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莉說,《我亦逢場作戲人——2019年中國短篇小說20家》強調“新異性”,其實也代表了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個期待,要有內容和形式的“新”與“異”, “作家的‘新異’也許暫時會被質疑,這沒什麼。張莉說:“這部小說調性複雜迷人,有深深的悲哀和悲涼之感,它與當下大部分小說的創作追求都不一樣,你會看到作家回到中國敘事傳統的努力。

張莉

  要從一整年文學期刊發表的幾百部短篇小說中,選出夠格列入年選的20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莉編選的這部《我亦逢場作戲人——2019年中國短篇小說20家》,收錄了20名作者的20篇作品,選擇標準是“新異性”。

  張莉說,“新異性”實際上指的是小說調性,但什麼是調性,卻很難用學術術語來表達,“與語詞的選擇、使用、配比,語句的長短節奏,作品的整體範圍等都有關係”,微妙而含混。只有一點是肯定的——一定不是“同質化”的。

  “現在的短篇小說創作同質化比較嚴重,題材上喜歡扎堆兒,寫人際關係、男女交際、婚姻出軌、買房子、孩子成長困擾,等等。而且,各個文學期刊各有偏好,一些作者也會爲了發表去‘量身定製’,其實這對文學整體發展是不利的。要成爲一個好作家,寫出好作品,就要有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張莉說,“新異性”,一方面是題材,另一方面是語言。

  在《我亦逢場作戲人》中,從50後的鄧一光、張檸、寧肯,到60後的遲子建、邵麗;從70後的李修文、徐則臣、弋舟、張楚、張惠雯、李宏偉,到80後的雙雪濤、班宇、張怡微、董夏青青,乃至90後的李唐,20位作家年齡跨越幾十年,但是,仍以70後和80後爲主,因爲他們是當下文學力量的中堅。

  張莉表示,對成名作家和新作家兩個羣體,入選要求是不同的。對於成名作家,她要求他們的作品要有別於其以往風格,要有進步、有突破,“絕不能因爲作家有名,他以慣性寫出來的作品也入選”。

  於是,我們看到,《風很大》寫了一個在臺風天仍能氣定神閒思考問題的年輕工科女博士,那種城市感和現代氣息,完全不像出自60歲人之手,寫得很英氣、很帶勁兒,令人驚豔;張檸的《劉玉珍,叫你那位羅長生來一趟》,則講述了一個農村婦女的痛苦際遇,在非常短的篇幅裏,小說家完全用對話推動故事,文體表達頗爲新鮮。

  年選的名字,來自李修文的同名短篇《我亦逢場作戲人》,小說家用“說書人”的方式,講了一個今日的“桃園三結義”的故事,講述了藏於歷史深處的中國式情感如何在我們時代的流傳。張莉說:“這部小說調性複雜迷人,有深深的悲哀和悲涼之感,它與當下大部分小說的創作追求都不一樣,你會看到作家回到中國敘事傳統的努力。”

  對於新一代作家,張莉要求,首先得在一個基本的寫作水準之上,要有一定的文學追求,然後看作品是否在文體和內容有開拓,是否有新的文學元素,“如果作品能構成一種衝擊力,那麼其他方面有些許缺陷也無妨”。

  盧德坤的《逛超市學》,寫了現代城市中,一個現代人是如何逛超市的,小說展現了一個孤獨的人但更是一個無處不在的、普遍意義上的人;陳崇正的《念彼觀音力》,用另一種現代、隱晦但又極爲冷靜的方式,書寫了當今農村女性的複雜情感際遇;而清華大學在讀博士生林培源的《誕生》,則把他對怎麼寫小說的思考和小說內容連接到了一起,作了文本上的創新。

  張莉認爲,作家間微小的代際差異是存在的,有的題材比如王姝蘄的《比特幣》、李唐的《替代者》,一看就是年輕作家會寫的題材,但是,代際差異也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明顯,“作家們年齡差距畢竟也只在二三十歲,這對文學史來講根本算不上代際,畢竟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個時空”。但她仍發現,85後的作家們,更追求文體意識,即形式的創新;而年齡稍大的作家,則重視語言本身的準確性,在細微處精益求精。

  “大衆的、通俗的文學作品,往往是不追求也不鼓勵新異,因爲它追求的是市場,是‘低就’,要爭取最廣泛的讀者。”張莉說,“但純文學作家不同,他要與陳詞濫調搏鬥,他的作品應該要有‘辛辣味’和‘新異度’,這樣纔會對讀者構成智力和審美的挑戰;當然,這可能也意味着這樣的作品會失去市場。事實上,有這種寫作追求的作家也往往是孤獨的,而我做的年選,最終目的就是希望對這些作品進行美學上的回應,我想告訴大家,這樣的作家值得尊敬,這樣的作品值得閱讀。”

  回顧中國百年新文學史,張莉覺得,魯迅的《故鄉》大概是最具迷人的小說調性的。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寫的是千百年來中國文人對“逝者如斯”的感嘆,這是一個高度;而魯迅別出蹊徑,寫下的是人與故鄉之間的另一種生疏,這無疑具有現代性。

  《故鄉》裏有親人、朋友在時間面前的分離,還有人心與人性在時間面前的深度磨損。在《故鄉》中,魯迅用一種新鮮的語法和敘事引領他的讀者“走異路,逃異地,尋求別樣的人們”,那是長久以來被中國古代文學忽略的人和世界。

  而汪曾祺的《聊齋新義》,是對《聊齋志異》的重寫嘗試,可以看到同一內容、不同寫作方式帶來的新異效果。《雙燈》一則的結尾,狐仙與男人相歡半年後話別,這屬於“聊齋”中的常見場景,蒲松齡寫的無非是“姻緣自有定數”“留之不得,遂去”云云。汪曾祺卻加了兩人的對話:

  “我喜歡你,我來了,我開始覺得我就要不那麼喜歡你了,我就得走了。”

  “你忍心?”

  “我捨不得你,但是我得走。我們,和你們人不一樣,不能湊合。”

  平白樸素,動人心魄——這大概就是新異性的魅力吧。

  張莉說,《我亦逢場作戲人——2019年中國短篇小說20家》強調“新異性”,其實也代表了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個期待,要有內容和形式的“新”與“異”, “作家的‘新異’也許暫時會被質疑,這沒什麼。但這樣的追求要有,好的藝術家永遠都要有一騎絕塵的先鋒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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