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以前的印象中菊花只是在秋天纔有,沒有意識到初夏時節,戶外也可以是菊花的世界。這些不像秋天的菊花那樣用厚重的花瓣給自己禦寒的羽狀花瓣的菊花,以前肯定也在初夏季節裏見過,見過就見過,完全不以爲然,沒有注意罷了。甚至可能還給它們拍過照,但是對於它們到底叫什麼,並未深究。這其實是大多數人對於花的態度,只享受一下它們正在開花的當下,不及其餘。對於它們是如何被命名的不以爲然,對於這種花的來龍去脈更無興趣。

我感覺這裏面原因很多,除了人性的弱點或者說是特點就是喜新厭舊不求甚解,只要當下好看,當下享受了,別的就無暇顧及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在日常生活中和這些花相處的機會一般都很少,它們總是作爲公園裏風景區裏的擺設出現的,人對它們形不成與自己日常生活相關的伴隨關係,形不成不經意的凝視,而僅僅就是照相的背景,那自然就只是背景裏的一片顏色而已了。

一般來說,任何人和事,只有和我們日常生活鑲嵌在一起的時候,纔會成爲我們有意無意地長期相處對象,纔會日久生情,產生逐漸的瞭解乃至深入的體會。這甚至比那種專門來觀察和研究的所謂有心人的收穫方式還重要,因爲這種方式沒有脫離開自己的生活,不會僅僅作爲搜索來的知識而很快就連自己也對曾經引用的那些詞句一片渺然。

我因爲往來於郊外的家,每每經過河邊綠道,綠道的植被林林總總,每一種都已經是沒有刻意看也已經是經常看的對象物了。隨着季節的變化,一些花開了,一些花敗了,就總會有引起自己關注的花。

比如小滿之後處於盛花期的水晶菊是白花、金雞菊是黃花。白與綠順色,所以在滿眼葳蕤的碧綠之中不是很顯眼,但是金雞菊的黃是一種比較亮的明黃,在周圍一片綠色的襯托下就非常惹眼,成了這個季節裏的顯在之物。

金雞菊作爲一種草,身高普遍都在五六十釐米左右。一片金雞菊簇擁在一起的時候,就能在離開地面大致相同的位置上形成似乎是漂浮着的色塊;色塊起伏就是地面在起伏,地面起伏連帶着的色塊起伏,讓密集地站在一起的金雞菊像是貼地的黃色雲朵。花在多到一定程度形成這樣的規模效應的時候,在視覺上的顏色積累和圖像造型之間所產生的在單株的草身上無法展現的類似變異的美,正是人們營造盛大花海的初衷。

在沒有樹只有花的花海景觀中,與紫色的鼠尾草搭配的點點金雞菊的黃,也是配景的最基礎色調,如果在疏林中的樹下綠草叢中大面積開放,那金雞菊就蔚爲壯觀,置身其間能讓人充滿了某種至關重要的農作物即將收穫的般喜悅。儘管“收穫”的人,往往只是些騎着電動車來拍視頻的年輕男女;他們將手機固定在拍攝架上,然後在花叢中做表演狀,就算是一種收穫了。這是手機網絡時代裏的一種日益普遍的收穫方式,收穫身姿,也收穫風景。

他們客觀上都可以算是懂得“花開的時候我在現場”的人,可以不清楚花的來龍去脈、品種名稱,只要是與盛開的花在一起,便最珍貴;儘管他們的“在一起”裏充滿了功利目的。

查了一下,原產美國南部的金雞菊,屬於早期的外來物種,在河南小規模爆發。所以“爆發”是因爲它的適應性很強,不嬌氣,尤其在這片總體上是乾旱的土地上,它們比在自己的故鄉還得其所哉。它們耐寒耐旱,抗二氧化硫,喜陽光,耐半陰。一切特性簡直都是針對本地而天造地設的。

金雞菊屬於多年生宿根草本,二年生的從五月底六月初就開花一直開到十月。一年生的則是從七八月開始開花,開到十月。它們是“生如夏花”中的那種夏花,區別是它們不死,它們學會了冬眠,它們還有來年的夏天的第二次生命。

它們是覆蓋了人們對於秋菊的刻板印象的夏菊,比秋菊的花期長了很多,幾乎是可以始終在戶外活動頻繁的季節裏與人爲伴的燦爛性存在。我對於金雞菊的認知,像是這個春天和夏天裏在河邊綠道上經過的時候認識的其他樹木灌木花草一樣,由感性而知識,又由知識回到感性,便像是又多了一位熟人,一位美麗的熟人,一位很讓人很願意再次看見她的熟人:它的美和所有植被的美一樣,既是因爲顏色、味道和造型,也更是因爲兢兢業業自然質樸,只是按照自己的順乎自然的邏輯在天地間生長和衰落。

而我也越來越相信,在有植物相伴的世界上,在有花草樹木相隨的生活裏,人才更有可能豐腴、豐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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