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臺雙垣

幾年前和在報社做事的宗蔚冰兄聊天,這哥們兒和我交情至厚,於是我用他的口吻把他聊的一段事情寫了下來,挺有意思,也令人感慨。如下——

有這麼件事兒不知算不算老故事:七十年代初,當時我大姐在廣安門中醫研究院當大夫,一天上午,門診來了一位清瘦高挑的老先生,遞上掛號條兒、落座,食指彎曲着在臉頰前向上推了下眼鏡,說:“大夫——”

我大姐習慣地用眼神關照着患者,並依舊習慣地瞥了一眼掛號條兒,立時,掛號條兒上的名字讓她她怔住了——那上面寫着:焦菊隱。

“您是——焦——老爺子?!”

“我是焦菊隱。”

我大姐說不上話來了,只覺着嗓子眼兒發熱,眼眶子漲出淚來了。

焦菊隱是中國戲劇家和翻譯家,也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創建人和藝術上的奠基人之一,《雷雨》、《茶館》、《龍鬚溝》、《蔡文姬》、《武則天》、《關漢卿》等一大批人藝經典話劇都是他的導演作品。經過“文革”多年沒有消息了,意外相見感到突然而激動還有另一原因,就是焦先生和我們家是世交。

“老爺子,我家住北新橋兒香餌衚衕,我姓宗——” 我大姐扥下口罩探身說。

“啊——?你是——,是宗——” 焦菊隱瞪大了眼睛,似乎比我大姐還失措。

—— 焦菊隱與我們家的關係說來話長,我祖父宗佔魁(字梅庭),早年在北新橋兒經營東亞大藥房做西藥生意,同時因爲愛好京戲,於是招呼幾位票友同好合股開了廣和樓戲園子(原址在前門大街路東),焦菊隱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大家夥兒的小老弟。

原廣和樓戲院照片 / 現前門大街廣和樓

其間焦菊隱留學法國,1938年歸國後雖熱衷文明戲(話劇),卻常與票友老哥們兒們聊老戲,估計應當是通過這樣的敘談薰染國劇對文明戲的影響也未可知。直到“文革”前我十來歲兒,大人說話小孩兒只有聽的份兒,可說的什麼我早就得忘一干淨,惟記得我們家院兒裏的廁所被公家給填了,大小方便都得去衚衕口的公共廁所。也就是那時候,焦菊隱(我得叫怹爺爺,雖然怹只大我爸五六歲兒)內急,順手領着我一塊堆兒去公廁,我們爺倆並排站着,按部就班地做着同樣的動作,老爺子還拿他的“水柱兒”和我的涓涓細流“打水仗”。

十好幾年過去了,我爺爺已經故去了。在醫院碰見我大姐後,焦先生又來到我們家,這時節大家的熱乎勁兒被籠罩在一種凝重深沉的氛圍裏,話不多、笑很少、音調低。那天我媽給焦先生炒了幾個肉菜、還開了瓶洋河大麴。當時雖然已是“文革”的運動後期,但他的境遇依然不好,他的小夫人帶着兒子離他而去(今天與老臺聊天方知,焦先生的前妻是個日本人,離開焦先生之後改嫁老臺一位王姓親戚,後來東渡扶桑了。焦先生的兒子留在北京,好像還在青藝演過話劇紅鼻子)。那天晚飯後,我主動陪焦先生去衚衕口的公廁,我已經和焦先生一樣高了,我們爺倆依舊並排站着,依舊按部就班地做着同樣的動作,只是沒再“打水仗”,卻四目相對,詭祕地笑着,那笑,像是小夥伴兒之間的。

香餌衚衕東口兒的公共廁所(宗衛兵 攝

如今我們家的房子已然不在了,香餌衚衕東口兒的公共廁所還在(見圖),雖已不是當年模樣,記憶卻依舊新鮮如同昨日。許多年後我在中國社會報作文藝編輯,曾撰文介紹焦菊隱先生的藝術成就,特請老臺畫過焦先生的漫畫像(見圖)。

那以後,焦先生身體漸衰,住進協和醫院後,我和我大姐都去看過他。1975年,大才子、戲劇家焦菊隱先生去世了。他留下的經典劇目至今還在上演着。

寫下上面這段故事既是巧合又非偶然,北京人藝這塊金字招牌的光芒與其公演的多部京味兒話劇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焦菊隱先生正是爲這種話劇風格的締造者和奠基人。因而,我們北京人尤其應該知道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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