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上觀新聞今年4月初,反虐待動物志願者在網上揭露:山東理工大學一名大四學生範源慶虐待流浪貓,在貓還在存活的情況下,用剝皮、掏腸、火燒、電擊等殘忍方式虐待,並拍攝視頻通過網絡宣傳販賣。4月15日,山東理工大學發佈處理公告,依據學校學生學籍管理規定,對範源慶予以退學。

然而,一些參與揭露範源慶虐貓的志願者很快發現,

自己也被人揭了個底朝天——

非常詳細的個人信息被掛在了網上。例如,最早的爆料人之一@霸氣舊菜菜(以下均稱爲菜菜)被公佈了真實姓名、身份證號、照片、電話、住址。有人惡意註冊“XX今天死了嗎”(XX爲菜菜真名)不斷髮起網絡暴力,微博私信、短信、電話裏不停地咒罵,甚至威脅她,“去死吧”“今天將你屠殺”。不僅如此,菜菜的四川老家被人寄去了祭祀用品,其母親也接到騷擾電話,生活陷入混亂。

菜菜收到的威脅私信

和菜菜同時曝光範源慶的志願者@貓老大,雖然尚未被人肉,但已被虐貓者點名,“他們說下一個人肉的就是我。”爲了保護個人隱私,@貓老大 更換了微博認證的手機號碼。

上觀新聞記者聯繫到了@貓老大,試圖回溯虐貓者和反虐貓志願者過去兩個月來的交戰。採訪中,她反覆強調,“如果用虐貓的照片一定要打碼,不能給未成年人造成惡劣的影響,更不能讓以前不知道這回事的人,勾起他們的興趣。”

以下是她的自述。

口述丨貓老大

現在,菜菜因爲實在受不網絡暴力,已經卸載微博退網,我給她發消息也很久沒有回覆。

5月開始,我們發現在微博上有許多謾罵、攻擊菜菜的內容,發佈這些信息的人很明顯來自虐貓圈,用着我們非常熟悉的頭像和個人簡介。

菜菜收到的威脅私信

菜菜的真實姓名,身份證號碼、手機號全部被曝光,一天能接到幾十通騷擾電話。我建議她重新換一個號碼,並且手機號碼解除綁定微信,即便這樣,還是能不斷收到只爲謾罵的好友申請。甚至有人給她老家的地址快遞祭祀用品,菜菜的媽媽指責她爲什麼要參與這些事情。

在收到的短信和私信中,對方說菜菜得罪了他們虐貓團伙。面對骯髒的謾罵和人身威脅,菜菜已經報警,深圳警方也已受理。警察建議她走民事訴訟,但訴訟費用對菜菜來說比較高昂,志願者們想要一起募捐律師費用,被她拒絕了。菜菜希望能找到一個免費的公益律師,但最害怕的是訴訟之後並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因爲有律師告訴我們,這樣的訴訟對虐貓者而言沒有太大的懲罰力度。

雖然還有其他志願者被人肉,但他們對付菜菜的手段最狠,因爲她相當於曝光範源慶虐貓事件的領軍人物。也有人在微博上點名要曝光的我的信息,我諮詢了警察,他讓我做好個人信息保護,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有這些都和兩個月前的曝光虐貓者有關,雖然我們的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但還是會繼續戰鬥。

曝 光

第一次知道“虐貓”是在小學四年級。無意中,我在QQ空間看到了“貓天使”發佈的血腥的虐貓視頻,嚇得我徹夜做噩夢,哭到發燒。當時因爲年紀小,對虐貓沒有過多的認識,但我知道“貓天使”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

之後,我一度以爲“貓天使”這樣的組織已經消失了。沒想到,今年3月份在新浪微博“動物保護”超話裏又看到虐貓視頻的宣傳片。當時,這個超話甚至已經完全被攻佔,虐貓者公然在這裏叫賣視頻。

最開始的兩天,是最痛苦的兩天,剛點開視頻就忍不住關掉,真的不敢看。完全是一種觸目驚心、三觀崩潰的感覺,不僅僅像影視劇裏的血腥暴力鏡頭,更像是一種內心道德底線的瓦解,非常難受。過了幾天,我慢慢緩過來,爲了蒐集證據,必須要看,要把相關的截圖都錄屏保存下來,以防他們刪掉 。

