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我会和很多人一样，拥有一个跨度两个多月、史上最长的春节假期。

那么，《启书有益读<水浒>》系列，应该不止十万字。甚至《启书有益读<红楼>》系列，都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局。我甚至还能顺利完成网友的约稿，也可能在公众号推出更多的佳作，延续那个已延续多年，经营一方文字天地的小小梦想。

然而，时间并没有给我足够的机会。

腊月二十八，值班。正是因为这次和同事私下轮换，打破了原计划的值班安排，而“误入”疫情防控指挥部，并成为中坚力量。苦于能力有限、分身乏术，经请示领导，拉上办公室兄弟和卫健局的朋友一起“下水”。这一干，竟然已经五十天，甚至还无法预见最终的结束。

细想起来，五十天，其实并不长。

我曾经有过连续两年一共七百三十天无一缺席上班的“全勤”纪录。即便是上午在城里开会，会后也必然回到乡下单位，每天都尽量做到“早到迟退”。但经历的心情，全然不同。

如果说，脱贫攻坚，追求的是群众的小康和家庭幸福，那么，疫情防控，追求的是就群众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其实我们可以舍弃金钱、放弃工作、抛弃亲情。健康和生命安全，才是无价的。

曾经，带着家人去汶川地震遗址领悟人生价值的心情，在如今每天面对疫情数据时再次滋生。视频上那些因为疫情而突然消失的生命和家庭，一次次的让我泪如雨下。

如果说，当初进入指挥部，完全是一种机缘。不如说，其实是一种必然。

我曾设想，如果没有因为值班上班在领导眼皮底下晃，而被“捉来搞事”，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结局。但我转念一想，以自己在同事和领导眼中的熟悉度，被“捉来搞事”也是迟早不可规避。

即便不是如此，以我多年锤炼出的“过度热心”品格，也一定会成为志愿者，哪怕并不是在第一天就率先加入。

没有人知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到。但我们能为阻止意外的来到，让意外迟到甚至不到，是人生最为难得的际遇和幸运。

我曾经有过天真的念想，如果每天能够记录下指挥部的日常，并认真汇集，必将能够给我带来更多的“书迷”，或者收获更多的赞誉。

因为疫情，突然之间，涌现出了很多的“诗人”“作家”“文学爱好者”。我粗略看过他们的作品，无一例外，泛泛而谈，甚至无病呻吟，抑或是歌功颂德、无由地挥斥方遒，而完全不能触及事情的真相。因为，他们并未切身参与。

没有“在场感”的文学作品，终究没有灵魂。坐在家中，妄图写出扣人心弦的抗疫题材作品，更是痴心妄想。

可惜，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挤占出二十四小时之外的闲余，来满足这奢靡的“初心”。

在真正关系生死的具体事务面前，之前所从事的意图拉动经济、促进发展的“攻坚战”，已经完全黯然失色。特殊的环境，需要特殊的投入。而其中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没有人来得及去计较和衡量。

指挥部到底有多少同事，其实我并不清楚。但我清楚，每个白天，在电脑前忙碌的双手、在电话上高声的喧哗。每个深夜抑或凌晨，在每个房间依旧敞亮的灯光。

指挥部一共有十个小组。较之上级的规定动作而言，我们还多了一个小组。有的单位因为工作太过繁忙、人手紧缺，委派的干部，来了再换，去了又来。一个个口罩遮掩后面，生疏而熟悉的面孔间杂。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年轻人，还有刚参加工作甚至在读的大学生。在他们这个年纪，却经历着不该这个年纪的经历。

有同事参加工作以来，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高强度工作。有可能这几十天参加的会议、处理的文件、填报的表格、打过的电话、参与的讨论，完全能够超过他几年的经历。

