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曉飛 丁啓陣

趙孟頫(1254-1322),出生於浙江湖州一個與宋代皇室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大家庭,南宋滅亡後,他又入仕元朝,特殊的時代造就了其獨一無二的經歷。在亂世中,趙孟頫潛心修煉書法繪畫,並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人們對他書法的評價非常高:“超宋邁唐,直接右軍。”他的繪畫同樣氣度不凡,明代王世貞曾說:“文人畫起自東坡,至松雪(趙孟頫)敞開大門。”

不過,趙孟頫在書畫上取得盛名之前,經歷了一段並不如意的歲月,直到30多歲入仕元朝,他的人生才迎來轉折。

幼年喪父

趙孟頫的父親趙與訔在世時,官階並不高,收入也並不多,在病逝的前一年,他才升爲戶部侍郎,在當時的南宋,約爲正三品或從三品,年俸白銀500兩左右。

史料記載,趙家在歸安(浙江湖州)還有封邑600畝。而且根據史料可知,宋時的食邑隨官職的變化而變化,人在食邑在,人亡則食邑收回。南宋之末的太皇太后謝道清,其祖父謝深甫曾爲宰相,父親謝渠伯早逝,因此家道中落。據史料記載,在謝道清入宮之前,她都是自己洗衣做飯,家裏窮得連僕傭也僱不起。

1265年3月,剛被朝廷賜予進士出身的趙與訔,在湖州病逝。趙孟頫的父親很清廉,家裏也沒有積攢下多少家產。甚至在死的時候,靠着皇帝賜予的銀子和絹,才得以安葬。

父親去世後,趙孟頫一家基本陷入了財政困境,此時的趙孟頫不到12歲。趙孟頫的母親姓丘,是父親趙與訔的妾。雖爲庶出,還不至於在父親去世後,完全失去生活來源,但生活境遇肯定不會太好。趙孟頫多年後曾在自己的詩裏這樣回憶:“向非親友贈,蔬食常不飽。病妻抱弱子,遠去萬里道。”

也許這時的趙孟頫仍然貪玩,不知家道已經開始走下坡,母親見了,嚴厲斥責他:“汝幼孤,不能自強於學問,終無以成人,吾世則亦已矣。”趙孟頫從此發憤,“由是刻厲,晝夜不休,性通敏,書一目輒成誦”。

以慰母心

衆所周知,趙孟頫的夫人是著名的書畫家管道昇。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即趙孟頫35歲時,才娶了管道昇,“廿六年,歸於我。”

但在他此前寫的《送高仁卿還湖州》一詩中,有“寄書妻孥無一錢”之語;歷史文獻記載,1289年之前,趙孟頫在摹寫王羲之的《黃庭經》法帖及畫《羲之換鵝圖》時,曾經題款說:“予內人得古拓《黃庭經》,請予作圖,復臨一過。”也就是說,趙孟頫此前結過婚,不僅如此,他還有一子:趙亮。趙孟頫在《魏國夫人管氏墓誌銘》中,明確寫道:“子三人,亮,早卒。雍、奕。女六人。”但爲何趙孟頫從沒提及他這位夫人的名字呢?原因會讓很多人難以接受:很可能由於家貧,趙孟頫娶不起妻子,只能先娶一個妾。其子趙亮,則是由趙孟頫的這位妾所生。

由於元代“聘財無法,奢靡日增,至有傾資破產,不能成禮,甚則爭訟不已,以致嫁娶失時”的情況很多。對無力承擔正常婚姻者來說,納妾成了一種畸形的婚姻彌補手段。根據當代學者譚曉玲的研究,元代的置妾,有的是“正當求娶”,有的則是“直接購買”,這些都是當時的“合法渠道”。趙孟頫的這位妾,或爲買,或爲娶,但不論是哪種情況,均不是名門大戶。

也許就是母親病中的時候,趙孟頫才匆忙之中娶了一房妾,以慰母心。正是糟糕的現狀,催促着趙孟頫儘快改變自己的命運。而當程鉅夫再次到江南訪遺時,趙孟頫不願意錯失這個機會。