也是在超話裏,我發現了範源慶的賬號。我用小號直接和範源慶交流買視頻,急於出售視頻的範源慶並沒有防備。他賣的視頻價格不同,舒克視頻是20元8部,原創視頻2元1部。那時候,我誑他說自己又討厭狗,又討厭貓。他說自己喜歡狗,不喜歡貓,因爲覺得貓很賤,給了喫的喫完扭頭就走。在和範源慶對話的那個賬號裏,我要完全壓抑情緒,假裝平靜地跟他說話。

我看完了範源慶所有的原創視頻,舒克的視頻也看了10部左右。舒克是一位高階虐貓視頻拍攝者,他的視頻裏虐貓工具“齊全”,非常血腥,範源慶最常用是錘子。打開那些視頻,哪怕我不去看裏面的動物,只看拍攝背景和反光玻璃上人的長相,聽到聲音,也是頭皮發麻。有的時候太陽穴會突突地跳,看了三部就像長了針眼一樣眼球疼。

爲了找到範源慶的蛛絲馬跡,我們順着一點點線索推理、驗證。

向他購買視頻付款時,留意到收款碼上名字的後兩個字。

視頻通過百度網盤分享,再用網盤的賬號名在百度貼吧中搜索,看到了範源慶在山東理工大學貼吧發佈過的帖子,再加上他拍虐貓視頻時,拍到了學校的論文。

至於QQ號和微信號,是另外一羣賣飯虐貓視頻的競爭者爲了和範源慶搶生意曝光的。

在這些工作中,既要讓他承認這個賬號是本人,又要承認自己虐貓,還得承認自己賣視頻賺錢,是比較困難的事情,要多方面覈實。同時,我們還有志願者臥底在虐貓的QQ羣裏,蒐集證據。

最初,我們並不想直接通過微博曝光,只是希望把他虐貓的信息告訴網警和學校。我們把蒐集的視頻證據、截圖發給了濰坊網警,對方回覆了一個“收到”就沒有後文。去山東理工大學的官方微博私信,也沒有回應。我和菜菜商量後,還是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貓老大舉報範源慶微博截圖

我倆同一天曝光了範源慶,幾天之後這個話題上了微博熱搜。隨後,範源慶的賬號@天驍的小貓咪321 發佈了道歉信,他所在的山東理工大學也發了公告。

對 抗

4月15日,範源慶被學校退學。就在同一天,參與這件事的志願者們決定成立反虐待動物保護的聯盟,要把虐貓背後的黑色產業鏈全部挖出來,曝光於大衆視野。

回到兩個月前,我絕沒有想過發佈這種舉報微博,會影響人身的安全。剛開始有志願者被人肉、威脅的時候,我有過比較消極的想法,但是後來想即便我被人肉、曝光,只要不暴露我家人的信息,這個賬號我永遠都不會註銷。

以前虐待動物的團伙各自爲羣,各自爲寨,相互競爭,但是現在他們的產業鏈受到威脅,我瞭解到這些虐貓、虐狗、虐鼠的人已經開始建立一個共同的羣。

範源慶之後,我們曝光了河北的阿康(冉某),但是這次曝光沒有了後續。學校方面的回應是,冉某不承認自己做了這件事,再三強調自己被盜號。但是兩年多來的轉賬記錄,怎麼能否認說不是本人呢?

