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記者 周學澤

《木蘭辭》：“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愛情讓人沉醉目眩，而玫瑰花又是那麼撲朔迷離。

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中有一句經典臺詞：“如果愛她，就送玫瑰，因爲那代表着愛情；如果厭倦她，也送她玫瑰，因爲那代表着回憶與結束”。

在東西方，玫瑰都是愛情的象徵物。然而，愛情不容易說清，玫瑰也不容易說清。

玫瑰起源和中國古義

平陰玫瑰聞名海內外。據史志記載，平陰栽植玫瑰的歷史始於漢朝，迄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在今年的平陰玫瑰文化節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代表阿貝說：“期盼平陰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我會一直支持。”

在平陰，玫瑰成爲全縣人民的“致富花”，產品非常豐富。一是賣花。每到花季，凌晨3點，花農全家出動，趕在日出之前到田裏採摘花骨朵，花骨朵含油多；日出之後花朵開放，玫瑰花就不大值錢了。玫瑰花骨朵，一畝地一般採摘700斤，每斤8元，加上開放的大花朵，一畝地能有1000斤，農民一年收入能超過5000元。

二是玫瑰產業化。食用加上藥用，現在玫瑰花有上百種產品，像玫瑰花茶、玫瑰餅等，其中玫瑰精油特別珍貴。山東華玫有限公司位於平陰玫瑰高端產業園，是一家制造玫瑰精油的企業，據總經理張吉方介紹，500多斤玫瑰花經過蒸餾、凝鍊才能製作50克玫瑰精油，現在玫瑰精油市場價格達到每升20多萬元，即一克就200多元，屬於玫瑰產業的高端產品。

三是玫瑰服務業。平陰玫瑰一般5月上旬開放，花期1個月左右，在這個時節，會召開中國玫瑰產品博覽會暨中國平陰玫瑰文化節，充分發揮其觀賞價值，並帶動其他產業發展。據介紹，現在平陰玫瑰花品牌價值達到21億元，全年玫瑰總產值達到50億元，成爲當地經濟的支柱產業。

玫瑰花可觀、可飲、可食、可藥，與人們的生活密切，但知道玫瑰花“底細”的人卻不多。據記者採訪有關專家，這個玫瑰花大有來頭，其起源和含義曲折離奇。

從化石考證來說，玫瑰可以追溯到3000萬年前，玫瑰原產於溫帶的亞洲中部和東部，有着悠久的種植歷史，我國是重要的原產地之一，如今已經遍佈全世界。

但在我國古代，“玫瑰”一詞開始並不是指花卉，而是玉石或寶珠的名字。《說文解字》：玫，石之美者；瑰，珠圓好者。西漢司馬相如（公元前179年—前118年）《子虛賦》有：其石則赤玉玫瑰。

玫瑰用指花卉，大抵在唐朝。彼時，“玫瑰”作爲花卉的名稱，忽然在文人雅士的詩文中頻繁亮相。

唐代李建勳《春詞》曰：日高閒步下堂階，細草春莎沒繡鞋。折得玫瑰花一朵，憑君簪向鳳凰釵。

溫庭筠《舞曲歌辭·屈柘詞》：楊柳縈橋綠，玫瑰拂地紅。繡衫金騕嫋，花髻玉瓏璁。

玫瑰花色嬌豔，但在我國古代卻與愛情無關。

我國古代表示愛情的花有芍藥。芍藥有風姿綽約之意，藥又與“約會”之約諧音，故有愛情的寓意，《詩經·國風·鄭風·溱洧》有：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表示愛情的花朵還有並蒂蓮。並蒂蓮有“花中君子”之稱，是荷花中的極品，象徵着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生死相依。

此外，因爲《詩經·衛風·木瓜》和王維《相思》詩，木瓜和紅豆也有傳遞兒女情思之義。

玫瑰花在我國古代和愛情無關，那和什麼有關呢？說來很多人會喫驚：玫瑰花表示“豪者、刺客、俠客”。由於玫瑰莖上銳刺蝟集，我國古人形象地視之爲“豪者”，並以“刺客”稱之。

