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是中國古代文明的象徵之一,如今提到長城,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文化意義和旅行符號。而就長城本身來說,它不僅僅是一道萬里城牆,而是以城牆爲依託的規模巨大的軍事工程體系。長城的存在,在古代所起到的是關乎國防民生的大計。

我國最早的長城可追溯到西周時期的“列城”,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秦國、趙國、燕國均構築有長城。秦一統天下後,更是將各國北邊的舊有長城相連接,以大軍屯駐應對北邊的匈奴。此後漢朝繼承秦朝的防禦工事,漢以後的歷代也有選擇地構築和使用長城。

到了明朝,再次大規模地構築長城,並且在長城沿邊形成了九大軍事重鎮,史稱“九邊”。比起以往歷代,明長城在規模上是最爲龐大的。

根據國家文物局和測繪局的測算,明長城東起遼寧虎山,西至甘肅嘉峪關,從東向西行經遼寧、河北、天津、北京、山西、內蒙古、陝西、寧夏、甘肅、青海十個省的156個縣域,總長度爲8851.8千米。

其中人工牆體6259.6千米,壕塹359.7千米,天然險2232.5千米。由於明長城距離現在的年代相對較近,而且在構築上規模宏大,到目前爲止明長城現存敵臺7062座,馬面3357座,烽火臺5723座,關堡1176座,其遺存是相當豐富的。如今成爲旅遊熱點的一些長城景區,也絕大部分都是明長城。

歷時數百年之後,明長城留給我們的依然是壯觀和震撼,我們可以想象下在其全盛時期,東西萬餘里,軍士數十萬的時代該是何等的景象。

本文我們就圍繞明代的九邊軍鎮來談談明長城的作用。

一:九邊重鎮

明朝是推翻了元朝統治之後的一個新朝代,1368年朱元璋在應天即皇帝位,國號大明,年號洪武。同年明軍攻佔元大都,元朝皇帝北逃。由於元帝尚在,且其控制了蒙古本部及北方的諸多區域,對於明軍來說,戰爭仍然沒有結束。

在朱元璋統治時期,明軍先後進行了8次大規模的北伐,稱爲“肅清沙漠”。通過這8次大戰,明軍基本殲滅了北元軍主力,並收復了近塞區域。

但蒙古騎兵的勢力並未就此徹底被消滅,其對沿邊的軍事威脅依然存在。因此明朝不得不在邊境保持強大的軍力,以向蒙古殘餘施加軍事壓力。而大軍不可能長期在外,故而沿邊也施行衛所軍制,逐步形成了幾大軍鎮。

從洪武朝開始設置邊鎮開始,到明朝中期,九邊重鎮體系基本形成。

九邊由東向西分別爲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延綏鎮、寧夏鎮、固原鎮、甘肅鎮。

從東到西,這道以長城爲中心的防禦體系綿延1萬餘里,是規模非常龐大的軍事工程。

如今,我們談起長城來,最直觀的印象就是一道城牆,但實際上城牆只是長城防禦體系的一部分,完整的防禦體系還包括敵樓、關城、墩堡、營城、衛所、鎮城、烽火臺等多種防禦工事。

這些防禦工事與守關兵民構成了一個有機整體,成爲了一整套的防禦體系。

就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九邊防禦體系中,每一個都可以視爲是一個戰區,每個戰區內都有層級十分明確的防禦單位。

具體到每邊中,最高層級的爲鎮,其所在稱爲鎮城,由鎮守總兵官和總兵坐鎮。鎮城中有本鎮的3000名精銳部隊,其既承擔守城職責,同時也是本戰區的機動作戰核心。

鎮之下爲路,將領爲參將,參將所在爲路城,一般每路統轄兩個衛,負責本區域內的防禦。路之下爲衛,將領爲守備,守備所在爲所城,每衛管理5個千戶所,千戶所在爲所城,每個千戶又管理10個百戶所,百戶所在爲堡城。

