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疫情都在他年事已高的時候出現,都如此兇險,而他一次又一次出征。”作家熊育羣說,他看到84歲的鐘南山如此操勞,曾感到羞愧、不安。熊育羣的報告文學《鍾南山:蒼生在上》日前刊登在最新一期《收穫》雜誌上。

只把鍾南山當普通人來寫

庚子年新冠肺炎疫情讓地球按下了暫停鍵。在這場世界性災難面前,中國記住了一位耄耋老人,那一夜他奔赴疫情“震中”,匆匆的行色,睏倦時凝重的表情,危急關頭的果敢與擔當……

《鍾南山:蒼生在上》從新冠肺炎與非典兩場疫情鍾南山的忘我投入寫起,筆觸伸入他的精神世界,努力接近他內心的風暴;以穿越時空的視角,對災難進行沉痛反思。六個獨立而又相連的章節,兩場相隔12年持續的觀察與採寫,從鍾南山家庭成長環境,到他的求學之路、愛情與婚姻、醫學追求……從最普通平凡的日子到充滿挫折的人生命運,在時代變遷與複雜嚴峻疫情的廣闊背景中,以大量翔實豐富的細節,刻畫出了一個立體又真實的上醫形象。

鍾南山早年與夫人李少芬合影

熊育羣春節期間接受了來自廣東省作協的寫作任務。早在2008年,鍾南山獲評全國道德模範,熊育羣就曾對鍾南山進行過細緻採訪,並完成了報告文學。去年,新中國成立70週年,他再度寫了鍾南山。多次走進自己筆下的“主人公”,他的認識也不斷深入,“坦率說真話,這種秉性是鍾南山血液裏的。”

“面對是非問題、真假問題,他秉持自己的個性,遵從自己的良知。”熊育羣說,今年1月18日抵達武漢後,看過病例,現場調研,鍾南山曾當場嚴厲質問相關負責人,“是不是真的是你們講的這麼少的個案?!”熊育羣認爲,“沒有人敢質問,而鍾南山還是那種性格,求真、認真、執着,他知道這個事情不是開玩笑。”在熊育羣看來,鍾南山的勇氣來自於他的病人,他比誰都清楚,如果顧惜自己的“羽毛”,就會大量死人。

熊育羣不想造神,人都有七情六慾,都有自己的缺陷,他只把鍾南山當普通人來寫。熊育羣說,鍾南山對身體期許很高。2008年,鍾南山67歲,他對熊育羣說,自己這輩子最遺憾的是身體。作家記憶猶新的還有,鍾南山談及一生最艱熬的日子,提到英國留學那段時光,他曾遭受的歧視,這個坎他一生都過不去。而他一生中最看重的正是個人的尊嚴、榮譽,他學醫也是因爲想像父親一樣救死扶傷,受人尊敬。

“人家在救命,作家湊什麼熱鬧”

熊育羣早年學建築,曾畫過無數的建築圖,對細節有着近乎苛刻、極致的追求,他不能容許自己在細節上有閃失、有疏忽。

“人家在救命,作家去湊什麼熱鬧,我真不忍心打攪他老人家。”熊育羣說,接到寫作任務的一個多月裏,他一直與鍾南山的助理蘇越明保持着聯繫。“蘇先生跟在鍾南山身邊,幾乎寸步不離,我一邊寫一邊問,他提供了很多細節,重要的事情也得到了鍾南山的印證和解答。”特殊時期,熊育羣只能採取特殊的採訪方式。

熊育羣

這部報告文學熊育羣寫了一個多月,遠比他最長的一部小說耗時14年要短得多,但他說,這是最艱苦的一次寫作, 身心俱疲。那段時間,頭像發動機一樣過熱,腦子隱隱作疼,甚至留下了後遺症,現在思考看書時間久了就會頭疼。

苦累是因爲疫情在動態發展中,寫作在同步進行,於是常常要對已完成的文字進行修改。“不斷地改,不斷地改,我快瘋掉了。”熊育羣說。

而大量細節更需要不斷還原、求證。熊育羣從蘇越明那裏得知,1月18日,鍾南山乘坐1102次高鐵火速趕往武漢,但後來在網上看到一張鍾南山乘坐的高鐵票卻是G1022次,於是向對方求證,結果證實是記憶有誤。他又上網搜索始發站與發車時間,很多高鐵停開搜不到了,他繼續找以前舊的高鐵時間表,直到落實、驗證。鍾南山抵達武漢時穿的是西裝襯衣,熊育羣猜測,武漢冬天陰冷,穿着這身衣服或因出行匆忙,沒帶羽絨服。但對方答覆說,帶了,但沒穿,由此也可見鍾南山身體血氣之旺。還有武漢的天氣、溫度,鍾南山住的武漢會議中心周圍的植被、建築等,熊育羣要窮盡一切辦法找到圖片、資料,進行最真實的文字呈現。

“我想在堅硬的現實中,營造一種文學氛圍。”在這部非虛構作品的開頭,熊育羣以一首詩歌作爲開頭。而在人物命運的展現中,不乏細緻入微的情緒表露、內心活動的書寫。這恰恰是熊育羣最看重的,僅僅寫一個人在幹什麼,就是一個機器人、一個符號,一定要進入他的內心與情感,人物才能活起來,“但我又不可能每個想法都去求證,那樣採訪就沒完沒了,主人公也要瘋掉。”他說,應該給予作家這樣的權利,讓作家合理想象、推理。

選擇性遺忘會使疫情更猖獗

這部非虛構作品隱含了審視、觀察、思考的眼光,作家在民族、國家、人類的立場上再看這場疫情,讓作品本身具有宏闊視角。

“我們有非常多的地方需要反思,小到生活方式,大到文明的本質,我們的世界觀、價值觀、社會發展方式,人與自然、人與動植物的關係等等,都要好好思索了。”熊育羣說。

年輕時的鐘南山

他認爲,由於科技進步,人類的自信心開始膨脹,認爲已經從過去落後的生存方式進入到了現代文明的生活,甚至鄙夷人類的從前,認定那是一種舊生活。“我們認爲已經控制了自然、社會,甚至控制了未來。這種高速發展帶來的虛幻與嚴重的不協調其實埋下了危機。疫情就映射出了文明的危機、現代性的危機和全球化的危機。”他更大聲疾呼,“細菌、病毒,不管我們喜不喜歡,它們始終都會與我們在一起,它們與我們共同擁有這個星球。”在他看來,在人類誕生之前,病毒就在地球上存在了,消滅不了,也不能消滅。它們構成了人類與瘟疫抗爭的歷史。我們總是虛幻地以爲自己置身於這樣的歷史之外,總是以爲事不關己。“其實,傳染性疾病從來就沒有中斷過,幾年就發生一次,大的瘟疫經常爆發,只是我們不願意面對,不情願關注,我們選擇性的遺忘使得疫情更加猖狂。”

對於這次寫作,熊雲羣同樣充滿反思。 “我寫鍾南山,是有個真實的人在那裏,我在無限逼近。”但他也很清楚,無論自己如何努力,和真實的鐘南山依然有距離。他坦言:“很多條件拘泥,不能放開寫。”如在一些特定時期,鍾南山內心的矛盾、糾葛他想挖掘,但並不好挖。熊育羣想,幾十年後,或許這些遺憾會有彌補。


來源 北京日報客戶端 | 記者 路豔霞

編輯:金力維

流程編輯:王夢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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