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筠

序:近年来,“四个自信”频频见诸媒体,其中“文化自信”是重要内容之一。试写此篇,意在探究广西全州人文,讲好乡土故事,为建树地方文化自信作一点引玉之事。至于一些历史细节和村族分歧,待有心人提供更多实证,以期严谨梳理,守正持平。

宋代进士邓宁民,因为创办了全州有史记载以来最早的民办书院而名垂青史,凡是对全州人文历史稍微懂一些的朋友都知道这个事。这个书院位于过去的全州-道州大道上桐木街旁,即现在的两河大田村委桐木冲自然村西南外。书院原名太极书院,因其北面有一条璜江的支流溪水,后更名璜溪书院。

邓宁民,字子渊,号潜溪,生于北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十月初十,殁于南宋宁宗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正月初十,享年83岁,这在古代算是高寿之人了。据其家谱载,其始祖为东汉邓禹公,后世一支迁居长沙,后再迁永州东安,又迁全州升乡霭岭,宁民的父亲承琢公自霭岭迁到恩乡璜江乌山(又名毛栗山)邓家拉,即今灌阳会湘桥村北二里的南山坡;宁民四世孙邓桂又迁仓头,其八世孙又迁厚村。邓宁民于“南宋孝宗淳熙三年丙申科(也有说是淳熙二年乙未科)以春秋举解元联捷进士”,官授横州司户参军(掌管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这是一个小小七品官,或许不足为道,然而他在乡间做了两件大事,造福一方水土。

璜江古石拱桥

其一是创办书院。书院始建于何年,史籍没有明确记载,一般说法是说建于宋淳熙年间(1174~1189)。按照宋代“七十致仕之制”,邓宁民正常退休归乡在1191年,就是说邓宁民在外为官期间即已开始办学了,横州即今南宁市横县,就古代交通而言与全州相距甚远,他在政期间在家乡主持修建书院似不大合常理:要么他是提前告老还乡,要么初创时间在淳熙年间的后两年。当然也可能是他筹资请人建设的,不耽误在外为官。历史的细节,未能详加考究,只有推测了。宁民公创书院,初名太极,其四世孙邓桂(字华夫,号兰谷,州府贡生,清湘书院学宾)重建书院并更名为璜溪,时清湘县丞曾昺作《璜溪书院记》称璜溪“将与柳山并传”。而后果言不虚,璜溪书院与清湘书院一起,在明清两朝迎来了科举人才井喷的鼎盛期,为全州文脉之传承与光大作出了巨大贡献。《从璜溪到清湘》(载于《广西文学》,作者邓跃华)说到璜溪书院:“诗书诵咏,泽被幼童稚子,飘过阡陌古道,飞向京畿都邑,书院周边的十里八村几度科甲兴盛,功名垂范。......私人筹建书院,这是楚南桂北地区有史记载的先例,乡村民办书院之发轫。”

其二是与人合修了会湘桥,成为灌阳县历史最悠久的桥梁之一。明洪武《永州府志》记载灌阳当时的桥梁只有三座,会湘桥居首。现在的会湘桥村,原名亳田,据会湘范氏族谱载:“唐有进士志翔公,江西丰城人,仕于粤,避黄巢之乱,卜居零陵郡湘源县之亳田,即今灌阳县会湘桥是也。”会湘一名,皆因邓宁民与同窗范逵合议筹资在坏旧木桥上重修扩建,并于桥头建有风雨阁亭,淳熙五年全州知州张玠为之题名“会湘桥”,写有《会湘桥记》,“盖取其水自灌而北,会于湘流故也。”并称首善者范、邓“二子皆试于礼部,有志于世。”邓宁民亦作有桥记,一并收入《灌阳县志》。

在全州近150名的历代进士中,邓宁民官职不大,但他在乡邑中办的这两件事,足以让后人敬仰。正如说起全州文化,必提有开化之功的宋州守柳开、明州守顾璘,邑人宁民公亦可在此列。然而,由于方志笔墨多简省,乡间旧籍古文流传甚微,就连幸存的古碑或破损,或字迹漫漶,不堪卒读,乡人所藏的旧时族谱多缺失轶散,宁民公的身前后世,现在竟至扑朔迷离。

