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深度】輕鬆籌水滴籌頻起衝突背後,一場將“愛心流量”變現的資本局)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公益與商業在同一家公司並行時,到底是爲不幸的人提供幫助,還是爲了價值變現?

近日,輕鬆籌和水滴籌的推廣人員又在重慶市腫瘤醫院門口發生衝突。這離雙方在河北醫科大學第一醫院發生身體衝突,僅僅過去一個多月。

這兩家大病籌款平臺爲什麼會頻繁在醫院發生衝突?只因爲患者是他們爭奪的資源。大範圍地推背後,是爲了實現“衆籌-互助-保險”全流程商業模式的變現。

瘋狂的引流

從2014年出現的輕鬆籌算起,籌款平臺已經走過6個年頭,水滴籌、諾言籌、春雨籌、無憂籌等多個籌款平臺都在“互聯網+慈善”的背景下興起。發展至今,最爲主流的衆籌平臺則是輕鬆籌和水滴籌。

相比之下,水滴籌後來居上,其背後擁有的資本實力金光燦燦。水滴公司從天使輪到C輪融資,僅僅經歷了3年,騰訊對於每一輪的投資都保持跟進。水滴公司2019年6月的C輪融資成功獲得了10億人民幣。

趨利的投資機構真打算耗費巨資做公益嗎?答案顯然不是,更重要的是看到了“資本的故事”。

從社交平臺起步的輕鬆籌知道“朋友圈”的力量。輕鬆籌的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記者介紹,爲了能夠激勵籌款人轉發,平臺將爲籌款人提供最高數額1000元的鼓勵金,可以跟隨捐款一同提現,鼓勵金數額與轉發次數、籌款次數相掛鉤,在幾十到幾百元之間。這些成本換來的是,隔三岔五的朋友圈求助和熟人社交中的巨大流量。

另一方面,籌款的效果與個人交際圈關聯更爲明顯。“籌款也是很費勁的,”家住內蒙古呼市賽罕區的李女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因爲朋友圈人數有限,親戚朋友捐得多點,但也有愛心人士。”查看其5月9日在水滴籌上發佈的信息,11萬的籌款額度,到目前爲止只籌集到1萬多元。

極盡“朋友圈”之力後,輕鬆籌和水滴籌又進一步開啓了“地推模式”。

在招聘平臺上可以看到大量招聘“籌款顧問”的信息。

以獵聘網爲例,在水滴籌,這些職位統一被稱爲“籌款顧問”,首要職責就是在當地醫院尋找有籌款需求的患者,搭建城市媒體、醫護、異業人脈關係。薪資水平方面,廣州5-8k*12薪、深圳8-13k*12薪。

輕鬆籌同樣需要與當地醫院打交道的人,包括“市場推廣”、“bd專員”、“籌款顧問”、“業務員”、“志願者”、“市場專員”等崗位。

圖片來源:獵聘網

經過線上與線下的大力推廣,輕鬆籌官網顯示,其已累計幫助253萬個家庭,累計籌款超過255億元;水滴籌官網則顯示,已累計超過3億愛心人士給予幫助,已爲大病患者籌得近300億救助款。

資質審覈惹爭議

過於注重“量”的同時,對於“質”的疏忽曾將衆籌平臺們多次推上風口浪尖。

例如,2019年5月,德雲社相聲演員吳鶴臣妻子在水滴籌發起衆籌,想爲突發腦出血的吳鶴臣籌集百萬款項治病,然而吳鶴臣這位“貧困戶”,被發現在北京有房有車。同年6月,杭州蕭山女子開着豪車穿着貂在微博上炫富,現實中卻在水滴籌上爲患有胃癌的父親籌款20萬元。這些上了熱搜的事情引來各種質疑,如何才能救助到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輕鬆籌官網顯示,其獨創大病籌款風控審覈體系,不僅有百人專業審覈團隊、大數據智能風控,還有公安部接口認證,和超過20家知名慈善組織合作。事實又是怎樣呢?據輕鬆籌工作人員介紹,籌款人只需要提交相關的醫療證明,無需提交資產審覈和鑑定,即可發起籌款,並稱平臺是針對那些不需要賣資產求助的籌款人,如果已經到了需要變賣資產的地步,可以尋找紅十字會的幫助。

在水滴籌,每一次籌款活動中都有發起人承諾,“如有不實,發起人願承擔全部法律責任”。平臺聲明中也寫道:“該求助信息屬個人求助,不屬於慈善公開募捐,真實性由信息發佈者完全負責。”全部的審覈流程則包括:工作人員1對1電話溝通、身份證覈驗(包括“失信籌款人黑名單”驗證)、診斷證明驗證、醫保商業保險說明、收款人與患者關係證明和銀行卡信息驗證。

但是,第三方平臺真的完全沒有責任嗎?安徽金亞太(長豐)律師事務所合夥人丁大龍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網絡平臺原則上不對信息真實性負責,但如果明知對方是詐捐仍然發佈信息,或者被人舉報存在詐捐之後不及時採取補救措施的,需要承擔法律責任。”

