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十二


中國是詩的國度,名篇佳作燦若星辰。

這中間有部分詩詞通篇經典,例如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的《將進酒》、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等。

也有部分詩詞着一字而境界全出。

例如:

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

唐溫如“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壓”字;

張先“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的“弄”字;

宋祁“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字。

今天我們來說說杜牧的《清明》,杜牧這首詩在中國的知名程度可以說就和清明節這個節日本身一樣,千百年來,說“清明”而想到杜牧,說杜牧而想到“清明”,兩者已經融爲一體,就像端午節和屈原一樣。

只是不知你可曾想過:春雨淅淅瀝瀝、紛紛灑灑,如此柔美卻爲何讓人斷魂?路人要歇腳避雨爲何不問旅舍何處有,而是借問酒家何處有?

《清明》

唐·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全詩沒有一個生僻字,也沒有一個典故。通篇都像大白話。但這並不影響它成爲千古絕唱。

杜牧,字牧之,號樊川居士,與李商隱並稱“小李杜”,同爲晚唐詩壇最耀眼的雙子星。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清明時節下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中國有諺語——清明難得晴。

朱自清先生在散文《春》裏也說: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

夏天的雨一來就是傾盆大雨、瓢潑大雨,春雨則不同,淅淅瀝瀝、紛紛灑灑的,充滿柔情蜜意。

可這柔美的小雨爲何就讓路上的行人斷魂了呢?

這就是此詩的妙處之一,我們要理解詩人和路上的行人爲何斷魂,就需要知道,在古代,清明節是個色彩情調很濃郁的節日。當日,人們或遊玩踏青,或上墳掃墓。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和家人在一起的,絕不是一個人漂泊在外,羈旅他鄉。人們都趕着在清明前回家。就像陸游寫的那樣: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然而此刻詩人和路上的行人正是一個人在孤身趕路,又碰到淅淅瀝瀝、紛紛灑灑的春雨,此景此情,觸景傷懷,叫人怎不斷魂?

其二,這裏斷魂的人不是像歐陽修那樣出來踏青遊玩的遊客,若是普通遊客碰到了春雨,頂多是不能盡興遊玩或掃興而歸而已。

但這裏是路上的行人,他們是在趕路的,他們可能是羈旅在外的遊子,或是出門營生的人,也可能是正要趕着回家的人……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們不是遊客,他們有他們要去的目的地。這紛紛灑灑的春雨不僅激起他們內心的鄉愁,甚至可能延誤他們的歸期。

同時再回到上句“清明時節雨紛紛”,這紛紛亂亂的豈止春雨,還有路上行人的心緒,欲斷魂。

這正是我國古典詩歌裏寓情於景、情景交融的一種絕藝,一種勝境。

這首詩的妙處還遠不止此,真正歷來爲人稱道的是後兩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聯繫前後詩句,可知,這裏路上的行人和詩人,趕路途中遇到淅淅瀝瀝的春雨,他們很可能需要找個地方歇腳避雨。

那爲什麼不是借問旅舍何處有,而是借問酒家何處有?

一來,春雨細細密密,並不大,如果路人繼續趕路也是可以的。蘇軾在被貶黃州的第三年春,三月七日去沙湖相田,途中遇雨,雨具先去。我們的蘇東坡就是冒雨前行的。所以“避雨”並不是路上行人的主要需求。

那麼什麼纔是此刻路人最需要的,那便是“酒”。不是說,此情此景,我想飲上一杯。不是這樣的,此刻他們需要的是“借酒消愁”。

因爲前面已經說了,春雨紛紛灑灑,擾亂了路上行人的心緒,勾起了他們心底的羈旅之愁。相較於避雨和歇腳,他們此刻最需要的是排解內心的憂愁,而正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故《千家詩》評:此清明遇雨而作也。遊人遇雨,巾履沾溼,行倦而興敗矣。神魂散亂,思入酒家暫息而未能也。故見牧童而問酒家,遙望杏花深處而指示之也。

若是借問驛站/旅舍何處有,則側重點落在了路上的行人要趕着避雨和歇腳的上面,落在了他們身體的疲憊上而不是心底的愁緒。你可能會說,驛站和旅舍也有酒啊。誠然如此,但是誰會爲了喫酒而去住宿呢。況且借問旅舍何處有,詩情畫意頓無,給人一個疲於奔波的路人形象。

同時,此處用借問酒家何處有,還有一個妙處就是:詩人和路上的行人在飲酒後是住下了還是繼續趕路,詩人沒有說。但是讀者可以想象,路上的行人正是因爲春雨紛紛灑灑,勾起了內心的愁。所以很可能他們尋到一處酒家痛飲一番後又繼續趕路了,也可能突然被杏花春雨的美景所打動,甚至可能……

這就是中國古典詩歌藝術的“言有盡而意無窮”。“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在於言外。”豈一“妙”字可言。

另外,此句中“杏花村”的地點是一個跨越千年的公案,就像“桃花源”的地址一樣。

在十二看來,這裏的“杏花村”並非實質,而是指杏花深處的村莊。若把詩中的“杏花村”當作一個真實的地名,反而狹隘了詩歌的意境和美感。

春雨邂逅杏花,一直以來都滿是詩情畫意:“沾衣欲溼杏花雨”、“杏花春雨江南”、“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順着牧童手指的方向,遠遠一片杏花深處藏着一家小小的酒肆,正在等候接待雨中趕路的行人。紛紛愁緒之中又多了絲絲慰藉和希望。

如此理解,這首詩便不止意境絕美,連畫面都美得令人窒息。

每個人在現實的苟且背後,心中都保留着自己的“詩與遠方”。這一刻,這不遠處的“杏花村”又如何不是詩人心中的“詩和遠方”呢。

有人說,杜牧就算一生只寫這一首《清明》,同樣足以名垂千古。

我想這是毫無誇大和阿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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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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