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疫情的黑天鵝給世界帶來巨大變化。

世界經濟會怎樣?美國會迎來大蕭條嗎?西方產業鏈會不會撤走?中國該如何面對當下的疫情危機?

面對這些問題,中國民主促進中央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正和島首席經濟學家、正和島研究院院長王林教授,在5月5日的上,做了分析研判。

以下是《正學》專欄對王林教授分享內容的精編,十分重磅。

口 述:王林 中國民主促進中央經濟委員會副主任、正和島首席經濟學家、正和島研究院院長

01、千萬不要,小看了美國

談到世界就繞不開美國,經濟學界有一句話:“美國經濟好,世界經濟不一定好。但美國經濟如果不好,世界經濟就一定不好。”

美國現在感染數已經超過100萬,死亡人數接近6萬。有些人歡欣鼓舞,說“美國也有今天,看你還牛不牛。”

說心裏話,有些人真的小看了美國。我個人判斷,美國能夠安然渡過疫情。

二戰時,日本軍國主義者也曾低估了美國,認爲美國算個啥啊?於是,悍然發動了“珍珠港偷襲”。

疫情期間,也有不少人抱着“看好戲”的心態,覺得美國不行了,但是後來美國的還擊使得日本成了德國、日本、意大利軸心聯盟的“豬隊友”

現在美國正在雙管齊下,除了科技,他們的檢測、治療等等全部都在奮起。

甚至單就美國對企業的工資保障計劃,我們都沒法比:

對於僱傭500人以下的中小企業,美國提供工資保障計劃支持,給這些企業提供資金,使企業能夠繼續發放工資,僱傭本來可能會被解僱的員工。

這項計劃裏面的資金可以用於支付長達8個星期的工資,並且還有剩餘的錢,用於支付租金、水電等其他費用。

每一個有資格獲得貸款的企業,可以獲得的貸款數額是企業2019年平均月工資的2.5倍。

簡單來說,就是美國給企業一筆錢去發工資、付租金。目前他們已經通過的工資保障計劃就有3490億美金。

另外,美聯儲現在不僅將利率降爲零,還通過大量購買企業債券、政府債券向市場注入鉅額資金,儘可能地穩定市場。

3月底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也達成了協議,通過了一項2.2萬億美元的緊急紓困法案;4月底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中,負債前所未有的高達6.5萬億美金,最高將達到9.8萬億美金。

美國人正在大量地印鈔票救企業,美國國會已經撥款2.5萬億,估計還需要2萬億美金的財政刺激來恢復經濟,所以在這樣的舉措之下美國的股市逐漸走出低谷。

不難看出,在印鈔方面,美國是佔有巨大優勢的。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統治在面對經濟衰退的時候,都希望利用貨幣擴張來刺激經濟,都希望向中央銀行透支來提供對利益同盟的支付。但是各國都普遍存在一個難題:只要貨幣超發太多,馬上就會資本外逃。

而對於一個國家來講,在重大危機的衝擊下,經濟最糟糕的狀態就是資本外逃,東南亞、韓國和拉丁美洲都曾經因爲資本外逃瀕臨經濟崩潰,但美國不存在這個問題,美國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存在資本外逃風險的國家。

早在2008年全球經濟衰退的時候, 美國第一次用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定向發3000億美金或7000億美金,美國政府剛開始很小心,也怕美元貶值,但結果是美國越是超發貨幣,美國的貨幣反而成爲全世界的資金避險貨幣。

我再強調一下,別的國家超發貨幣一定帶來貨幣的外流,也就是資本的外逃,但是美國不會,美國是世界貨幣的發行人,他的貨幣超發會帶來全世界的超發,因爲全世界如果不超發就會喫大虧。

而美國越是超發,越引發的是世界各國的通脹預期,結果世界各國的有錢人都去兌換美元,反過來美元會成爲了避險貨幣,錢自然就蜂擁迴流到美國,推高了美元匯率。

也就是說,全球所有其他國家如果經濟衰退,本幣就會暴跌,但是如果美國的經濟衰退,美元卻會上漲,至少在某一個時期內美元會上漲。所以,這一次美國聯邦儲備局無限量化寬鬆。

美國現在已經講明瞭,沒有限度,需要多少錢就印多少錢,貸款不要利息,甚至準備負利率,令市場信心大增,美國的道瓊斯指數從4月1日大跌谷底的1.8萬點漲到2.1萬點以上,納斯達克的指數也從6800點左右漲到7700點的水平。

因此,我認爲美國一定能夠渡過這場危機。美國經濟穩住了,在某種意義上世界經濟也會得到相對的支撐。

02、西方產業鏈不會徹底撤走

再講一個很具體的問題,現在多數企業家都在問:西方產業鏈會不會撤走?