當然這個是理論狀態,實際上也可能幾個百戶所都在一個堡城中,幾個千戶所都在一個所城中。

在不同層級的軍城堡壘中,駐兵人數是不等的,同時具體到每一個軍鎮中,其關口和軍堡數量也是不一樣的。

據不完全統計,遼東鎮有關口11個,軍堡150餘個;薊州鎮有關口126個,軍堡270個;宣府鎮有關口12個,軍堡60多個;大同鎮和山西鎮有關口44個,軍堡60多個;延綏鎮有關口24個,軍堡36個;寧夏鎮有關口13個,軍堡38個;固原鎮有關口10個,軍堡35個;甘肅鎮有關口15個,軍堡72個。

九邊合計關口約150個,軍堡720多個,小規模的戍堡則更多,其中以北京周邊軍鎮的關口和軍堡數量爲多,西北軍鎮則偏少,由此可以看出長城沿邊防禦體系的重點。

二:兵力數量

如此大規模的防禦體系,沒有充足的軍力守衛是不可能的。

明軍攻克元大都後,在東至遼東,西達甘肅的上萬裏戰線上與北元軍隊交戰,大量的軍力也集中在北方。

洪武二十五年,明軍在京武官二萬七百四十七員,軍二十萬六千二百八十八人;在外武官萬三千七百四十二員,軍九十九萬二千一百五十四人。

也就是說,當時明軍的員額爲120餘萬人,其中在京部隊約20餘萬人,在外部隊約100餘萬人。這100餘萬人中,北邊軍力約佔到60%,爲60萬人左右。

靖難之役後,明成祖繼位,其致力於對蒙古諸部用兵,北邊兵力又有加強。

明朝前期,九邊理論上的軍力爲:

遼東鎮,99857人;薊州鎮,78621人;宣府鎮,126395人;大同鎮,54154人;山西鎮,27547人;延綏鎮,49250人;寧夏鎮,30781人;固原鎮,28830人;甘肅鎮95998人。

九邊理論軍力合計爲591433人。

明朝初年的兵制爲“世兵制”,即化爲兵戶者,世代爲兵。這種制度也稱爲是衛所兵制,衛所兵中有屯田兵,也有城守兵,以屯田之糧除了自給自足外,還要上交一部分,作爲軍需。

《明史-食貨志》載:

軍屯領之衛所,邊地三分守城,七分屯種;內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種。每軍受田五十畝爲一分,給耕牛、農具,教樹植,復租賦,遣官勸輸,誅侵暴之吏。初畝稅一斗,三十五年定科則,軍田一分,正糧十二石,貯屯倉,聽本軍自支,餘糧爲本衛所官軍俸糧。

如果這套體系正常運轉,基本上軍隊大體可以做到自給自足。故而朱元璋得以得稱:吾養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米。

但這套體系的運轉也是成問題的,最大的漏洞就是時間。

時間一長,衛所的軍官實際上就成爲了軍事地主階級,而衛所軍人則稱爲被剝削的對象,因此衛所軍士逃亡現象極爲嚴重,剩下的衛所軍丁則又以老弱居多。

這樣下來,明朝的衛所軍不僅實際上的員額遠不足紙面數量,而且軍士、官兵存在年齡上的巨大差異。

一旦有事需要出戰,不僅兵數湊不齊,質量則更是難以恭維。

所以到16世紀後,明朝不得不採用募兵制來彌補軍制的缺陷。

募兵所招募的是民戶,因爲有着招募上對年齡、身體狀況的嚴格限制,故而募兵幾乎全爲精壯戰兵。但是募兵不會從事屯田,要招募戰士就需要錢糧,而且募兵的薪資待遇遠高於衛所兵,故而到此時明朝的軍費開支就相當驚人了。

而就九邊重鎮來說,衛所軍衰敗的速度要慢於內地,但到了16世紀時,其也已經不堪作戰,不得不以募兵來補充軍額和戰力。

明朝嘉靖末年到萬曆初年,對九邊防禦體系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整頓,其兵員實力一度煥然一新。