正是在趙孟頫出仕前夕,他有緣與以“任俠”而聞名鄉里的管伸相遇,管伸非常喜歡他,有意把自己待字閨中的大齡女仲姬(管道昇,當時已經26歲)嫁與他。很自然地,一見之下,管道昇對趙孟頫一見傾心。管道昇能詩、能書、能畫、能刺繡,是一位全能型才女,據傳長相也十分美麗,是那個時代的“女神”。管道昇的詩很巧、很俏,趣味高雅,堪值細品,比如《自題墨竹》:“內宴歸來未夕陽,綃衣猶帶御爐香。侍奴不用頻揮扇,庭竹瀟瀟生嫩涼。”

趙孟頫與管道昇結婚後,兩個人一起在杭州度過了他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這一階段也成爲趙孟頫藝術創作的黃金期。

而趙孟頫與管道昇兩人情投意合,留下了諸多佳話。

你儂我儂

中國歷史上有過兩次著名的夫妻之間的詩詞創作比賽,結果都是:男人慘敗,女人完勝。

一次是宋代趙明誠、李清照夫婦之間的比賽。另一次則是元代趙孟頫、管道昇夫婦之間的比賽。

著名書畫家、文學家趙孟頫,人到中年,忽然產生了一個風流的念頭,想要納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妾,於是寫了一首詞,試探一下妻子管道昇。詞是這樣寫的:

“我爲學士,爾做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雲,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何(無)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佔住玉堂春?”

詞中的陶學士指宋代的陶谷,他曾經在後周做過翰林學士,桃葉本是晉人王獻之的愛妾,桃根是桃葉的妹妹,這裏借用“桃葉桃根”指小妾;蘇學士指蘇東坡,朝雲是他的愛妾,暮雲系仿朝雲杜撰,爲了跟桃根桃葉對應。不用說,趙孟頫當時心裏邊是希望妻子能夠點頭答應的。

不料,管夫人堅決不答應。當然,大家閨秀出身的管夫人,不答應的方法是跟趙孟頫進行了一次作文比賽:她也寫了一首詞。那就是著名的《泥人》或者叫《我儂詞》,詞如下: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據說,管夫人的詞收到了她預期的效果:趙孟頫從此打消納妾的念頭。

管道昇不僅是一位絕代聰明的才女,溫柔賢淑的良妻,同樣也是一位循循善誘、言傳身教的慈母。

管道昇曾在一首《題畫竹》的詩中寫道:“春晴今日又逢晴,閒與兒曹竹下行。春意近來濃幾許,森森稚子日邊生!”借森森竹筍表達母親對兒女的殷切期望。

延禧四年(1317年),元仁宗冊封趙孟頫爲魏國公,冊封管道昇爲魏國夫人,“管夫人”的世稱即源於此,並因爲她的書法成就,與東晉的女書法家衛櫟“衛夫人”,並稱中國歷史上的“書壇兩夫人”。儘管她身爲命婦,享受着榮華富貴,但她同狄飛一樣認爲“三十功名塵與土”,同趙孟頫一樣嚮往“歸去來兮”,她曾在一首《漁父詞》中寫道:“人生貴極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爭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風歸去休。”還有一首《漁父詞》同樣寫道:“南望吳興路四千,幾時閒去雲水邊?名與利,付之天,笑把漁竿上畫船。”反映了她嚮往閒逸、自由的清淡生活,淡漠凡俗塵世的功名利祿。

延禧六年(1319年)五月十日,管道昇病卒,葬東衛裏山(今洛舍鄉東衡村)。趙孟頫爲她親筆撰寫了《魏國夫人管氏墓誌》,其中充滿了對其妻的深切懷念和沉痛悼挽,同時也反映了一代文化藝術大家對良師益友、對近乎同等高度的另一位文化藝術大師的崇高敬意和公正評價。

(《現代婦女》 2018年第10期 P34-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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