其實和虐貓陣營對抗,我們經常感到無奈,是在被動地等他們出現再去曝光。這些人再冒頭,都會有一些固定的標籤或者個人簡介,比如小貓咪的噩夢,範源慶等等,看到有出售虐貓視頻的微博賬號,或者QQ羣, 我們進行舉報封號。但是他們的組織還在,沒辦法根除,而且上一秒羣被舉報解散,下一秒又會重新建起來。

虐貓者互相稱爲“同好”,那些只賣視頻的人還稱不上。在虐貓圈也存在鄙視鏈,虐貓的人瞧不起只賣片的人。據虐貓者自述,在社交平臺上兜售虐貓視頻的人,屬於產業鏈的下游。像範源慶這種既有原創又賣別人視頻的人,也被圈內同夥瞧不起,因爲他沒有看管好自己的信息,攪亂了他們的圈子。

關注度增高之後,虐貓者也提高了警惕,志願者再想加入一些虐貓QQ羣,往往要交出原創的虐貓視頻。舒克精品視頻一個月會有80-100條,意味着每個月可能要虐死80-100只貓,虐貓圈的人都看過舒克的視頻,如果臥底是拿他們看過的片子,會被懷疑。

4月30日起,新浪微博在有害信息分類下,增加了“虐殺動物”投訴選項,以便及時發現和處置。如發現有虐待虐殺動物的內容存在,用戶可通過此選項直接投訴,將有工作人員進行處置。

虐貓者並不是無所顧忌,他們也會有所忌憚。我問過的大部分虐貓的人,他們都是揹着家人虐貓,誰也不敢當着家人的面去做這些事情。比如範源慶就是在他父母離開家的時候,躲在廁所這種空間封閉的地方虐貓,讓人聽不到貓的慘叫。

現在越來越多的反虐志願者加入,有媒體在報道,確實引起了社會的重視。也獲得了一些正向的成果,範源慶事件之後,新浪微博在投訴類型裏增加了一項“虐殺動物“。

辯 論

我知道網絡上有人把我稱爲極端愛貓人士,質問我不爲人類爭福利,老是爲動物爭福利,有什麼意義?

因爲熱愛動物,大學我選擇了動物醫學專業。比起其他動物,小時候我跟貓一起生活了6年,說我愛貓沒有錯。但我始終不認爲自己極端。反而是那些虐貓的人在給自己找理由,說消滅野貓是爲了生態、爲了保護地球。

無論寵物貓還是流浪貓,得了貓瘟,貓腎衰,貓鼻支可能就能要了它們的命。流浪貓狗要忍受挨餓受凍的折磨,還要經歷這羣人的毒打虐殺玩弄。但凡能懂得尊重生命,怎麼能用那種殘忍、暴力、血腥的方式去虐殺它們。我不僅是要爲貓發聲,我也會爲狗發聲,爲狐猴大象都發聲,它們可以被宰殺,但虐待就是在違背動物福利原則和傳統人性修養,就是社會正常人所不能容的事。

這些人爲了自己的變態、陰暗、奇怪的慾望去虐貓,用殘酷的手段給動物帶來不必要的痛苦和傷害,有的虐貓視頻甚至長達1小時。

有人說我們志願者被人肉搜索是一種“反噬”,我們纔是發起人肉的一方。其實志願者根本做不到虐貓者的人肉手段,我們公佈的信息是範源慶、冉某的學校、名字,是公開指責虐貓施暴惡行,呼籲立法、提醒公衆。而虐貓者掛出志願者的照片、姓名、身份證號和手機號,只是爲了進行人格侮辱、人身攻擊,各種造謠誹謗。

貓老大與一名虐貓者的對話截圖

也有人來跟我辯駁,說爲了幾隻貓毀掉一個大學生的前程不值得。《高等教育法》中明確規定,學生只有在思想品德合格的前提下,修滿學分纔可畢業。如果這樣的一個學生正常畢業,對於其他同學是不是不公平?

在目前中國的法律框架內,虐殺流浪貓的行爲並不構成刑事犯罪,拍攝出售虐貓視頻的行爲,同樣很難找到合適的法律法規來規範。志願者們期待着一部《反虐待動物法》,讓虐待動物的行爲和傳播虐待動物血腥視頻的行爲得到應有的處罰。

目前,除了投訴、舉報,聯繫相關的律師平臺,志願者們做不了別的。雖然很無力,也只能這麼堅持。希望我們的呼籲和努力引起法律工作者的重視,讓他們知道虐待動物的行爲影響很惡劣,來推動立法。

法律法規的制定,不是民衆一建議立馬就能出臺,可能近兩年內實現不了,甚至五年以後,十年以後纔有實現的可能。我們有這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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