據萬曆時期的《明會典》所載,此時九邊的軍力數爲:

遼東鎮,94693人;薊州鎮,114854人;宣府鎮,151452人;大同鎮,135778人;山西鎮,25287人;延綏鎮,80196人;寧夏鎮,71693人;固原鎮,126919人;甘肅鎮91571人。

以上合計爲達80餘萬人,不過這也是理論數字,當時實際在九邊佈防的兵員不到60萬人。

當然,即使是這個實力數,也比嘉靖之前一度只有不到30萬人的兵力強了很多了。

因此,萬曆朝明軍的軍事力量一度很強。但因爲衆多軍隊所需的財政開支極爲龐大,萬曆年間明軍又相繼進行了三次大規模征伐,消耗了巨大的財力和軍力,故而到萬曆後期財政開支已經難以爲繼,軍力也就此衰落了下去。

到崇禎時期,九邊的防禦重點在遼東和薊州鎮,此時九邊原守軍加上援軍,理論上有66萬餘人,但實際上的兵力卻不到50萬人,而且這50萬人中可戰之兵不及半數。

由於軍餉大都集中在遼東方向,北邊其餘守軍困苦不堪,大多在李自成攻北京時就倒戈了,當大順軍兵臨北京城下時,其中很多兵員其實就是前明軍。當然這些明軍中有很多在李自成敗走北京後,跟吳三桂一樣又投靠了清朝。

後來清軍南下部隊中,爲之做前導的也是這些前明的邊軍。這就出現了一種很諷刺的現象:前明軍大戰南明軍,而南明軍中很多卻又是前明軍追剿多次的前農民軍。

三:軍事作用

關於明代九邊防禦體系的軍事作用,一直以來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其中一種觀點是持肯定態度,另外一種則是否定態度。

前者認爲,明朝九邊防禦體系在很大程度上攔阻了蒙古騎兵的南下,爲明朝內地的穩定提供了屏障;後一種觀點則認爲,在實戰中九邊防禦體系多次被突破,如明英宗時期和之後的明世宗、明思宗時期,敵軍均成功抵達了北京城下,認爲九邊並不能起到有效的防禦作用,反倒還消耗了大量的國家資源。

筆者認爲九邊防禦體系是不是有成效,還是應該分階段來看。

在明朝初期,北邊軍事體系初步確立,其實這套體系最初不單單是防禦之用,因爲在洪武和永樂時期,一直是攻勢作戰。

在明軍攻佔元大都後,洪武時期曾8次大規模北伐,明成祖繼位後,除了丘福那一次失敗的北伐外,自己也曾親率部隊5次大規模討伐漠北。

在50餘年時間中,先後14次北征的頻率是極高的,明軍平均三四年就要進行一次大規模征伐,至於沿邊的小規模戰爭幾乎每年都在進行。

因此明朝北部邊軍在這一時期不是在出徵就是在準備出征,大軍一直就佈防在北部邊境。與其說當時的邊地是防禦體系,倒不如說是大軍的前進基地。

大量軍隊集結在北方,而且沿要點佈防,使得不出塞時蒙古軍隊無法南下騷擾,而出塞作戰蒙古軍又無法打贏。

因此當時蒙古軍在遇到明軍主力時基本都是採取避戰姿態的,這也使得當時明軍對蒙古軍有足夠的心理優勢。

明成祖定都北京後,除了沿邊數十萬邊軍外,在北京城周邊還有幾十萬人的京軍。

在當時的戰略規劃中,邊軍只要平時保證要地不失,大戰時配合京軍作戰即可。不過明成祖死後,明仁宗繼位只有幾個月便死去了,而明宣宗在位也只有10年,新繼位的明英宗只有8歲,還不能親政。

