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三季連播：動力電池龍頭互懟背後）

在微博上高調與寧德時代互撕幾個回合後，比亞迪汽車銷售公司副總經理李雲飛的微博有了新話題。5月26日晚，李雲飛發佈微博稱比亞迪控股子公司比亞迪半導體以增資擴股的方式引入紅杉瀚辰股權投資等多名戰略投資者，增資擴股19億元。這意味着，比亞迪半導體業務在宣告獨立後僅42天就完成了A輪融資，零部件市場化進程加速。

但這並不能使汽車行業裏的“喫瓜羣衆”轉移視線，相對於新能源汽車動力電池領域排行前兩位的巨頭開撕，後者的“瓜”數年難得，且看上去貌似還有下文。就在5月25日晚，李雲飛還在微博裏暗懟寧德時代。他發佈了一張書法圖，圖中“神”字超長落筆搭配兩個咧嘴笑表情，潛臺詞意味悠長，“神”字的落筆被網友稱爲“神針”，暗指了動力電池的針刺安全性測試，而這也是寧德時代和比亞迪過去長達兩個月“互撕大戲”的核心點。

在三元鋰電池作爲官方唯一推崇技術路線的前幾年，這種撕戰從未出現。彼時大家都恪守着以共同的技術路線合力將市場做大的多贏原則，而隨着補貼退出臨近、日韓電池在中國被“解凍”，包括刀片、蜂巢等多元化技術創新快速萌芽並落地，整車企業建立自己動力電池企業的趨勢也愈演愈烈，動力電池的“羹”有更多人想來分了。

一向淡定的寧德時代這次爲何主動應戰也讓業內大跌眼鏡。5月27日，寧德時代向經濟觀察報記者發來回覆稱“作爲行業龍頭企業，我們有責任給消費者提供關於動力電池安全的科學全面認識，促進全行業健康有序發展。”而比亞迪在對於這場論戰的初衷和看法上，尚未對經濟觀察報進行回覆。

截至記者發稿時，比亞迪和寧德時代對戰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季”，也從暗戰升級到了互懟。“關於針刺試驗的爭論只是一個表象，背後實際上是寧德時代和比亞迪在動力電池發展路線上的爭論。”一位動力電池企業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而賽迪顧問股份有限公司高級分析師邵元駿則認爲“這種吵毫無意義”。

這次爭議從本質上來說只是幾年前三元鋰電池被認定爲官方“正宗”時的爭議重演，背後來看仍然是兩個電池大佬對市場的話語權的爭奪。面對寧德時代的飛速發展，老大哥比亞迪要進攻了。2019年動力電池裝機量數據顯示，寧德時代的市場份額是比亞迪的近三倍，今年4月，差距進一步擴大。

3月底，比亞迪的刀片電池推出，點燃了雙方的互撕。在這場“刀片”對“針尖”的互撕中，動力電池領域湧動已久的暗流也有了第一次的激烈噴發。

刀片出鞘紛爭起

3月29日比亞迪刀片電池發佈，僅從“出鞘·安天下”發佈會主題就能看出比亞迪兇猛的進攻態度。在這場發佈會上，比亞迪不僅宣稱刀片電池將“把自燃這個詞從新能源汽車的字典中徹底抹掉”，要“改變行業對三元電池的依賴，將動力電池的技術路線迴歸正道”，同時還展示了“難度好比攀登珠穆朗瑪峯”的電池單體針刺試驗的視頻。視頻中，三元鋰電池在鋼針刺入後劇烈燃燒，表面溫度超過了500℃；刀片電池無明火、無煙，表面溫度只有30-60℃。

一時間，比亞迪的刀片電池賺足了熱度，磷酸鐵鋰迴歸主流的可能性成爲汽車業的談資。但比亞迪也將自己送到了以寧德時代爲隊長的三元電池戰隊的“敵對面”：一個多月後5月11日，寧德時代董事長曾毓羣在接受投資者詢問時耿直回應，把比亞迪送上了尷尬的位置。

“刀片電池是寧德時代2016年量產的CTP結構創新概念中的一種，目前公司已經選擇並量產CTP結構創新裏最優的幾種，”這意思既是，刀片結構是寧德時代玩剩的概念。與此同時，寧德時代對針刺測試回應稱，自己的三元和鐵鋰都有可通過針刺測試的產品，並暗指針刺測試是一種濫用測試（動力電池安全測試的一個類別，針刺是濫用測試的一種），和電池安全是兩回事。

曾毓羣對投資者的回應被媒體迅速放大，變成了一顆深水炸彈。李雲飛當晚就在微博上喊話稱，“不服？！那也來扎一下吧！”但寧德時代對此置之不理，第一季舌戰結束。

但事情沒有結束，十多天後一個汽車博主放了一把火，使得舌戰第二季開始。5月21日，該博主發佈了寧德時代811三元電池穿刺測試視頻，視頻顯示，鋼針刺入後，電池單體瞬間起火燃燒。寧德時代在5月22日晚上選擇了正面回應。當晚，寧德時代在官微發佈了自家產品的針刺測試視頻，測試結果顯示，鋼針接觸電池包之後直接折斷，並配文“是什麼阻礙寧德時代做針刺測試？是技術？是體質？是巨頭的面子？不，是鋼針！”

