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爲了做這檔向生活說你好的節目,小尼丟掉了生活。《開門大吉》同樣的模式重複七年之後,尼格買提找到的解藥是《你好生活》,和一次讓他重燃熱情的節目改版。

  “我們主持人習慣了畫圓滿的句號,甚至感嘆號。但是我現在習慣了讓自己變成一個逗號,讓自己變成一個省略號”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

  文 | 本刊記者 邱苑婷 實習記者 聶陽欣

  圖 | 受訪者提供

  編輯 |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全文約4223字,細讀約需9分鐘

  在近14年央視主持人生涯之後,尼格買提·熱合曼再次感到了緊張。

  這緊張是新鮮的——這次,他不是作爲主持人,而是一檔全新節目的製作人,要把自己的“孩子”《你好生活》推介給央視的領導、同事和贊助商。

  在此之前,他主持的《開門大吉》已經一成不變地做了七年,《星光大道》五年。迎來《開門大吉》改版前,他多少感到了疲憊。“我會覺得我總是在重複自己……就想跳出去,特別想走出央視演播室的大門,到大自然中去,我想看看我能做出一個什麼樣的節目來。”

  “想要尋求突破一定是陪伴我們一生的。”他說。自然而然地,我們聊到職業生涯中階段性的倦怠,聊到一次次瓶頸期,聊到自卑,又聊到如何應對它們。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個從大學畢業就因《開心辭典》“魅力新搭檔”選拔節目進入公衆視野的男孩已經37歲了——小尼還總被叫作小尼——而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採訪裏,完整而細緻地袒露自己畢業後進入央視直到今天的心路。

  尋求突破不總是容易的,有時,需要的是沉下心來、踏實做好眼前事;有時,需要的是踏出舒適圈的勇氣;有時,也需要一點運氣。

  尼格買提在《開門大吉》節目的錄製中

  渾身是勁,無處可使

  尼格買提的故事,總要從2006年央視的主持新人選秀節目“魅力新搭檔”說起。

  那是一場爲了給《開心辭典》王小丫物色新搭檔而設的主持新人選秀,當時,尼格買提還是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的準畢業生。從這個舞臺開始,長着一張陽光青春娃娃臉的維族小夥“小尼”開始爲觀衆所知。

  但實際的央視主持人生活並沒有想象中光鮮。在《開心辭典》的獎品臺後,小尼一站就是三年。只有需要的時候,鏡頭纔會轉向暗處的獎品臺,小尼露出笑容可掬的圓臉,爲答對的選手翻獎。

  “在《開心辭典》,我一度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你好生活》第五期裏,尼格買提和朋友們聊起這段經歷。“除了出來翻個牌子,你就沒有任何的價值可言了。還能做什麼?”

  和每個普通人一樣,他有自卑感,站在光亮的人身邊,他會不自覺把自己蜷縮起來,尤其在央視這種人才濟濟的環境裏。他怕被別人說“你沒有存在感”“你好無趣哦”——他身上當然也有好笑的那一面,但那隻在自信的狀態下才會被淋漓地激發出來;一旦自卑感附體,他自覺“徹底會作爲一個路人融入背景板”。

  那幾年,其實小尼的壓力不大,工作甚至可以用清閒來形容。他只有《開心辭典》一檔節目,每週錄完就休息,搭檔小丫更是一個會主動收斂光芒、讓人放鬆的前輩。而且他不是不能理解:一個大學剛畢業的新人,憑什麼能有那麼大空間去主導節目呢?

  可虛度光陰的恐慌,畢竟讓危機感攀上心頭。

  轉機在2009年到來。新人去青海或西藏臺支邊是央視的慣例,小尼一直因《開心辭典》節目壓力沒成行,終於在這一年,他“壓不住了”。他心裏也是渴望“壓不住的”——“特別想離開,想換個環境。”

  尼格買提如願來到青海,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半年”:生活規律,每天起早爲配音工作寫稿,下午和同事聚餐,喫遍西寧美食小喫,週末去敦煌、拉薩之類“各種美好的地方團建”,也因爲被分到一個叫《走進三江源》的旅遊節目,趁機走遍青海的每一個角落。如今偶爾他還會想起青海——比如在錄製《你好生活》的一個夜晚,爲了好好看星空,他在露臺上提出把照明設備都關掉。周身暗下來的一瞬間,他突然想到有一次在青海湖上坐船,船在湖中心停了下來,馬達聲漸熄。

  萬籟俱寂的安靜,一望無邊的湛藍。那麼多年過去了,尼格買提還是沒有忘記那個場景。那些苦惱有什麼了不起呢?他看到了這個世界有多廣闊,他的世界也該如此——而不僅是侷限在一個演播室獎品臺後面的小黑凳上。

  到底哪個是我?