低門檻的流量變現

微信上的捐款行爲完成後,除了感謝幫助、幫忙轉發之外,最爲醒目的就是互助金計劃。在水滴籌,提示的是“30萬大病互助金權益”。在輕鬆籌,捐款時便提醒捐款者有“限時3元加入,最高可獲得30萬大病互助金”的大病互助權益可供勾選,捐款結束又以紅包的樣式告訴捐款者可領取30萬抗癌互助金。

事實上,水滴公司的第一個業務並不是水滴籌,而是2016年5月創立的水滴互助,按照“一人患病,衆人均攤”的規則進行。根據平臺官網公示的數據,水滴互助會員人數已超1.09億人,輕鬆互助會員也達到上千萬人。

具體來看,官網顯示,水滴互助主要包括三大互助計劃:健康人羣大病互助計劃、病友互助計劃和綜合意外互助計劃。

輕鬆籌旗下的輕鬆互助主要包括:少兒大病互助行動、中青年大病互助行動和老年大病互助行動。

水滴互助會員協議中明確標明,互助會員每期分攤金額=(互助金+管理費)/參與分攤的會員數,其中,管理費=每期互助金的8%。

這一管理費用,在輕鬆互助的協議中爲實際互助金額的6%。輕鬆互助工作人員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會員在申請互助金時,除了需要通過系統的審覈,還需要進行第三方調查,會員因此還需要支付第三方的調查費用。

這也就意味着,與商業保險公司“少賠纔多賺”的機制不同,互助平臺的管理費收入與互助金髮放掛鉤,也就是說,賠得越多平臺提成越多。平臺的互助公示顯示,輕鬆互助已劃撥互助金5.98億元,水滴互助已劃撥互助款15.18億元,相應地管理費收入大約爲3588萬元和1.21億元。

在資金託管方面,水滴互助官網標註互助資金由平安銀行存管,輕鬆互助官網僅僅表示將由專業機構資金託管。資金池監管的問題也是網絡互助中備受關注的要點。

上海財經大學教授、上海財經大學金融保險研究所所長粟芳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網絡互助不是保險,但是近年來網絡互助迅速發展,使得監管必須重視。“網絡互助就是互助,但也應當明確監管,納入保險監管體系較好,但與商業保險的監管應該有別。”

此外,輕鬆籌工作人員還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涉及第三方支付平臺則需要收取單筆捐款渠道費0.6%。但是根據微信零錢提現收費規則,單個身份證超過1000元免費額度後按提現金額的0.1%收取服務費,支付寶的轉賬服務費爲0.1%。兩者之間0.5%的渠道費差額落入了誰的口袋呢?

盈利鏈條

2020年5月,水滴互助發佈了四週年數據報告,公佈有近4成的用戶在購買過互助產品後,想要購買保險產品。其官網顯示,根據水滴保調研數據,90%的用戶通過水滴保險商城完成個人首次在線投保,復購意願達73%。

輕鬆互助則極力向旗下的輕鬆保引流,用戶加入會員後,便被提醒可投保“30萬重疾直賠,首月1元”。

對於這些互聯網衆籌平臺的盈利模式,IT時評人張書樂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其實就是引流,給保險引流,給各種機構引流。”給哪些機構引流呢?張書樂認爲,包括各種公益機構、醫療機構,也可能衍生到大健康領域的各種產業上,包括保健品、一站式衆籌,實現引流以及購買服務和產品,這樣的鏈條應該是它的發展基礎模型。

以水滴公司爲例,旗下的水滴保險商城2019年年度新單年化保費突破60億元。這部分保費佣金收入相比於互助平臺管理費又是一個量級的抬升。

幾十億的單量,與互聯網保險大蛋糕相比暫時只是九牛一毛,意味着後面空間巨大。

中國保險行業協會發布的2019年度互聯網人身保險市場運行情況分析報告顯示,2019年累計實現規模保費1857.7億元,較2018年同比增長55.7%。渠道方面,則是以第三方平臺(渠道)合作爲主,2019年通過第三方平臺累計實現規模保費1619.8億元,較2018年同比增長63.3%,佔互聯網人身保險總規模保費的87.2%。

圖片來源:中國保險行業協會

水滴保與保險公司們的合作,不僅涉及保險產品也涉及到員工層面。華夏保險某地分公司的一位業務主管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水滴和華夏保險合作,華夏保險的員工是以水滴的名義與客戶接觸,水滴數據涵蓋的人羣包括購買贈險、已經承保的客戶和公益籌款的客戶。她總結爲:“相當於水滴提供名單,我們與客戶溝通產品立項。”

除了保險,對於公益組織的引流也是產品體系中的一環。水滴公益、輕鬆公益與壹基金、中華兒慈會、地方慈善基金會等合作公益項目,從平臺列示的公益項目信息來看,這些公益組織會從中收取管理費和成本費用佔比6%到10%不等。

此外,在淘寶網上,出現了大量代寫求助文的衍生業務。

當善心被利用成爲公司盈利的籌碼,多少人還願意爲愛發電?

來源:界面新聞

作者:吳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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