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羅伯特•埃普斯坦(Robert Epstein) 

翻譯丨劉曉萍 

審校丨毛利華

性取向一直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話題,而有一些科學研究表明,性取向可能是一個連續譜。在社會壓力下,一些位於連續譜中間的同性戀者會轉變性取向,而位於連續譜末端的同性戀者則很難改變。

在一個尋常的夏日週六早晨,馬特‧艾弗裏(Matt Avery)和妻子希拉(Sheila)(均爲化名),與兩個分別是五歲和八歲的孩子一起做着早餐。之後一家人帶上游泳用具,坐上車,去到泳池待上一整個下午。馬特說:“週末就是屬於家庭的時光啊。”

馬特和希拉的幸福婚姻已經維持了11年多了。馬特把希拉看作他的靈魂伴侶,即便用整個世界跟現在的生活做交換,他也不願意。然而,在一些人眼中,馬特現在的生活只是一種假象,他不可能成爲一個全身心投入的丈夫和父親。這是爲什麼呢?因爲馬特曾經是一名同性戀者。

根據美國LGBTQ組織和一些專家的看法,同性戀者對他們的性取向是無法選擇的。如果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是一名同性戀者,那麼他/她將永遠是一名同性戀者。馬特在自己青年時期的大部分時間裏(17~24歲)是一名同性戀者,所以人們認爲,他一定一直都是一名同性戀者。我們的社會對同性戀者並不友好,面對這樣的社會壓力,馬特只是簡單地選擇了躲避。同性戀活動家傾向於支持這個說法,部分原因是,調查數據顯示,如果人們相信性取向是不可改變的話,他們會對同性戀者更有同情心。

那麼上述觀點正確嗎?或者就像有些人宣稱的那樣,“同性戀完全是一個選擇問題”?大量的科學證據提供了清晰的答案。事實證明,性取向從來就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問題,它反而是一個連續譜,基因和環境一起決定了人們的性取向,以及人們性取向表達的可塑性,甚至還決定了性取向隨時間變化的程度。

石牆暴動

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很難做到客觀地看待同性戀。在很大程度上,這是因爲對同性戀的偏見來自聖經裏的內容。根據 《利未記》(Leviticus,基督教聖經《舊約全書》中的一卷)記載,同性戀(至少男性的同性戀行爲)是被禁止的,如被發現,會被處以死刑。直到今天,成千上萬的美國教堂還在重複着聖經中這些古老的禁令,加劇了社會各個階層對同性戀的牴觸。

直到幾十年前,對同性戀的偏見甚至還存在於心理健康領域。在20世紀70年代,大多數治療師仍然認爲同性戀是一種心理障礙,近乎一種疾病。1968年版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是治療師進行診斷時不可或缺的工具,其中在關於性偏離的章節裏,DSM將同性戀描述爲性興趣偏向“異性以外的對象”。

1969年,紐約格林尼治村發生的“石牆暴亂”提高了社會對同性戀文化的接受程度。

由於無法再忍受被他人視爲怪胎,同性戀者開始宣稱自己的性取向不是病態的。1969年6月27日,警察突擊檢查了美國紐約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的一家同性戀酒吧,隨後引發騷亂。人羣在該地連續集會了五天,抗議對同性戀者的歧視,並宣揚同性戀者的權利。這個歷史性事件,被稱爲“石牆暴動”(Stonewall Riots,以這場運動的核心地點——石牆酒吧的名字命名),它在美國掀起了現代同性戀權利運動,並提高了美國社會對同性戀文化的接受程度。

僅四年之後,在1973年,美國精神病學會(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APA)的命名委員會開始重新評估業內對同性戀者的負面描述,主持這項重評工作的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已故精神病學家羅伯特·L·斯皮策(Robert L。 Spitzer)。在命名委員會的建議下,DSM的下一個版本刪除了“同性戀”(homosexuality)這個術語。然而,這遠沒有解決問題。超過三分之一的精神病醫生反對這一改動,所以在隨後的版本中,DSM也承認人們可能會因爲性取向引發內心的“極大痛苦”或“衝突”而向治療師尋求幫助。