  從青海回到北京,恰逢央視進行頻道制改革。

  《開心辭典》《非常6+1》等綜藝節目都被分到了CCTV-3綜藝頻道,尼格買提亦然。雖然小尼依舊只有一檔節目,但偶爾有些機會,比如全頻道主持人共同主持特別節目,他會被頻道里的製片人注意到。被看到一次,就有一個機會;抓住這個機會,又被其他製片人看到……週而復始的良性循環讓尼格買提有了越來越多主持節目的機會。

  那幾年,人們總有種“錯覺”,似乎無論何時打開央視三套,看到的都是小尼的臉。這錯覺半是真的——光是固定節目,尼格買提就主持了七檔,加上一些不固定節目,他形容自己每天都在“瘋狂錄影”,每週七天沒有一天是空着的。

  那時候有人問他:“你做了那麼多節目,到底哪個是你?”

  言下之意,一個主持人,有一檔屬於他、能夠代表他的節目,就足夠了。從虛度到疲憊,尼格買提意識到自己必須斷舍離,尋找新的平衡。

  2013年,留在CCTV-2的小丫慢慢無法再參與《開心辭典》的錄製,隨着小丫的退出,《開心辭典》也畫上了句號,節目製作組買下國外一檔綜藝節目的版權,《開門大吉》由此誕生。

  此後,尼格買提幾乎推掉了其他所有節目,只留下《開門大吉》和《星光大道》。

  然而在普通觀衆看來,小尼在央視的地位是由2015年的春晚奠定的。當尼格買提仍在各檔節目中苦苦尋找自我的時候,外界聲音對他的定位早就非常明確。

  在一次主持人大賽發佈會上,他主動調侃起來,說董卿是“國泰民安的臉”,康輝是“大國崛起的臉”,海霞是“風調雨順的臉”,陳偉鴻是“國內經濟發展佈局一片向好的臉”,撒貝寧是“依法治國的臉”,自己則是“民族團結的臉”——他接受也樂於承認民族身份爲自己帶來的優勢,同時早就想通如何應對外界因標籤而生的揣測。

  來內地生活已經十幾年,隨着小尼心目中象徵着家鄉的那些他深愛的親人們逝去,真正的故鄉,彷彿成了一個遙遠的記憶中的存在。他把爸媽接到了北京,開始更深刻地理解何謂“家人在哪裏,哪裏就是你的家鄉”。只有偶爾,在想喝奶茶、身邊朋友不理解的時候,在往饢的上面抹一層黃油、別人說他洋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畢竟還是新疆這片土地上生養出來的孩子。

  尼格買提在《你好生活》節目的錄製中

  想要的生活在哪裏?

  《開門大吉》同樣的模式重複七年之後,尼格買提找到的解藥是《你好生活》,和一次讓他重燃熱情的節目改版。

  這些年有很多名主持離開電視臺,開啓自己的另一種人生。也有人問他,你有沒有考慮過?

  “我還真想過,”他很坦然,“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那就去開個餐館、咖啡廳什麼的,不用去錄像的那種,讓自己可以好好生活。”

  “但是我突然有一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你身上發的光真的就是你自己發的光嗎?其實坦白說你就是月亮,你是在反射太陽的光芒。有一天當你沒有被冠以中央電視臺主持人(名號)的時候,你還有多少?”

  試新的步子邁得小又小。起初,他只是和團隊嘗試做了一個“尼好生活”的微信公衆號,以美食、旅行、生活類圖文爲主,希望給主持人之外的自己一個空間——主持人總在舞臺上扮演各種角色,或是守門人,或是出題者,或是圓夢人,但他一直在想,有沒有一檔節目,讓自己能成爲自己?