但視頻中做的是電池包針刺測試，而並非民間版的單體針刺測試，這反而引發了更大的爭議。次日晚間，寧德時代作出二次回應，稱早在2017年就已掌握三元電芯通過針刺測試的技術，並且發佈了某款5系和某款8系三元電芯的針刺試驗視頻。視頻顯示，穿刺發生後，兩款電池均沒有起火。其中某款8系的針刺測試結果與此前汽車博主民間測試版結果相反，這直接刺激該博主在5月24日又發佈了寧德時代5系三元電池的針刺測試，結果在鋼針刺穿後，電池依然瞬間起火爆炸。

對於針刺測試引發的數次爭議，寧德時代向外界拋出了一個終極疑問：“通過針刺測試=電池安全嗎？”意思很清楚：如果命題不成立，結果自然無意義。

但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關於寧德時代的針刺測試是否成立，雙方又約架一場。5月24日晚，李雲飛在微博上再次開懟，質疑寧德時代的針刺實驗沒有造成電池短路，認爲“針刺試驗已然失敗了”。

頗具戲劇性的是，這一次，寧德時代官方還未應戰，一位企業信息備註爲“寧德時代新能源”的微博網友“David工科男”卻坐不住了。5月25日晚，“David工科男”回擊李雲飛稱“可以看出李總並非技術出身，短短的5句話居然出現了兩個技術漏洞”。他糾正稱，針刺測試的核心目的不是一定要讓電池內短路，同時回擊道，如果從電壓下降來判斷是否發生內部短路，那麼刀片電池3月底的針刺測試結果也是徹底失敗的。

這位David工科男2018年4月6日就註冊了微博賬號，但截至發稿前，其微博頁面僅顯示兩條動態，並且都與針刺測試事件有關。對於他的真實身份，寧德時代方面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沒有做調查，尚不可知。至此，一場新能源汽車動力電池領域的專業技術爭論，已經把普通消費者和網友的積極性充分調動，有業界人士笑稱，至少完成了一場關於新能源汽車電池的專業知識普及。

比亞迪的矛和寧德時代的盾

在疑似公司工程師回擊李雲飛之後，5月25日晚上，寧德時代將對戰從“擺事實”推入到“講道理”的舌戰第三季階段。該公司發佈《關於動力電池標準的一些認識》解釋稱，“從技術上說，電池包層面有更優化的安全解決方案，單體電池針刺測試的實際需求已不復存在。”

寧德時代這個時候給出了關鍵佐證：5月12日，工信部組織制定的《電動汽車用動力蓄電池安全要求》已正式發佈，將於2021年1月1日起開始實施。單體針刺測試作爲獨立項目在要求中被正式取消，僅作爲單體熱失控的觸發條件，要求電池單體發生熱失控後，電池系統在5分鐘內不起火不爆炸，爲乘員預留安全逃生時間。“也就是說，針刺是否通過已不重要，關鍵要看單體熱失控後，系統是否可以控制熱失控的蔓延，爲各類電池的安全應用設定了基本門檻。”寧德時代分析稱。而根據文件，電池單體針刺確實存在無法觸發熱失控的可能性。

對於始終未單獨公開回應的單體電芯官方測試和民間測試的不同結果，經濟觀察報記者從寧德時代方面瞭解到，順利通過官方測試的電芯技術已經量產，但並沒有對外推廣，民間測試和官方測試的電芯並不相同。對於未將這種技術推廣的原因，一位寧德時代工程師表示，寧德時代發現電池單體的穿刺並不代表電池系統的安全，並且爲了通過測試在電池製造等方面所需付出的額外代價，最終都是消費者買單。

而當喫瓜羣衆還在討論新普及的知識——電池針刺試驗到底有沒有必要時，專業人士已經在討論寧德時代在這場論戰中的失策了。一位分析師則建議說，“只用強調單體電池針刺已經被國家強檢取消了，自己pack（電池組）是安全的就行了。特斯拉NCA電芯安全性更差，但整車安全性也不低。”而對國標思路是否正確的討論，顯然已經已屬另一層面，並且這種討論通常都很難有準確結果。

業內多位人士也認爲，從材料來講，三元電池本就不易通過單體針刺測試，但動力電池的安全性測試包括多個層面，單體針刺測試不通過，不代表整體電池系統安全不達標。形象點說，比亞迪磷酸鐵鋰刀片電池的“矛”是電芯材料的穩定，而寧德時代的“盾”是電池包技術的安全性。“他們的爭論不是在同一個維度上。”邵元駿分析稱。