具體到公司層面,是不是所有的跨國公司都會從中國撤走呢?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決策。

1、短中長期看西方產業鏈發展

從短期來看,據我瞭解,很多美資公司、歐資公司會繼續選擇留在中國。至少相當部分業務會留在中國,比如德國奔馳、美國特斯拉、日本豐田、凌志、韓國三星等等,這些公司在華的相當大的業務不會走。

爲什麼不會走?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的很多產品都是在中國市場生產,包括一些零配件等等在中國都有銷售市場,大量生產和銷售都在中國完成,所以這類企業不會走。

但是那些銷售市場在美國、日本、歐洲的企業,可能會把部分產業鏈從中國分散轉移到本國或者是其他國家,因爲這樣有助於分散風險。

從中期來說,即便西方重建這些產業,對中國並不會構成太大的壓力。但是從長期來看,就有重大隱憂了。

我不是一味的報喜,我們的隱憂也在那裏。現在西方國家把他們的產業分爲兩類:一種與安全相關;一種與安全非相關。

與安全相關的產業往往都是技術演化的前沿領域,比如我們今天看到的非常重要的集成電路、互聯網,都是從美蘇冷戰時期,從軍工企業中率先發展出來的技術,然後逐漸擴展到民用領域,促進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一系列重要技術的發展。

所以與安全相關的領域劃得越大,就意味着那些領域越有可能出現技術隔離。這個時候,國際信任就顯得尤爲重要。

2、政客號召改變不了大局

現在特朗普號召美國企業迴歸美國,全部費用美國政府承擔,日本也啓動了召喚日本企業一部分迴歸計劃。這些美國、日本政客號召企業迴歸現實嗎?

人類歷史上,從地理大發現一直到今天,真正推動全球化往前演化的是底層的經濟過程,而不是上層的政治意志。或許政客的號召有可能導致全球化出現短暫的逆轉,但這個事走不遠。

兩次世界大戰全球化都出現了短期逆轉,但大戰之後全球化反而往更深層次走。所以經濟全球化仍然是大勢所趨,尤其是今天的全球化跟過去相比達到的深度已經完全跟當年不可同日而語。

上世紀90年代,當時各國貿易結構中70%是製成品貿易,絕大部分產品是單個國家內部完成,然後拿來賣給其他國家,但是今天各國之間的貿易70%是半成品和零部件的貿易,這就意味着絕大部分產品是橫跨多個國家生產的,一旦彼此脫鉤,很多國家的產業運營起來會非常艱難。

所以我認爲,在經濟層面上全球化逆轉的難度非常之大。全球化會有一些小的逆流,但是不會整體的逆轉。

3、沒有國家能承載中國製造業體系

把供應商搬到海外去,這樣的做法並不是在疫情的時候纔出現的,甚至也不是在貿易戰之後纔出現的。

耐克鞋最早是讓臺灣的寶成集團做代工,1989年寶成在東莞建立了裕元集團,很快耐克就提出來,不能把代工廠50%以上的產能放在同一個國家,風險太大,所以1992年寶成在印尼成立分公司,1994年又在越南成立了代工廠。

實際上供應鏈彈性早就成爲世界上各大企業的共同作爲,不是疫情帶來的,並且這個彈性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比如蘋果手機把手機生產承包給了富士康,富士康是蘋果的一級承包商,還會去找二級承包商,二級承包商又會接着找下邊的承包商,所以一種複雜商品有十幾級,乃至幾十級承包商一點都不稀奇,而且越往下面層級的供應商對於網絡的依賴程度和整個網絡的嵌和程度就會越高。

近些年,製造業邏輯發生了深刻變化,複雜產品對於供應鏈網絡的需求也越來越深,網絡上每個節點都只做非常專業的產品,各種節點的配合關係很可能是多層分包結構中實現的,所以越往下面層級的供應商就越難往外轉移,除非整個網絡都轉移出去,否則轉出去一兩家根本活不成。而中國製造業如果整個網絡都轉出去,現在還沒有哪個地方能夠承載這麼大的容量。

也許會有人說,越南現在不是在成長嗎?印度不是在成長嗎?菲律賓不是在成長嗎?這是事實,但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一兩個點,並沒有從整體去看。

目前,製造業轉移的熱門地點主要是東南亞和印度。首先羣島國家肯定不行,羣島國家物流成本太高,製造業的集聚效應根本起不來,所以菲律賓、印尼根本不用考慮。就製造業來說,東南亞這邊值得考慮的只有越南和泰國。

講到越南,順便和大家分享一個事情,在越南要提拔一個員工當幹部,他往往是拒絕的,因爲越南大多人並不想當幹部,也不想掙那麼多錢,生活很重要。只有中國人是真的喫苦耐勞,爲了掙錢多累都沒關係。

另外,印度也不可能承接大規模的市場轉移。印度人口和中國相當,但是印度有四大種姓,每個種性下面都有大量的亞種性。

我去年到了印度,印度一位學者和我講,印度莫迪總理是個很有想法的總理,把一個賤民出身但很有才華的人提拔爲部長。

印度總理開會,各個部長到會,到會的時候每個人前面都會上茶,結果印度總理府的服務員是婆羅門,婆羅門是印度四大種性中最高的種性,而那個部長是賤民階層出身,結果這個婆羅門出身的服務員爲賤民部長倒完茶之後並沒有直接端過去,而是用茶叉代替手遞到那個部長前面去。