變化的性取向

青少年時期,當艾弗裏的性慾開始活躍的時候,他對自己的性取向毫不懷疑。上世紀80年代初上大學時,他在一家同性戀酒吧工作,並且有過數百名同性伴侶,他還和一名男性有過一段長達四年的戀愛關係。馬特認爲自己是一名“女性”。“過去,我重63.5千克,留着長長的指甲,金黃色的馬尾辮,戴着耳環,”他回憶道,“我是一道值得被欣賞的美景。”

但是,在馬特24歲時,週末休假歸來的同性伴侶帶來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他的伴侶認爲自己不是一名真正的同性戀者。“我全部的生活是由我身邊的人來定義的,我利用他們來彌補我的缺陷,”這讓馬特感到心煩意亂。他們結束了戀愛關係,併成爲了室友和朋友。馬特說,在那之後,他的這位前任同性伴侶開始與女性約會。“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可能也不是同性戀,於是我開始和一位女性約會,感覺還挺不錯,”馬特回憶道。

在接下來的兩三年時間裏,馬特發現自己只和女性發生關係。他的改變沒有受治療和宗教團體的影響。他表示,來自朋友的支持幫助他處理與父親之間的問題,也幫助他學會適應自己的男子氣概。馬特甚至達到了對男性沒有性幻想的程度。在這方面,他可能比許多異性戀者表現得更像異性戀。儘管馬特的轉變沒有尋求專業幫助,但對其他同性戀者來說,有些人面對着家人或宗教團體的巨大社會壓力,則需要“修復性”治療師來幫助他們轉變爲異性戀。

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弗洛伊德·戈弗雷(Floyd godfrey)已經做了15年的“修復性”治療師,他此前也是一名同性戀者。他的辦公室有12名臨牀醫生,多年來,他們的客戶很多都是想努力克服同性戀傾向的男性。戈弗雷說,這些客戶感到情緒低落、焦慮和不快樂,所以纔來這裏需求治療師的幫助。“他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覺得自己不像一個男人,這往往會導致抑鬱。”

在戈弗雷的客戶中,有些是曾經被父親虐待或者忽視的年輕男性。“他們的父親永遠不在場,也就沒法與他們建立紐帶。或者他們的母親控制慾太強,對他們過度保護,”戈弗雷說:“問題的根源是,這些年輕男性與父親之間本應正常發展的紐帶在他們的童年時期中斷了。”

戈弗雷認爲,這種家庭紐帶的缺失有時會導致同性之間產生吸引力。我們暫時把戈弗雷提出的治療方式是否有效這個問題放到一邊,先來考慮一個更基本的問題:爲什麼這種治療方式被稱爲“修復性”的?這個詞的意思不就假定了同性戀是一種缺陷,意味着同性戀者像是壞掉的洗衣機,需要修理?換句話說,這種療法難道不是斯皮策和同事在30多年前拋棄的同性戀疾病模型的翻版嗎?

似乎就是如此。那些根深蒂固的觀念甚至影響了我們談論同性戀的方式。比如常用語“性取向”一詞就反映了我們的偏見,它暗示了性取向完全是一個選擇問題。至於戈弗雷和其他人聲稱同性戀是父母養育不當的結果,目前根本還沒有合理的科學證據來支持。的確,有些同性戀者在成長過程中與父親的關係很差,但我們無法判斷,是由於這些父親對兒子的迴避和拒絕使得兒子產生了同性戀傾向,還是因爲父親一開始就傾向於迴避和拒絕那些表現得比較柔弱的男孩。