“電動汽車安全是個系統工程，當然電芯越安全越好，最好是像石頭一樣穩定，但是電池畢竟是能量的載體，絕對的安全如果可能（實現），也意味着極高的代價。沒人敢保證，能過針刺的鐵鋰電池就不着火，實際上鐵鋰着火的案例之前太多了。”蜂巢能源總裁楊紅新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

但一些業內專家對於針刺測試的作用依然予以肯定，因爲電池安全事故就是發生熱失控，熱失控有很多誘發因素，而針刺實驗就是來模擬這些熱失控誘因的一種方法，是非常有效也非常嚴酷的一種熱失控測試方法。“沒有一家企業可以保證，電池包發生碰撞的時候不會破，穿刺實驗相當於模擬高強度撞擊後有異物擠壓進來的情況，同樣，現在很多電池也很難經過振動測試。”清華大學汽車工程開發研究院常務副院長、汽車安全與節能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宋健認爲。對於這是不是一次成功的論戰，目前並沒有結論，但一些消費者反而更困惑了。

搶回失去的“羹”

此次對戰之前，比亞迪和寧德時代一直是相安無事。一個是身兼整車製造商和電池供應商雙重身份、一直自給自足的知名車企，一個是在過去幾年迅速崛起，成爲全球動力電池領頭羊的新秀。但寧德時代短期內的成功和超越比亞迪的市值，讓後者受到的刺激很大。在寧德時代成長到足以威脅到比亞迪新能源汽車巨頭之前，比亞迪的電池都是其封閉王國的核心武器之一，但從2017年開始比亞迪打破了這一傳統，開始推進電池業務的市場化。

數據顯示，2015年,寧德時代動力電池出貨量約爲比亞迪的一半；2016年,寧德時代的出貨量已經攀升至比亞迪的90%；到了2017年上半年開始，寧德時代開始超越比亞迪。目前國內採用寧德時代電池的車企數量巨大，但採購比亞迪電池的車企並不多，這使得寧德時代已經成爲車企打造產品賣點的標準，但比亞迪電池在獨立之後還並沒形成這種號召力。顯然，重塑比亞迪電池的領導地位，是其電池市場化的關鍵。

“刀片電池我們已經和比亞迪談過，但是我們要先觀望一下。”一位國內新能源汽車企業負責人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實際上，動力電池領域的競爭也變得更加複雜。隨着補貼大幅度減少，日韓電池返場的影響已經顯現，電池技術路線受到的“約束”正在減少，而成本競爭和技術創新的要求卻更爲迫切。“表象是針刺之爭，實質上是各自所代表的技術路線的爭論。”對於和比亞迪此次的隔空互懟，一位動力電池企業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儘管以三元爲主，但寧德時代對各種動力電池技術路線都進行了嘗試，且磷酸鐵鋰的出貨量位居全球第一。而多元化技術路線也是當下動力電池領域的現狀，目前多家企業正在研發無鈷電池、固態電池等更先進的電池技術，爲下一步的競爭蓄力。“寧德時代是全球磷酸鐵鋰和三元動力電池主要供應商，同時在佈局下一代‘無鈷’技術。任何的技術路線都有各自的長處和短處，會有屬於自己的細分市場。我們認爲技術路線是市場和用戶的共同選擇。”寧德時代內部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汽車應用領域廣、應用場景多，對動力電池需求也必然是多元的。

比亞迪同樣也是磷酸鐵鋰和三元鋰電兩種技術路線並存，不過，在刀片電池發佈會上，比亞迪仍是一如既往的對磷酸鐵鋰大爲推崇。“對比亞迪而言，磷酸鐵鋰具有比較優勢。”一位電池產業分析師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

磷酸鐵鋰和三元鋰是目前主要的兩條路線，但由於新能源汽車補貼與能量密度的高低直接對應，因此，能量密度低的磷酸鐵鋰市場份額從2014年的82%逐步下降至2019年的32%，而能量密度高的三元鋰電池的市場份額增加至62%。而與磷酸鐵鋰電池的失勢同步，比亞迪曾在動力電池領域擁有的獨家優勢也隨着寧德時代的崛起快速喪失。

磷酸鐵鋰刀片電池被認爲是比亞迪討回失地的重要一步，該電池對安全性的追求備受業內專家認可，但儘管如此，刀片電池在能量密度上的突破依然有限，被認爲依然難以顛覆三元鋰電池路線。目前，刀片電池主要還是計劃供應至漢EV、秦EV等多款比亞迪自有車型，確定的外供客戶極少。不過，比亞迪拆分電池板塊，做獨立的電池供應商，與寧德時代展開訂單爭奪的野心始終如一。

動力電池市場正在發生着急劇的變化，除了比亞迪和寧德時代的互懟，一些更具有標誌性意義的時間也正在悄然發生，這包括德國大衆汽車入股合肥國軒，以及戴姆勒計劃參與孚能科技IPO認購，這些動作又將把中國動力電池市場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