在短短十餘年中,明朝皇帝從第三任換到了第六任,由於明成祖時的軍威使得明朝上下心理優勢仍在,故而忽略了北方蒙古勢力的整合,精力放到放在了南方作戰中。

1449年,明軍與蒙古瓦剌部隊交戰,此時在野戰中明軍已經不是對手了。但明軍當時的京軍仍在,認真籌劃之後以主力兵團對戰,未必會一敗塗地。

不過明英宗貿然親征,土木堡一戰葬送了京軍的精銳主力。此後,明京軍儘管重建,但大規模出塞作戰行動卻戛然而止,到這時候北邊防禦才真正成爲了單純防禦的體系。

儘管當時邊地衛所也開始破敗,但衛所軍本身是攜家帶口屯駐在邊境一線的,對他們來說,衛國的同時也在保家。因此蒙古軍入侵邊境衛所,當地軍隊是會奮力抵抗的,同時爲了保證邊境不被突破,明朝政府也會募集精銳補充邊軍。

因此在土木堡之後的近100年時間中,九邊防禦體系還是發揮作用的,起碼沒有出現大的崩潰。

但這是建立在蒙古未能有效整合前提上的。如果蒙古勢力重新整合,形成10萬人以上的大規模軍團,而且合力南下的話,九邊防禦體系即不堪重擊。

因此到1550年,俺答汗在整合了蒙古力量後便再次突破北邊防禦體系,直抵北京城下。俺答汗的孤軍冒進是有風險的,北京是堅城,短期內蒙古軍不可能攻下,而當明朝內地援軍抵達,而明九邊守軍仍在,倒也不是沒有轉機。

然而,當時主政的嚴嵩卻並不贊成明軍圍擊蒙古軍,後者大掠一番便全身而退。

這一次堪稱國恥的事件激發了明朝的軍事改革,此後在南方抗擊倭寇的戰爭中,大量新募兵成爲主力;在北方,守邊將軍也紛紛招募精銳爲家丁,成爲作戰時的主力。

倭寇平定後,一些名將相繼調往北方守邊,以戚繼光在薊州鎮爲例,其整飭了防區的防衛體系,並整編加強了薊州軍力,使得蒙古軍幾次南下均告慘敗。

遼東的李成梁則以精騎突襲,使得當面的土蠻等軍無力對遼東形成威脅;而其他各邊當時的防禦態勢也不錯,九邊防禦體系在萬曆朝前期迴光返照。

不過我們前面提到,萬曆時期明軍精銳已經轉爲募兵,而原有的衛所軍制自給自足的體系已經難以爲繼,此時明朝的軍事開支是巨大的。

萬曆中期明軍相繼進行了三次大規模征伐,史稱“萬曆三大徵”,明軍雖然獲勝,但軍力損耗和財力損耗也是十分巨大的。

巨大的財政壓力最終並不會落到王公貴胄的頭上,而是由底層百姓承擔,而萬曆朝後期明朝內外政事的處理又是一塌糊塗,其實已經埋下了滅亡的種子。

此時遼東的努爾哈赤已經崛起,並在薩爾滸之戰中擊敗了明軍各邊集結起來的精銳。不過後金軍雖強,但卻始終無法突破關寧防線,這也算是明朝九邊體系最後發揮作用的機會了。

但在後金崛起的同時,明朝內地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也此起彼伏,爲了應對內外對手,明朝不得不增派賦稅,加強軍事。而這樣實際是個惡性循環,內地的起義更加加劇,消耗了明朝的戰爭潛力。

甚至到最後,明朝有限的軍事資源大都傾注到了關寧方向,而其他各邊守軍卻連飯都喫不飽。這樣的守軍既擋不住繞到攻擊的後金軍,也在大順軍進攻時,大部倒戈。

所以明朝的滅亡,首先是政治腐敗,然後是經濟危機,最後纔是軍事問題。而對於明朝九邊防禦體系來說,公正地說還是發揮了很大作用的,畢竟直到王朝末年,它的作用依然還在發揮。

很多朋友認爲九邊無用,可我們反過來想想,如果沒有九邊體系,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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