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老去，誰的人生不是“半個喜劇”
日本福井市內，一羣老人聚在一起，很熱鬧的樣子。
這是他們參加的一次川柳發表會。
一位老爺子第一個站起來唸出自己的得意作品：
“孫子剛到
一眨眼就揮手說
下次再見”
唸完後，周圍一圈老人紛紛點頭似有同感。
老爺爺唸的是我們之前介紹過的“銀髮川柳”，也就是一種自嘲老年生活的短詩。
在福井市，這種發表會每個月都要定期舉行一次。
其中最常見的題材就是對生命盡頭身體衰退的自嘲，比如下面我們整理出來的這些：
《家庭之苦》劇照
“揉抹生髮藥的時候
總會掉幾根頭髮”
“兩個老年人
想high five
手掌卻合不到一起”
“站起來
卻忘了想要幹什麼
於是又坐了回去”
“這個心跳
放在以前是戀愛
放到現在是犯病”
“聽說患癡呆後
會顯露出本性
所以一直不敢放鬆警惕”
“今天特意化了顯年輕的妝
結果一出門就被讓座了”
“今天喫藥了嗎
往垃圾桶裏看了一眼
才能確認答案”
“在醫院排了三個小時的隊
被告知病因是
年紀大了”
“被人稱讚字
寫得很有韻味
其實只是手抖”
“滴眼藥時
不知道爲什麼
把嘴張開了”
“就算是謝頂了
去理髮店
也不打折”
“逗貓棒
揮得太慢
被貓一臉嫌棄”
“對人生之路
已經沒有迷惑了
但生活中還是會迷路”
“聚會上要是沒得病
就沒話題可聊”
“耳朵不好使
那些想要騙我錢的人
應該也很困擾吧”
“心怦了一下
還以爲是愛情
原來是心律不齊”
“喫了就睡
要是豬應該早就被賣出去了”
這些老人爲什麼會熱衷於寫川柳呢？
一位已經寫了400多篇的老奶奶是這樣回答的：
“寫這些能讓我的心情變好。感覺自己笑得也越來越多了。”
這種笑着的態度在銀髮川柳中到處可以看到。
哪怕是死亡這種沉重的題材，老人們也是笑着寫的：
“東京奧運會會在哪裏看呢
地上
還是天上”
“一定要撐到
家裏的 LED 燈
用斷的那天”
“常說自己對人世了無牽掛
地震的時候
卻第一個逃了出去”
“比起鼾聲
更在意老伴的安靜”
“上了年紀以後
打個噴嚏都是在賭命”
“飯喫到八分飽
還有兩分
用來喫藥”
“要是哪年忘了寫賀年卡
就會被人謠傳已經死了”
“以前要反覆確認還有沒有感情
現在要反覆確認
還有沒有呼吸”
“長壽到底是幸運
還是不幸呢
我正在試驗中”
除了衰老和死亡，銀髮川柳中最常見的主題就是老伴兒。
NHK 採訪了一位住在福島縣的愛寫川柳的72歲的老爺爺。
他的川柳絕大部分都是關於自己的老伴的。但他從來沒有給老伴念過。因爲難爲情。
當天在節目組的慫恿下，他終於鼓起勇氣給妻子唸了一首新寫下的川柳：
“就算老年癡呆了
妻子也絕對不會弄丟”
一旁的妻子一下子哭了出來，抹着淚說：“他平常從來不會對我說出這種話......”
這樣的情況在銀髮川柳中其實很常見。
老夫老妻之間，有些情感，好像更羞於當面表達了，似乎只有通過川柳傳遞出來纔不會覺得害臊......
“說了’我愛你‘
老頭子的回覆是
’別說胡話‘”
“說好了一起白頭到老
結果現在
妻子的頭髮還是黑的”
“你倆真恩愛啊”
您誤會了
我只是在把他當柺杖
“妻子說
‘到了那個世界以後
要做朋友哦’”
“所謂老年愛情
接個吻
卻驚動了假牙”
“被丈夫取笑妝太濃
可他的頭髮還沒我的妝厚”
還有些川柳是自嘲被老伴兒嫌棄的情況。
在日本，因爲長期是男人外出工作、女人全職主婦的結構，往往各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彼此相安無事，但到了男人要退休回家時，矛盾可能就會爆發出來。
所以日本有着顯著的退休期離婚潮。
“待在家裏被嫌礙事
出門又被擔心會出事”
“妻子以前被叫妖精
現在被叫妖怪”
“開始斷舍離的妻子
把目光投向了我”
“妻子如同玫瑰
即便花朵枯萎了
刺還留着”
“退休了
手上只有養老金
出軌的毛病也就不治而愈了”
“妻子和狗的對話
讓我很嫉妒”
“保險金
如果數額很大
會被殺掉吧”
“家庭和諧的祕訣
少說話
多出門”
遺書裏面
“全部給妻子”這一行
是妻子的筆跡
“做完體檢後
妻子的溫柔讓我膽戰心驚”
也有些川柳是寫給難忘的某人的，只是可能再也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了。
“喜歡的類型是
年紀比我大的女性
但已經沒有了”
“戀人吶
我現在終於
有閒又有錢了”
“心中還有無法忘卻的人
但那人的名字已經忘了”
“給我的貓
取了
初戀的名字”
“好想
再得一次的病
是相思病”
節目組還採訪了一位幾乎每年都會給銀髮川柳大賽投稿的老爺爺。
他說退休後發現自己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花。
這個時候讓他的生活重新充滿滋味的就是銀髮川柳。
“吟誦這些川柳灌溉了我心中的綠洲。”
“‘犯老糊塗了’
是用來推卸責任的金句”
“剛還完房貸
就進養老院了”
“明明每天都泡在藥罐子裏
卻對蔬菜有沒有農藥
格外講究”
“真好喫呀
喫了什麼呢
忘了”
“好不容易學會的流行語
已經被淘汰了”
“鄰居家的狗
看到我的素顏後
往後退了幾步”
“偷喫了孫子的糖果
無法說出口
賴給了貓”
“被曾孫子問
有沒有見過恐龍”
“選擇書的標準
從內容變成了字號大小”
“想不起來
‘早上好’怎麼說
於是說了‘再見’”
“明明已經睡了
卻被喊起來
喝安眠藥”
“拍了遺照
但是因爲笑得太用力
沒被採用”
“早上起來狀態不錯
所以去看下醫生”
“明明說的是一種語言
三代人之間交流卻需要翻譯”
“要是對方說了第三次
還沒聽清楚
就微笑着假裝自己聽懂了”
“被分到了
和貓一樣的碗”
“張嘴被餵飯
以前是打情罵俏
現在是護理員來上班了”
“存摺上面
記着存摺密碼”
“懷舊歌曲都太新了
不會唱”
“那個教我養生的醫生
竟然比我先死了”
“古稀之年照鏡子
看到了媽媽”
“無論問多少次都不嫌我煩的
只有 Siri 了”
“下輩子
也要在一起哦
我對狗說”
“現在
會溫暖地迎接我的
只有加熱的馬桶圈”
“人生的時間明明變少了
空閒的時間卻變多了”
“因爲太寂寞
於是和電話詐騙犯聊了很久”
“想把貓和狗
指定爲養老金的繼承者”
很多接受採訪的老人們都說自己與後輩的溝通不多。
寫川柳這樣的事情，成爲他們爲數不多抒發感慨與心境的方式。
那種寂寞，你在自己家中的長輩身上，大概也看到過吧？
多找些機會，和他們聊聊天……
參考資料：
http://www.yurokyo.or.jp/news/silversenryu.html
http://www.nhk.or.jp/gendai/articles/3616/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