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發佈的政府工作報告,爲最近熱議的財政赤字貨幣化議題,按下了暫停鍵,筆者也寫了評論《關於“財政赤字貨幣化”,在爭論什麼?》。爭論雖然暫歇,但是卻衍生出一些很重要的問題。其中之一是,全球央行爭相放水,通脹爲什麼沒起來?

支持財政赤字貨幣化的邏輯中,很重要的一條是,現在的通脹機理已經發生了較大改變,“貨幣數量論”已經過時了,以貨幣存量來衡量宏觀槓桿率已經不合時宜。赤字貨幣化導致惡性通貨膨脹的可能性非常小,幾乎爲零。

這種論斷,準確嗎?

一、央行放水無通脹,並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央行放水無通脹,人們最先想到的案例是日本。日本央行資產規模,自2012年中開始明顯擴張,2020年5月20日的規模,是2012年6月30日的4.4倍。但是通脹水平,同期只增長了6%。

美聯儲的資產規模,自2008年三季度開始暴增。2020年5月20日的規模,是2008年9月3日的7.5倍。但是通脹水平,同期只增長了17%。

從美國和日本的案例來看,確實可以說:央行大幅擴表,並沒有帶來明顯的通貨膨脹。但是這是不是普遍規律呢?我們來看看阿根廷的案例。

阿根廷的案例,就不是很樂觀。從M2反映的貨幣總量來看,2020年2月末,是2008年12月末的19.4倍。通脹水平,同期增長了445%。2019年5月,單月CPI同比增速達到了57.3%。

從阿根廷這個直觀的反例,就可以知道,並不能因爲美國、日本沒有明顯通脹,就忽視通脹風險,而是要更全面的考慮央行擴表與通脹的關係。

二、央行擴表,往往與財政增赤同步

近期的政策討論中,往往將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對立起來,但是從實際運作來看,央行擴表,往往是配合財政增加赤字,甚至主要目標是爲了消化國債。

從美國的經驗來看,次貸危機之後,美聯儲開始大幅擴表的時間點,也是美國的政府槓桿率開始迅速抬升的時間點。從美聯儲購債的實際品種來看,也是以國債爲主(另外一個重要品種是MBS,其餘品種規模很小)。

從日本的經驗來看,日本央行擴表,主要是不斷買入日本國債。

三、央行放水與低通脹,都是需求相對不足的結果

我們如果把央行放水,與通脹簡單的直接關聯起來,可能過於武斷。我們換一個角度,通脹是供給和需求存在缺口的產物,尤其是新增供給和新增需求的缺口。

因此央行貨幣寬鬆後,對新增產能和新增需求的邊際影響,可能是通脹走勢的決定性因素。從居民終端消費需求來看,需要負債購買的產品,主要是住房、汽車、電子等三大類產品,其中房價不計入CPI,而汽車和電子產品,隨着技術更新,價格在快速下降。

因此當汽車和電子產品等,在人羣中基本得到普及之後,貨幣寬鬆、利率降低,對新增需求的邊際拉動作用,將不再明顯。

從美國的製造業產能利用率來看,次貸危機後,美國製造業的產能利用率,整體上低於危機前。從產能利用率的絕對水平來看,次貸危機後,整體上處於80%下方,顯示相對需求存在不足。

而相對需求不足,則持續壓制通脹。從日本的產能利用率來看,次貸危機後,同樣明顯低於危機前。

央行放水與低通脹,並不是簡單的因果關係。現階段,兩者可能都是需求相對不足的共同結果。

央行大放水卻沒有導致明顯通脹,可能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內部的產業鏈相對完整,工業產能相對充足,不存在明顯的供需缺口;第二是,對外剛性支付的壓力較小。

如果對外部進口的依賴度較高,那麼財政失序、貨幣超發之後,容易帶來匯率和通脹的崩潰,阿根廷即是一個案例。

四、貧富差距與財富轉移,更值得關注

在需求相對不足的情況下,央行貨幣投放,很難流入實體經濟。在2020年第一季度貨幣政策報告中,央行給了以下一組數據:

“從引導貸款投放看,美聯儲一季度投放了約1.6萬億美元流動性,貸款增長約5000億美元,1美元的流動性投放對應0.3美元的貸款增長。

歐央行一季度投放了近5400億歐元流動性,貸款增長約2300億歐元,1歐元的流動性投放支持0.4歐元的貸款增長,是2.5:1的縮減效應。”

實體經濟的供給相對過剩,央行擴表後,資金就更傾向於流向虛擬資產。

脫離了實體經濟的資產價格上漲,在某種意義上,異化爲一種財富再分配的工具。資產泡沫和財富再分配,進一步惡化了整體的邊際消費函數。因此央行放水,不僅解決不了低通脹,反而會惡化通縮。

在當前情況下,擴大總需求的手段,包括增加有效需求人羣的基數、引領創造新的需求增長點、改善收入和財富分配,這些都不是單純靠貨幣政策就可以解決的。

在宏觀政策設計上,可以考慮增加微觀指標,比如邊際消費傾向、財富不平等程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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