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普通戲子爲了麪包、爲了生存而唱,程蝶衣則爲了成全自己對京戲的敬畏心、爲了滿足自己的職業信仰而唱。程蝶衣對京戲的執着,不止體現在自己對事業的敬畏心上,還體現在他希望有更多懂戲的人一起欣賞,把京戲這門藝術發揚光大。

你知道第一部獲得戛納金棕櫚獎的中國影片是什麼嗎?

對,就是1993年上映的《霸王別姬》。該片由陳凱歌導演,張國榮、張豐毅、鞏俐等主演,曾獲得過多項國際大獎。

即便過去了近三十年,《霸王別姬》仍然是許多影迷心中最好的中國文藝片,多年來鎖定了豆瓣電影250榜單的亞軍位置。

影片講述了程蝶衣、段小樓兩位京劇伶人交織半個多世紀的情感生活和藝術生涯,同時也展現了中國近現代的歷史文化和各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故事開始於1924年冬天,主人公小豆子(藝名程蝶衣)被暗娼母親送入喜福成科班,從此開啓了自己的京戲之路。在關師父十多年的嚴苛教導和栽培下,他與師哥小石頭(藝名段小樓)合作《霸王別姬》,一起成長爲京城紅極一時的名角兒。

兩人共同經歷了抗戰、解放戰爭、新中國成立,再到十年浩劫。段小樓一直只是把唱戲當作自己的飯碗,是個假霸王。而程蝶衣,則把對虞姬這個角色的詮釋完完全全融入到了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將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奉獻給了京戲。

這正映照了段小樓對程蝶衣的那句評價:“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呀!”

1.敬畏心紮根,讓“癡人”人戲不分

在戲班子,關師父對弟子們的管教可以用殘酷來形容。他讓犯錯的小石頭頂着水盆在院子裏罰跪,要求弟子邊吊着腿練功邊背誦臺詞,背錯一句就要被狠狠地抽打手心。

對京戲的敬畏心,是師父從小就在小豆子心中埋下的種子。

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人一輩子是要靠業務喫飯的,若沒有這份職業信仰,職業就只是一個謀生工具罷了,永遠成就不了大業。

可是,幼小的他尚無法分辨戲與人生的區別,總是背錯思凡裏的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他是男孩,當然本是“男兒郎”了,怎麼能承認自己是“女嬌娥”呢。

師哥心疼他被打得鮮血淋漓的手,建議他乾脆就把自己想象成女子,這樣就不會再背錯了。他本能地抗拒,可又在心裏學着接受。

看過當時名角兒表演的《霸王別姬》,再聽過師父對片段內容如泣如訴地講述,小豆子被虞姬“從一而終”的思想深深地感染,終於一點點走進了人物內心。

慢慢地,他性別錯位,把戲臺也當成了人生。成爲名角程蝶衣後,臺下的那經理和袁四爺都看得出,他已經到了人戲不分、雌雄同在的境界。

演員一旦與角色、人物結合在一起,那種狀態就超越了本真,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對程蝶衣來說,虞姬不僅僅是一個戲園子裏的旦角,更是他人生劇本里的重要角色,是他和師哥相依相伴的紐帶。

虞姬的悲劇是從一而終,而程蝶衣的悲劇同樣是從一而終。他認準的事情,就要盡心盡力地完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偏差,這纔有了在戲臺上重生的虞姬。

但人生畢竟不是戲臺。段小樓和菊仙定親,於程蝶衣而言,不僅是對他感情上的背叛,更是對他藝術生涯的背叛。說好了要一起唱一輩子的戲,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真是一個癡人。

可是古往今來,但凡終成大器的人,哪一個不是有着職業信仰的癡人呢?

沒有他們以生命爲賭注的創作,就沒有傳世數百年的藝術作品;沒有他們爲科學獻身的精神,就沒有我們現代社會發達的科技和便利的生活條件。

只有對事業心存敬畏的人,纔會孜孜不倦地癡迷投入,不斷傾注自己的精力、思想和感情,纔有機會成就一番大作爲。

2.爲自己的職業信仰而唱,更爲懂戲的人而唱

段小樓與菊仙婚宴當晚,失落的程蝶衣一個人去了袁四爺處。袁四爺也是一個梨園聖手,邀請程蝶衣在後院唱了一段《霸王別姬》。演到虞姬自刎,恍惚的程蝶衣拔出袁四爺珍藏的寶劍就準備抹脖子。