有同事从来没有接触过文稿，甚至一度在电脑系统面前无所适从。但在经历了这段时间历练后，竟然能够随手写出一段漂亮的诗文。

有同事牵挂着家里无人照料的孩子，因为正处于叛逆期、无法自觉上网课，变得松散懒惰，疏于管教，成绩后退，自己却无能为力而捶胸顿足。

有同事的母亲病了，口不能言，急送救治。他却只能通过电话予以关切，远程帮助。直到母亲出院，才终于找到时间间隙回家探视。

也有同事，凌晨三点，刚刚回家洗漱完毕，突然接到电话，又忙不迭地往办公室赶。事情做完，已经天亮。果断洗脸，然后继续工作。

有同事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如此近距离和科级干部、县级领导甚至厅级首长一起共事，近距离对话，每日见面，甚至混得脸熟。

太多的同事，从来没有连续数十天“享受”过每天晚上都是深夜之后甚至凌晨才得以休息的待遇。

太多的同事，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全部搬来了指挥部，在这里安家，在这里工作。连续好几天不曾出门，不曾去触摸那其实近在咫尺的窗外的阳光。

还有那些正在热恋中的年轻同事，本该在特殊的时间，给予对方更多的陪伴，却选择了疏离。

我们也牵挂年幼的子女，牵挂年迈的父母，我们也更牵挂需要温暖的亲情。

儿子一度怀疑我，可能是在带领一群医务人员，参与秘密的疫苗研究。为此，他甚至还有点莫名的自豪。在我否定了他的猜测后，他又怀疑我，会不会是在和朋友连日连夜蹦迪、喝酒。以他的年纪，还不能想到我有另外的连续多日不回家的因由。

我曾经因为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持续熬夜通宵，呼吸变得十分困难，连续四五天严重不适，只能不停的“喘粗气”，最终被领导“逼”去医院体检。而为了能够继续上班，我再一次“命长、任性”，刻意隐瞒了医生“必须马上休息，否则容易猝死”的忠告。

这里，有不可或缺的百感交集。

曾经，因为上级部门慌乱之中没有经过反复研究下发要求马上填写的表格，在请示得到的答案是“自己领会”以至于完全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后，我们在一起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有一位平素儒雅的年长大哥气得捶胸顿足。

曾经，我们被迫接手他人因为担心“担责”“麻烦”或者“惹祸”甚至主动逃避工作而甩过来的“锅”，默默地去落实、完成。尽管其实也有满腹的怨言。

曾经，我们因为沟通不畅或者对方故意“中断”甚至“曲解”和规避沟通，当场气得口吐芬芳。尽管后面仔细回想，因为工作，结下私人恩怨，又是何必。

我们曾经为某一个偏远山村突发疫情而心痛。紧密配置资源、调动人力，并主动过问是否需要指挥部的额外帮忙，随时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我们曾经为某一个小区因为疫情封闭而动情，果断将热心人赠送的二十吨蔬菜，转赠给了小区居家留观、不能出户的所有群众。

我们会谅解基层单位特殊环境下因为无法兼顾细节而上报的格式错误、存在疏漏的文件。实在不能勉强交差的，就主动帮助其予以更正和修订。一度让对方感动得语无伦次。

我详细记录了疾控中心，那位因为全体同事不分白天黑夜轮番上阵，不定时回来吃饭，自己只能穿睡衣连续上班的厨师。

我也描写过那位因为疫情防控，不得不拖着伤后未愈的腿，一瘸一拐坚持上班领导“流调”筛查的疾控中心的兄弟。

我也转载了公安分局和卫健局，那些主动请缨上一线的干警和医护人员，盖着鲜红手印、满怀深情和坚毅，亲笔写下的《请战书》。

还有那些始终坚持在一线重症监护室，素未谋面，甚至连各级领导、各种检查、各种督导、各种视察都不愿意前往和见面的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当然也包括里面的清洁工以及后勤工作者。

我忘不了那些夜深人静时，在城市悄然出没，执行消毒、清运垃圾的环卫人员。

我忘不了那位已经从医院领导岗位退居二线，本该颐养天年，却主动到确诊患者密切接触者集中留观点，与服务对象一样，他自己也被隔离了一个多月，身兼医生和护工提供服务的老前辈。