這種對“豪者”的欣賞非常符合玫瑰本性。據我國花卉院士陳俊愉先生介紹：玫瑰不嬌貴，對生長條件的要求十分低，耐寒、抗旱，很多園林甚至直接用攀援玫瑰做花籬，管理得相當粗放。玫瑰因每插新枝而老木易枯，若將新枝它移，則兩者皆茂，又稱“離娘草”。無論是“刺客”還是“離娘”，玫瑰展現出一種隱藏於堅韌中的絕代風華，絕無柔弱姿態。

玫瑰“刺客、俠客和豪者”的寓意流傳至近代。近代民主革命志士秋瑾（1875年-1907年）有《玫瑰》詩：聞道江南種玉堂，折來和露鬥新妝。卻疑桃李誇三色，佔得春光第一香。以鬥、佔、第一入詩，體現了鑑湖女俠的本色。

那中國人何時將玫瑰變爲愛情信物的呢？這說來話長。

玫瑰象徵愛情源於歐洲

玫瑰發源於亞洲，但玫瑰栽培最早起源於歐洲。

歐洲有三種著名的老玫瑰：紅玫瑰R.gallica，最易繁殖，原產於高加索，常稱爲法國玫瑰、普羅因玫瑰或安娜託利亞玫瑰；千葉玫瑰R.centifolia，原產于波斯，常稱爲普羅斯旺玫瑰或伊斯帕罕玫瑰，是紅玫瑰的子代；大馬士革玫瑰R.damascena，原產於敘利亞，是最常供蒸餾精油的玫瑰，也最具醫療價值。

紅玫瑰表示忠貞而又純潔的愛情，源自一個悽美的故事。在希臘神話中，愛神阿弗洛狄忒美若天仙，成爲大多數神愛慕追求的對象，連衆神之王宙斯也對她一見傾心，卻遭之拒絕。宙斯懷恨不已，便把她與醜陋瘸腿的火神赫菲斯托斯結爲夫妻。阿弗洛狄忒不愛火神，卻愛上了美少年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十分喜愛打獵。有一次，他出去打獵時，一頭兇猛的野豬咬斷了他的腳上大動脈，鮮血噴灑出來，阿多尼斯倒在地上。

阿弗洛狄忒從遠方聽見阿多尼斯的慘叫聲，心急如焚地跑去營救她的情人。山谷裏到處長滿了白色玫瑰，帶刺的玫瑰劃破了阿弗洛狄忒的腳、腿及手，鮮血灑了一路。但是愛神還是來晚了一步，阿多尼斯最終死在了阿弗洛狄忒的腿上。愛神悲痛欲絕，放聲大哭，據說她的悲號，被後人作爲哀婉動聽的《阿多尼斯輓歌》所傳唱，而染上阿弗洛狄忒鮮血的白玫瑰，以後便開出了紅花，變爲紅玫瑰。

紅玫瑰從此被視爲愛情的象徵。但玫瑰在西方的寓意也不是單一的。

玫瑰在西方還有“嚴守祕密”的意思，這源於羅馬神話中荷魯斯撞見女神維納斯偷情，她兒子丘比特爲了幫母親保住名節，給了他一朵玫瑰請他守口如瓶。荷魯斯收了玫瑰後緘默不語，成爲“沉默之神”。

在西方，如果做客時看到主人家桌子上方畫有玫瑰，就明白在這桌上所談的一切均不可外傳，於是有了Sub rosa（意爲在玫瑰花底下）這個拉丁成語。英語的under the rose（意爲守口如瓶）源自德語unter der Rosen。古代德國的宴會廳、會議室以及酒店餐廳，天花板上常畫有或刻有玫瑰花，用來提醒與會者守口如瓶，嚴守祕密。

希臘神話是歐洲最早的文學形式，產生於約公元前8世紀。羅馬神話和希臘神話有傳承關係，公元前2世紀，希臘逐漸走向衰落，羅馬人吸收了希臘神話的形象和內容，並給予拉丁化。因此，希臘和羅馬的神話往往合稱爲希臘羅馬神話，同一個神話人物在各自不同的神話故事中常常有兩個不同的名字。

也因爲文化上的傳承聯繫，紅玫瑰在古希臘和古羅馬都是象徵愛神阿弗洛狄忒和維納斯的愛情之花。

但在西方，玫瑰真正普遍意義地用來象徵愛情的美麗，則要歸功於14世紀到16世紀文藝復興時期及此之後的詩歌創作。莎士比亞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最重要最偉大的作家，他在十四行詩中展示玫瑰的意象，玫瑰和花蕾的詞語多次出現，寓意爲愛情或戀人等。