“別動!這是真傢伙!”若不是袁四爺機警阻止,程蝶衣大約當場就會隨虞姬而去,他根本沒注意手裏拿的不是臺上的道具。

即便沒有觀衆,程蝶衣仍舊沉浸在京戲角色中,沒有一丁點兒的含糊和怠慢。

普通戲子爲了麪包、爲了生存而唱,程蝶衣則爲了成全自己對京戲的敬畏心、爲了滿足自己的職業信仰而唱。因此,每一場戲他都全情投入,力求呈現出最好的表演。

段小樓卻和他截然相反。當他收到師弟送來的寶劍,第一反應竟然是“又不上臺”。京戲對他而言不過是安生立命的本領,他清楚工作與生活的區別,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絕不會以身犯險,爲了唱戲不管不顧。所以在抗戰期間,他並不願意給日本人唱戲。

爲了救師哥,程蝶衣卻自願去到日本人的堂會唱戲。他不管什麼國仇家恨,也不管那些外國人是否聽懂,依然精神飽滿地唱完了一曲《牡丹亭》。

讓他意外驚喜的是,臺下那個叫青木的日本人,他是懂戲的。遇到知音,程蝶衣的眼裏有光。

抗戰結束後,程蝶衣被一羣士兵借漢奸罪之名抓走。在法庭上,他不願違心地承認日本人打了自己,逼迫自己唱戲,反而充滿遺憾地說:“若青木還活着,京戲就傳到日本去了。”

程蝶衣對京戲的執着,不止體現在自己對事業的敬畏心上,還體現在他希望有更多懂戲的人一起欣賞,把京戲這門藝術發揚光大。哪怕對方是侵略者,是我們的敵人,他也因爲對方的尊重和欣賞而感激,爲我們的文化沒有成功傳播開去而痛心。

段小樓對京戲的態度,和師弟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一次又一次地放棄唱戲,一次又一次地被程蝶衣拉了回來。

如果他能找到收益更高的營生,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轉行吧。畢竟普通人的生活,太太平平過日子就夠了,對事業沒有多大的敬畏心,更不會有程蝶衣追求極致和純粹的匠心。

我們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欣賞和敬佩程蝶衣這樣的癡人。正因爲有極少數這樣擁有職業信仰的癡人,許多行業得以傳承和發展,我們的世界也充滿了更多可能和生機。

3.敬畏與匠心,不會因爲外物和環境而改變

新中國成立後,戲院交給了國家,程蝶衣的技藝也不再受重視。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改投現代戲的懷抱,連他一手調教養大的徒弟小四,也不斷質疑着師父關於京戲的傳統觀念。

程蝶衣不願妥協,堅持行頭、佈景等渲染出的京戲情境是重要的,要求徒弟苦練基本功,不要耍嘴皮子,因爲成角兒沒有捷徑可走。

可小四背叛了他,搶了他虞姬的角色,就連他最愛的師哥也沒有站在他這邊。

新時代的戲,都唱到哪一齣了?

程蝶衣不在乎。

在他的心裏,京戲就是永恆的月亮,他對京戲有着最樸素的敬畏與匠心。我們的文化精髓和優美的意境,又怎能因爲時代進步而被隨意更改和丟棄呢?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程蝶衣澄澈的眼睛裏,是揉不得沙子的。

在黃昏的大風中,他劃了一根火柴,把掛滿一院子的戲服都燒了。

這一幕,像極了《月亮與六便士》的結尾。主人公斯特里克蘭重病之後,在南太平洋小島的家中牆壁上留下了驚世傑作,可他卻要求自己的愛人把房子燒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完成了這幅畫,把自己對人類、對世界的看法全部表達了出來。他和自己的靈魂完成了和解,他便不再需要留下這幅畫了。

程蝶衣也是如此。

他爲京戲奉獻了一輩子,那些該留下的,已經留下了。至於那些留不住的,便讓它們隨風而逝吧。

影片的結尾,段小樓爲了自保,揭發了師弟給各個階級賣力唱戲的“罪行”。程蝶衣撕心裂肺地對師哥喊道:“連你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這京戲能不亡嗎?”

不管外界環境如何變化,京戲在程蝶衣心中,始終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淨土。可惜,僅憑他一己之力,無法與時代大勢相抗衡。他曾天真地以爲自己的退讓與沉默可以換來一絲喘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更兇狠的毀滅。

十一年後,風波過去,師兄弟倆終於又可以同臺唱戲。

但程蝶衣眼中的光,終究是熄滅了。

他這五十年的人生和京戲,早已融爲了一體。此刻的歡愉,就像是病死前的迴光返照,讓他沉溺,又讓他懼怕。

程蝶衣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理想主義者。

他對京戲的敬畏與匠心,既成就了他,也限制了他。

沒有他對京戲的忘我投入和職業信仰,就沒有戲臺上的完美演繹,更不會有傳統文化和精神的傳承與發展。

他造福了千千萬萬的觀衆,可自己的一生卻跌宕起伏,以悲劇收場。

誰的心中沒有月亮?

誠然,追求月亮的過程往往伴隨着磨難。

但是,人活在這世上,有得有失,有苦有樂,纔是真實的戲劇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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