老桐木街古道遗址

第一个问题,他到底是哪里人?全州大田人?灌阳邓家拉人?看灌阳县志,邓宁民不在灌阳进士名录中,说明当时邓家拉属地不归灌阳,虽然现在的邓家拉已入灌阳山界,但不必为当今的区划为古人定籍。现在很多资料文章,把邓宁民写作“全州两河大田人”或“全州两河桐木冲人”,其实大谬。邓宁民随父卜居邓家拉,那时还没有“大田”这个村,最早也到了明代,大田地方才开始有人开基住家。书院建于古官道附近的桐木街,应是当年相对热闹的地方,方便童子就学。查看会湘范氏族谱所载旧地图,从璜江中下游到会湘桥、昭仪村周边,有“三岗五顶九个拉”,大小村子十七八个,不少村子后因迁居等各种原因消失了,邓家拉即其中一个。不仅邓家拉村子不复存在了,连宁民公四世孙迁居的仓头村也不见了,曾经的宅基地至今可寻的是旧墙脚和四散的砖头。因此,邓宁民的具体村籍就不大好写了:说是大田人不对,讲是厚村人也不妥。但为什么把他误写成大田人或桐木冲人呢?盖因书院旧址,地近大田村委桐木冲自然村旁。这是文史者想当然的写法,偷懒的办法。现在我们讲,书院遗址位于大田村,或者说属于大田,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把宁民公写作大田人,就牵强附会了。诚然,大田现在作为文化古村落,有“一门三进士,七科八举人”的传说,有气派的祠堂和天井房子群,放在全州范围来看都不可小觑。但不能就此而混淆史实。为何有此误会,大概原因有三:一是前面讲的地缘因素,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修撰《全州县志》者,只是采用县教育局编的一本册子上说的“大田璜溪书院”,其书院创始人自然也就派定为大田人了。这个“一家之言”,据说当时的文史工作者也没去实地考证,就直接誊写进县志。第三个原因,乃是大田人自称宁民公为其先人。不过,大田在1999年新修的家谱序中说“始祖承琢公其初尚居霭岭,后前乌山,不具论第,以大田一支言之,自世昌公卜居兹土历今三百余年”,另一处文末却说“宋神宗元丰三年,庚申(公元1080)年,承琢由乌山迁居大田”。仅迁居一说,前后误差年份竟然达600多年。若说这是笔误,很难解释。

大田村古亭里的楹联

在大田、厚村、百板洞、田乾、田美以及会湘桥、昭仪等方圆数十里村子,有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大田是一位从湖南过来的杨(谐音)姓少年发家的,原为桐木街上大地主家的放牛孩子,生性聪慧,在地主家聘请的风水师(看地先生)的帮助指引下,到桐木街溪流北面的山冈下独立住家,因住地属虎形,有“羊入虎口”之嫌,故改杨姓为邓姓,名邓世昌,与周边村人同姓,年轻小伙勤劳肯干,很快娶亲发家,繁衍为当地的大村,良田数千亩,因地近书院,读书人多,科举人才一时为盛。这个故事代代相传,到现在还有很多中老年人讲得有声有色,两河以及周边乡镇老人都清楚。大田人每年新春正月在祠堂中会祭祖,族长和村里德高望重的乡绅安排人从祠堂深处恭恭敬敬地“请”(抬)出世昌公——据说是头戴斗篷、手执细鞭的少年放牛郎形象(这个风俗,大约直到文革时才停罢)。祀祖对象不是一般人印象中那种老成持重的长者,而是一位翩翩少年,自然成为周边的村野陋巷中人的谈资。世昌公发家的故事后来越传越神乎,本来好好的“放牛郎逆袭”的励志故事,在一些愚夫村妇的嘴里也开始变了味。于是,大田后人大抵也忌讳起来,不再认同这个故事,因而有了上文中大田人“修改”家谱、挂靠宁民公的逸闻。

璜江与灌江交汇口

康熙版《全州志》艺文部分有《重建璜溪书院记》,其他篇章皆有作者,唯独这一篇作者不详,年月不著,让人顿生疑窦,文中载“太极书院肇于宋淳熙间,其地去州东南五十里,乡曰恩德村曰南阳大田邓氏”云云,看来这不仅是当代人的误会了。纵观上下数千年历史,时代风云时有诡异,春秋笔法难免惑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并非铁律,中国历史上改姓的现象很普遍。姓氏变更多,才有“百家姓”。如孔子著名弟子、儒商始祖端木子贡的后代,在秦始皇焚书坑儒后,改姓端、木、贡等,之后木又改为沐。其实,英雄不问出身,草莽更显不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贫寒,当过放牛娃、和尚乃至一度叫花乞讨,后来成为开国皇帝;东晋车胤囊萤照读,西汉匡衡凿壁偷光,三国刘备、南朝刘裕,司马光、范仲淹......太多清贫之士终成一番大业。大田村后人,若先祖世昌公确有改姓一事,亦大可不必为前贤的出身而避讳。纵观大田人文家族之盛,应该更加自信才是。

(未完待续。且听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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