英國文學史上重要的蘇格蘭農民詩人羅伯特·彭斯（1759年—1796年）寫下膾炙人口的詩作《一朵紅紅的玫瑰》，玫瑰之於愛情的意向溢於詞表：我的愛是紅紅的玫瑰，於六月初開。我的愛是動聽的樂曲，甜美如天籟。你國色天香，姑娘，我對你情深意長。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直至海水都已枯乾。

近現代，伴隨着東西方貿易和戰爭，玫瑰作爲愛情的象徵傳到東方。1944年，張愛玲寫作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展現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中西方文化交匯時人們的情感、婚姻生活，說明那時玫瑰作爲愛情的象徵已被國人普遍接受。

花店鮮切玫瑰實爲現代月季

玫瑰成爲愛情的象徵傳到我國之後，男士到花店買玫瑰花向女朋友表達愛意，就成爲一種常見現象。

但如果有人說，你買的玫瑰花可能不是玫瑰花，你會不會大喫一驚？

山東農業大學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孫憲芝告訴記者：玫瑰花，一般食用和藥用爲主，比如平陰的玫瑰花，那是真正的玫瑰花；鮮花店裏賣的鮮切玫瑰花，其實是現代月季。

玫瑰、月季和薔薇，都是薔薇屬植物。在歐洲諸語言中，薔薇、玫瑰、月季都使用同一個詞，如英語是rose，德語是Die Rose。但中國人卻有更細微的分類，把花朵直徑大、單生的品種稱爲月季，小朵叢生的稱爲薔薇，可提煉香精的稱爲玫瑰。這種名稱上的不再細分，類似中國人的兄弟、姐妹稱謂，英語分別只用brother和sister來表達，體現了中西文化的不同。

詩作表明，唐宋年間，人們已經將薔薇、玫瑰、月季分得一清二楚。唐朝晚期詩僧齊己《薔薇》詩：根本似玫瑰，繁英刺外開。宋代著名詩人楊萬里《紅玫瑰》詩：非關月季姓名同，不與薔薇譜諜通。接葉連枝千萬綠，一花兩色淺深紅。

古人詩作中提到的月季屬於“古老月季”。我國是古老月季的發源地之一，因爲自然條件的變化，目前，我國古老月季的自然分佈區僅存於江蘇揚州、淮安，山東萊州、平陰，河南鄭州、洛陽以及浙江蕭山等地。

孫憲芝介紹，現代月季是中國古老月季與歐洲玫瑰、薔薇雜交得來。中國的古老月季約18世紀末、19世紀初傳至歐洲。世上第一棵現代月季法蘭西La France是1867年選育出來的，命名爲“La France（法蘭西）”，因爲是法國培育的。

雜交成功之後，歐亞逐漸各走各路。歐洲進一步雜交得到了以英國月季爲代表的歐洲月季，特點是花型古典，以半藤半灌的大個子居多；亞洲，繼續用hybrid tea rose即大花香水月季和中國的一些原種雜交，得到了和歐洲月季不一樣風格的月季花。

目前，現代月季的中國親本：原產湖北、四川、河南、雲南、湖南、江蘇、廣東等省，其中尤以原種及月月紅爲多；歐洲親本：大多原產地中海附近國家，主要爲大馬士革薔薇、異味薔薇，百葉薔薇也少量參與。

從1867年算起，現代月季育種史已經有153年。需要指出的是，在我國古老月季傳入歐洲之前，世界上是沒有多季開花的鮮切花月季的，這也是我國古老月季對月季演變作出的獨特貢獻。

現代月季花朵大，花色豔麗，無論從外形還是顏色，都比玫瑰花要好看一些，這應該是鮮花店要用現代月季代替玫瑰花的原因。

根據語言學解釋，西方rose傳入中國時，西方月季被翻譯爲玫瑰，而傳統的月季品種被翻譯爲月季，藤本則被翻譯爲薔薇。這也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但人們已經在生活實踐中將錯就錯，以至於現在很多人連這個錯誤也不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