《你的臉》

  《南方車站的聚會》

  《過春天》

  《送我上青雲》

  《柔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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