2003年10月,《性行爲檔案》(Archives of Sexual Behavior)雜誌發表了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研究,討論了修復性療法的有效性。在研究中,斯皮策採訪了200名過去曾認爲自己是同性戀者的男性和女性,他們此前均以異性戀的身份生活了至少五年。大部分採訪對象不僅作爲異性戀者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超過10年),還表示他們經歷了性吸引力、性幻想和性慾的變化,變得與異性戀者一致。男性、女性同性戀者的變化都很明顯。

然而,這項研究依然無法解決“同性戀者的性取向是否具有可選擇性”這個問題。斯皮策在2012年發表了一篇短文,撤回了2003年的研究結果,稱“研究無法確定參與者對他們(性取向)變化的描述是否真實。”從那以後,美國精神病學會和其他組織發表正式聲明,對修復性療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表示懷疑,並且加利福尼亞州和新澤西州還禁止了有執照的治療師使用該療法。

性取向的連續譜

同性戀話題爭論的核心,其實是一些非常微小的事物:基因。兩個與基因有關的問題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性取向:第一,基因影響性取向嗎?第二,如果基因確實影響性取向,那麼它們是否真的像大多數人認爲的那樣,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性取向類型——同性戀和異性戀,還是說基因產生了一個性取向的連續譜?

許多研究表明,基因在同性戀中似乎起着一定的作用。雖然沒有一項研究的結論是決定性的,但對一起撫養長大的雙胞胎、分開撫養長大的雙胞胎和家譜的研究表明,至少對男性來說,他與同性戀者親屬擁有的相同基因越多,就越有可能成爲同性戀者——這正是遺傳特徵的標誌。但是,我們更感興趣的是性取向的連續譜。有時,基因創造出離散的特徵,比如眼睛的顏色。但在很多時候,基因創造出了連續變化的特徵,比如身高和頭部寬度。儘管大多數人可能認爲,“異性戀”和“同性戀”是兩個離散的類別,但強有力的證據表明它們並非如此。這一事實對我們理解與同性戀有關的爭論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從20世紀40年代末以來,生物學家阿爾弗雷德·金賽(Alfred Kinsey)發表了大量關於美國公民性行爲的報告。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正如金賽提出的,人們“並不只是屬於異性戀者和同性戀者這兩種不同的人羣……我們生活的世界在每個方面都是一個連續譜”。美國精神病學會、美國兒科學會(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和美國其他8家全國性組織發表了一份聲明,支持“性取向屬於一個連續譜”。也就是說,性吸引並不是一件非黑即白的事情,“異性戀”和“同性戀”的標籤不能說明問題的複雜性。

出於進化的原因,許多人更喜歡異性伴侶,畢竟這樣的關係能夠產生延續人類種族的後代。但是,也有約3%~7%的人只被同性吸引,還有其他很多人同時被同性和異性吸引。如果一個人的基因將他/她放在性取向連續譜上異性戀方向一端,他/她幾乎肯定永遠不會成爲同性戀者。如果一個人的基因把他/她放在連續譜的另一端,這個人幾乎肯定不會成爲異性戀者,或者至少不會是一個幸福的異性戀者。但是,如果一個人處於連續譜的中間,環境可能會起到主要影響作用,尤其是在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由於社會強烈支持異性戀的關係模式,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性取向處於連續譜中間的人們傾向於轉變爲異性戀。

2012年,我和同事發表了一項研究,對來自48個國家的17 000人進行了研究。結果證實了金賽的觀點:性取向是一個連續譜。我們還發現,許多人在描述自己的性取向時,使用的“同性戀”、“異性戀”和“雙性戀”這些標籤,與他們實際的性吸引力、性幻想和性行爲之間存在大量不匹配的情況。此外,正如每個人在性取向連續譜上所處的位置不同,我們發現人們在“性取向範圍”(人們表達性傾向的可塑性程度)上也存在差異。

美國猶他大學的心理學家麗莎·戴蒙德(Lisa Diamond)和其他研究人員也發現,性取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隨時間而改變,對女性而言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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