更忘不了那些数不清的每天活跃在小区、农村一线的基层干部、网格员、志愿者，以及超过百人临时汇集的党员先锋队。

每一个人的无私付出，都值得尊重。

仔细想来，首例患者，那位年近七十的孙姓老人，之所以最后会以“涉嫌妨害传染疾病防治罪”立案侦查，看起来可能是主观上的故意，其实还有一种“避祸”的本能。

他完全不能预计党和政府可能给予的关怀和温暖。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接受免费的治疗，能够获得最优质的医疗资源，能够享受那些为国家付出生命和健康的先进典型都未曾享受过的高质量医护待遇。

这也造就了后面出院的另外一例年轻患者，在获悉自己的血液可能具有免疫能力后，两次主动要求献血。

还有那位来自于我曾经工作过的偏远乡镇，三个孩子正在读书的贫困群众，竟然主动托人找我寻求渠道，为红十字会捐献了五千元。

有生活中亲密的兄弟姊妹，还有并不熟识的陌生人，都奉献了爱心。我们获得的水果、泡面、零食、蔬菜等生活物资，口罩、防护服、消毒液、洗手液等医用物资，更是不计其数。甚至我们并不能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具体的数量。

我们有着强大的领导力量。

除去幕后提供强有力支持的党组织领导小组及政府指挥部，直接在一线指挥的，其实是两位年轻的县级领导。他们作为“逆行者”的领头羊，在前所未有的压力下，带领着一批出谋划策的成员，一起运筹帷幄。

领导指挥部队伍，其实是一项十分冒险的工作。稍有疏失，就可能酿成大祸，就可能遭遇非议，就可能让人侧目甚至谩骂。所以，在许多“聪明人”避之不及的当下，能够迎难而上，这本身就是鲜活的榜样。

因为难得，所以珍贵。这又是一项十分具有意义的任务。能够在重大而不可预知的疫情面前，为广大群众换来安康，又有一种无法名状的价值。

有很多工作，我们实际上走在了上级的前面。在我们已经完成安排部署并落地落实几天后，上级才出台类似的安排。尽管如此，我们保持低调，并不声张。

我们发现了全市第一例患者，并收治入院。我们也创造了最先出院的全市纪录。我们因为主动延长留观时间，发现了一例密切接触三十天的感染者。这也是全省当日上报的唯一一例，甚至引起了省委书记、省长的高度关注。因为她的存在，我们也占据了全市最后一例患者出院的结尾。

我们留下的，是值班室那张偌大房间中，并不温暖的行军床。是几十天内，完完整整密密麻麻的五大本电话记录。是好几寸厚度完全手写的会议笔记。是接近四百份的收文和三百份的发文。是我那从未在指挥部出现过却付出了幕后辛劳的两位办公室同事所编辑的四十五期《工作动态》。是使用殆尽，空余数字的三十件十二万张打印纸。

还有我忍着盈眶的热泪，在深夜文不加点、一蹴而就的《史记李文亮传》和《史记钟南山传》。他们值得我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我生怕丢失那些转瞬即逝的灵感。

我们经历了疫情在农村和城市社区暴发的紧张，我们经历了一天摸清三千余人信息的慌乱，我们经历了患者拒不配合甚至散播疫情的愤怒，我们经历了连续十多天无新增病例的窃喜，我们经历了群众质疑和谣言的惶恐，我们经历了全省唯一上报病例的担忧。而最终，我们经历了所有病例及疑似病例完全“清零”的喜悦。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愕然发现，快一岁两个月的女儿，突然会走路了，突然会吃水果了，突然在牙牙学语了。惊异发现，做事情从来马虎的儿子，竟然已经会画完整的棋盘了，竟然能够背诵“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了，竟然能够把字写端正了。

我或许错过他们最美的成长瞬间，或许辜负了妻子和父母在背后的默默支持与付出。

原野上的油菜花，正绽放一地金黄。露台上的花开了，月季抽出了新枝丫，三角梅冒出了嫩叶，百合花含苞欲放。

我或许遗漏了生活中那些看似平凡的春光，但我可能拥有了胜过春光的收获。

终于有时间和心情，在深夜回家的大街上，慢慢行车，四处张望。那些五颜六色的万家灯火，无不彰示着生活的幸福，人生的美好。

愿世间安康。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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