  漸漸地,在公衆號基礎上有了發佈視頻的可能,小尼集結了一夥人,到大山裏拍了一個網播的短視頻節目《你好民宿》。這算是一次小規模試水,做到第五期時,小尼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能量好像越來越多了。身體再次裝不下夢想的時候,《你好生活》終於誕生。

  爲了做這檔向生活說你好的節目,小尼丟掉了生活。

  頻道內的創新節目推介會上,面對無人發問的場面,他自問自答化尷尬爲笑聲;招商會前一天,他和工作室團隊討論演講文案到凌晨4點,刪去所有虛假、客套、僞善的話語,不講情懷,只講實效;拍攝時,他既是製作人,又是主持人,還參與了編劇,也是體驗者……他形容自己腦子裏時刻有分身:一半在節目裏,一半在流程中。嘉賓們在聊天,他要想如何把已遊離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的話題拉回來;睡前下雨,他要擔心第二天早上的畫面還能不能拍;擺上擂臺打拳擊,眼看天色要黑,他焦慮的是某一個行程還沒拍攝完該怎麼辦……

  他慶幸自己有一個靠譜的團隊,但作爲團隊核心,焦慮無法停止。

  有一天在杭州,拍攝結束已是深夜,但他仍要組織所有主創開會。“我當時就覺得整個人都散架了。我當時在想,爲什麼?我們大家好好休息,我在家喫冰激淋、做飯、烤麪包、讀書,那不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嗎?我爲什麼爲了向生活說你好,結果最終向生活說了再見呢?”

  從句號變逗號,尋找還在繼續

  某種程度上,錄製節目的過程,也是回答問題的過程。

  《你好生活》第七期裏,小尼帶着嘉賓阮經天、孫藝洲、董大力來到成都臥龍自然保護區,尋訪野化大熊貓。前期無數次開策劃會時,他們已經知道,成功找到野化熊貓的幾率大概只有10%。也就是說,有90%的概率,節目呈現出來的結果是一無所獲——那麼,還要做這件事嗎?

  後來他們想通了:一定要爲那10%的可能性去努力。看不見,纔是真實的生活,甚至是大多數人的生活。不再執着於圓滿,他們希望去展現有缺憾的生活本真。

  最後,在所有人都已爬到筋疲力盡、意欲下山時,小尼說,我們再爬100米。天已經開始變暗,但就在他們又爬了50米的時候,突然有人說:“在那兒!”

  聽到這三個字時,小尼簡直熱淚盈眶。“當你看到你苦苦尋找的那個目標,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啃竹子,你就會覺得說夢想、目標這件事情,不就是在那嗎?它很平淡,也許找不到,也許方向不對,也許沒有堅持,但結果永遠在那。”

  而在《你好生活》開拍前,他給自己的問題並不是“美好的生活在哪裏”,而是——我自己到底能到哪裏?

  主持人在求變,央視也在變。不久前,由央視新聞促成的“央視四子直播帶貨”,撒貝寧、康輝、朱廣權和小尼直播3小時,帶貨銷售額超5億。在小尼的感知裏,“這兩年我們好像找到了正能量的用武之地”,願意放下姿態,開始找到方式跟年輕人“玩”起來。

  這樣的改變,也讓他血脈僨張。接受採訪前,他剛錄製完改版後的《開門大吉》,提起時語氣裏全是激動。他遇到了一次《開門大吉》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獎,得獎過程也極富戲劇性——這歸功於《開門大吉》引入了更真實的競爭機制,而不再像從前那樣,爲了講全每位嘉賓的故事儘量降低難度,如果門沒開完,他會挑一位現場觀衆再試試,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達到“圓滿”。

  “我們主持人習慣了畫圓滿的句號,甚至感嘆號。但是我現在習慣了讓自己變成一個逗號,讓自己變成一個省略號。”

  同樣的情況擱現在,小尼會說:“抱歉今天的門就只能這樣了,這就是人生,沒有完美無缺。再見。”

  “再見,結束了。我就覺得真舒服,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我覺得自己是真實的一個人了,這些改變讓我能夠聽到自己的呼吸。現在我唯一厭倦的事就是不真實,唯一能刺激我的事情,就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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