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12日,經過整整31天的艱苦鏖戰,7縱獨7旅終於攻佔了牛駝寨廟碉,在征服這個相對高度 300餘米的東山要塞之後,解放軍得以居高臨下俯瞰太原市區,周長12公里的城牆擁抱着這座方方正正的華北重鎮,杏花嶺、飲馬河、黑龍潭、文瀛湖,幷州城內的山山水水就倚靠在它的臂彎裏。當夜幕降臨之後,一幅更加壯觀的畫面出現在解放軍指戰員面前,城牆頂端和護城壕溝兩側燈光通明,環繞全城的數千盞電燈爲太原點亮了一個耀眼的光環。此時的太原,在許多第一次見到電燈的戰士眼裏,成爲一座神話世界裏的夢幻之城,幾十年後回憶起當時的感受,一位老兵和他的戰友當時甚至“都有點捨不得打太原了”。

    

    俯瞰太原城垣

    

    俯瞰太原城垣文字標註版,紅字由dingdangmaook標註

    

      城牆是冷兵器時代保衛城市的盾牌,太原的城牆,始建於宋代,擴建於明初,閻軍又將其改建爲拱衛市區的環型防禦工事,城牆上新建了環繞全城的碉堡,部分地段的城牆掏空闢建出大量的火炮射口和機槍射口,防禦最嚴密的地段,從城根到城牆頂端,由下而上共有7層火力網,城牆之外,還修建有環城壕溝和碉堡羣。太原舊城牆西北角,就是保留至今的閻軍城防工事實物標本。

    

    

    太原舊城牆西北角

    

      1948年11月,在突破部分外圍防禦陣地和東山四大要塞之後,解放軍兵臨城下,城牆,成爲太原最後的防線,在城牆之外,還有一圈步步緊逼日益收緊的封鎖線,雙方陷入了長達半年的圍城與對峙之中。

    

      雖然太原戰役正式發起於1948年10月5日,但是,對於太原的圍困卻在晉中戰役剛剛結束的7月下旬就已經開始。在嚴密的封鎖下,能否保障糧食供應成爲閻錫山固守太原的關鍵之一。蔣介石爲了履行救援太原的諾言,規定每天由青島空運太原70架次200噸的物資。蔣介石給太原下拔的第一筆糧款和運費佔到了國民政府1948年7月總支出的五分之一。據“國防部”四廳的報告稱:“僅太原空運月需60億金元”,而另一則資料則顯示,全國士兵與幹部1948年12月份的副食開支爲32億金元,由此可見救援太原費用之高、代價之大,太原一城造成的負擔之重。

    

    爲了解決糧食等物資的運輸問題,閻錫山與陳納德合股開辦了航空公司。陳納德的航空公司是當時全國三家航空公司中規模最小的一個,但卻擔負了太原空運一半左右的任務,以18架運輸機,每天平均起運28架次向太原運送物資。

    

    閻錫山與陳納德、陳香梅合影

    

    飛機向太原空投物資

    

    空投物資

    

    空投物資

    

    參加空運的飛行員

    

    空運來的各種物資

    

    解放軍士兵在一架損壞的飛機上留影

    

      1949年1月,內外交困的蔣介石黯然下野,李宗仁出任代總統,從此,空運銳減爲每天10餘架次。2月14日,閻錫山不得不飛往南京求援,在聯合會議上憤然說出“與其歸而餓死,不如自殺於此”的言詞,這場被風傳爲“大鬧總統府”的抗爭最終促使李宗仁同意繼續支援太原,從湖南、四川空運大米。

    

    空運的糧食主要保證軍糧供應,每名士兵每天只有10到15兩的定額,還是難以下嚥的陳年“紅大米”,因爲長期喫不到蔬菜和副食,有一半左右的士兵患上了夜盲症,一到天黑就幾乎處於失明狀態,站崗都需要軍官到哨位接送。

    

    空運的有限運力使得閻軍的補給日益窘困,有關官員想通過剋扣輕傷員來優先保障中央軍和日本人,結果導致傷兵上街鬧事。之所以有人會剋扣傷員的供給,實在是因爲傷員數量太多、負擔過重,當時太原市內幾家醫院收容的傷員多達15000餘人,差不多是守軍總兵力的五分之一。

    

    美國《生活》雜誌記者曾前往醫院和軍營採訪,包括傷員在內的衆多士兵擁擠在骯髒地鋪上的情景讓他感到驚訝,當他端起照相機拍攝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一個年輕的士兵也正注視着他。秀氣得幾乎象個女孩子的面龐、好奇而又略帶一點點興奮的眼神,使得這個擁着棉被坐在畫面邊緣的無名士兵成爲照片的主角,我曾在一次次地端詳之中猜測着這個年輕人的命運——在今後的日子裏,他是陣亡在了太原?還是突圍遠走?抑或是成爲俘虜?如果被俘,他又能否被遣散回家與親人團聚?還是換一身軍裝繼續征戰?他的鮮血又將灑向何處?結果不得而知。緲小的個體置身於劇烈變革的時代背景之下,就如同一顆匯入大海的砂粒,一切都無法預知甚至難以追尋。在衆多深埋於歷史背面的砂粒之中,這位士兵極其偶然的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得到後人的關注和牽掛,他無疑是幸運的。