因爲忍受不了這樣的公然侮辱,於是那個部長辭職了。

所以,印度不可能承接我們中國的產業鏈轉移。

還有人說非洲可以接受產業轉移嗎?非洲的人民特別原生態,特別的快樂,他們根本受不了現代產業工人要有很強的紀律性,接受不了打卡、績效、考覈,所以非洲根本不可能承接。

總的來講,我認爲疫情會使中國經濟遭受重創,但是不會讓中國製造業轉移出去,除非我們自己犯一些低級錯誤,用一種非常狹隘的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做事情。如果這樣,中國就很可能被世界所不信任,這樣就意味着整個世界都要考慮和中國打交道安不安全,這樣一定會傷及我們自身。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國未來要解決的主要矛盾就是,欠缺世界格局的決策機制,匹配不上世界經濟的影響力,要思考如何讓這兩者協調起來。

中國已經有了世界經濟的影響力,但是有沒有世界格局的決策機制,這纔是我們必須認真面對的問題。

03、疫情危機之下,中國要做好2個準備

現在,我們要擔心的不是別人把產業轉移出去,而是要想如何發展強大,如何獲得全球信任。

首先,中國應該繼續選擇韜光養晦的道路。

美國在1894年超過英國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但是美國並沒有說我很牛,而是一直韜光養晦,直到1945年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最終才成爲全球的領導者。而那些剛剛起來就覺得不得了的國家,比如德國、日本都是經濟一起飛就實行激進的國際政策,結果導致了嚴重的政治災難。

所以,對於中國來說,現在要做的就是韜光養晦,處理好和美國、西方、世界的關係。

面對正在到來的變局,從我們的決策層到社會各界,一個共識就是應當繼續堅持推進改革開放的事業,也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這不是一個隨便套用的萬能公式,而是有其內在邏輯的,只要中國的市場能夠成爲全球資本、全球技術、全球人才的嚮往之地,無須建立新的國際秩序,也足以在現有的國際秩序中形成列國所歡迎的領導者,無須擔心被任何其他國家排擠出去,而政治需要和能夠提供的,就是能夠讓中國市場的吸引力變得更加可信。

其次,要建立全球的信任。

前面我們提到,產業分爲兩種,一種與安全相關,一種與安全非相關。

如果對方不信任你,自然會覺得不安全,一旦涉及到不安全,西方將有可能不惜任何代價重新建廠生產。如果西方重建生產體系,那麼中國就要努力自力更生、自救,前十年乃至二十年我們還會利用現有技術的剩餘紅利繼續往前衝,但是二十年以後,等西方進入下一代技術之後,中國迭代差距跟不上,經濟也會走不下去。

04、世界經濟發展離不開中國

我講一個情況,自2003年以來,中國對世界經濟的依賴性在逐步降低,但世界經濟對中國的依賴程度在增加。

耶魯大學有位經濟學教授斯蒂芬·羅奇在一篇分析疫情影響的文章中寫道:“由於2008年以來中國爲世界GDP增長的貢獻率高達37%,而且沒有其他經濟體能填補這個空缺。”

從斯蒂芬·羅奇教授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經濟對全球經濟貢獻率達到37%,將近40%,中國1、2、3月份經濟不好,所以上半年全球的經濟都會不好。

根據國際貨幣資金組織的數據估算,以中國爲最大出口目的地的國家和地區,2018年有34個國家,而美國有36個,在這方面中國和美國幾乎是並駕齊驅的。即使中國不是這些國家的出口目的地,但是中國進入出口目的地前三位的國家和地區達到70個。

也就是說,全世界大約有200個國家和地區中,超過1/3把中國作爲主要客戶。

根據中國商務部的統計,截至2018年底,美國對華投資項目累計7萬多個,美國對中國的投資有850多億美金。至於投資回報率,根據2018年的數據來看,美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投資收益率是8.9%,而美國在中國的投資收益率是11.2%。

什麼概念?美國在中國的7萬多家企業,在中國投資的回報可以說遠遠高於世界平均回報。

除此之外,中國還有兩個超級奮鬥的主體,一個是企業,中國的企業家是全世界最優秀、最勤奮的企業家;一個是政府,中國政府的官員是非常辛苦的。我和政府官員打交道比較多,越往上層的官員越是累,白加黑,五加二。

中國有兩個拼了命的主體,還有大量的新技術也都正在成長,這一切結合起來讓中國脫胎換骨。

總結起來,從深層價值觀層面,中國經濟的發展和全世界所有可持續發展的發達國家沒有根本性差別。大家都是現代文明運動隊的成員,一切發展都基於人性,離不開對人的尊重、激發、滿足和保障。

05、結語

現在,我們處於疫情危機之中,疫情危機控制不好會轉變成經濟危機,甚至遞進成社會危機、政治危機,再往上就是世界性的全面對抗危機,這是我們真正要避免的。

最後,我想說2020註定會是一個分水嶺,中國應對危機最好的辦法就是進一步改革開放過,讓世界信任我們,只要我們能夠和世界協調,我們是能夠站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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