    

    地鋪上的傷兵,左下角年青的傷兵正好奇的注視着鏡頭

    

    情緒低落的傷兵

    

    部分傷兵在川至醫學專科學校樓前留影

    

    到了太原戰役後期,糧荒已成爲閻軍的致命傷,官兵們經常食不果腹,曾經有一名普通職員得到上司的餐券,在機關食堂暴食一頓而被撐死。軍政人員尚且如此,普通市民的境遇就更爲悲慘,城內的狗幾乎被喫盡,酒廠醋廠庫存的糟糠和油房的豆餅也供不應求,一塊豆餅最貴時賣到2、30塊銀元,市面上傳說有人抱着金子餓死、首義門當街賣人肉包子。

    

      爲了減少城內的糧食消耗,閻軍以避免炮彈傷亡爲名組織疏散,將原籍在太原城外的居民和老弱病殘武裝護送出城,但是,他們往往難以通過封鎖線也無法再回到城中,一些難民滯留於雙方陣地之間被活活餓死。一名解放軍的偵察兵在他的回憶文章中記述,當年他在太原城外執行偵察任務時,就是躺在餓殍堆裏躲避閻軍巡邏隊的。2009年3月23日,《山西晚報》刊登了一篇名爲《太原解放前夜:血染的城防圖》的報道,記述了一名情報人員的妻子用自己的身體傳送太原城防圖的故事,文中的主人公霍桂花因爲無法通過封鎖線而耽誤了一夜,以至終身不育。這篇文章被全國幾十家晚報轉載,不過,很多報紙都刪改了有關封鎖線的情節。

    

      劉海清是解放軍的一名隨軍記者,當他從《太原市區圖》上看到文瀛湖這個地名後立即充滿了美好的暇想和期待,然而,劉海清在太原解放後來到這個被稱爲太原八景之一的地方時,看到的卻是一幅駭然的景象,文瀛湖的碧波上漂盪的不是遊船,而是投水者的屍體,湖岸邊的大樹上,懸掛着一個個自縊的無辜百姓,長時間的風吹和日曬,使得屍體早已風乾萎枯,此時此刻,文瀛湖乃至整個太原城,已經成爲劉海清眼中的人間地獄。

    

    糧食和後勤的壓力不僅僅存在於守軍方面,幾十萬人馬,陳兵日久,考驗着解放軍的後勤保障能力。整個戰役期間,解放區參加支前的民兵有5萬餘人,民工更是多達24萬餘人,除了民兵和民工,還有規模龐大的後方勤務隊,他們近千人的傷亡擔負起了軍糧的運輸任務。

    

      解放區的糧食除了供應前線部隊和民工外,還需要賑濟災民。太原市委1949年的《四月份綜合報告》中披露:“本區由於長期的繁重的支前工作,秋耕與種麥都沒有達到常年數量。種麥面積約佔全耕地面積之18%。災荒情況,頗爲嚴重,忻縣已有餓死人的現象發生,全區受災羣衆約30萬人。”在另一份情況通報中,榆次也有村民因斷糧而活活餓死,一些村莊的村民集體逃荒。太原戰役期間,付出犧牲最多的,是解放軍的戰士們;最辛勞的,是一線和二線的民工;而承受苦難最重的,無疑就是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搶購糧食的太原市民

    

    逃離圍城

    

      1949年4月24日清晨,一顆顆紅色信號彈撕裂了拂曉前的夜空,1300餘門大炮齊聲怒吼,向太原城牆猛烈轟擊,霎那間,數以十萬計的炮彈帶着刺耳的呼嘯傾瀉於城垣,密集的爆炸聲有如天崩地裂,厚重的城牆按壓不住大地的顫抖,迸放的烈焰彷彿天空在燃燒,漫天的揚塵將整座城市籠罩於令人窒息的混沌之中。曾經巍然屹立600年的太原城牆在痛苦地支撐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開始一段段的崩塌,攻城部隊陸續從各個突破口攻入城垣,歷時6個余月的太原戰役宣告結束。

    

      解放後,善於打碎一箇舊世界的革命者們開始了建設新世界的熱潮,舊事物都被賦予了各種落後的象徵,太原城牆,噩運難逃,除了小北門一段百餘米的城牆因爲要保證一所靶場的安全而予以保留外,其餘均在拆除的範圍內。爲了拆除長達12公里的城牆,相關部門採取了包乾制,一個單位承包一段,1960年,當拆除到最後一段也就是城牆西北角時,正逢困難時期,拆除工程暫停,於是,這段城牆在最後時刻幸運地逃過了劫難,被遺棄在龍潭公園的角落裏。今天,西北城角既是舊太原珍貴的歷史文化遺存,又是親歷解放戰爭的實物見證,很多專家建議對西北城角進行原貌保護,採取類似於圓明園遺址的保護方案進行規劃,美化周邊環境,保持其原有風貌和歷史信息,如果這一建議最終能夠得以執行,那麼,太原府城牆遺址公園同時也將成爲一處爲數不多的現代戰爭遺址公園,讓人們永遠銘記那段孤城猶擁並山河的圍城歲月。

    來源:張珉 太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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