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蓋之死，有爭議的一點是遺言問題。

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着宋江道：“賢弟保重。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罷，便瞑目而死。（《水滸全傳》）

這個遺言看起來十分奇怪。

因爲，於公來說，當時梁山二把手是宋江，除了晁蓋就是宋江；於私而言，晁蓋和宋江關係也不錯，宋江對晁蓋有救命之恩，晁蓋也曾拼命救宋江。所以，無論從哪一點來看，晁蓋死前都應該把寨主之位傳給宋江。但奇怪的是，晁蓋不僅沒有這麼做，反而說誰能捉住射死自己的人，就讓他做寨主。而史文恭武藝高強，五虎將之一的秦明都敗給了他。晁蓋這麼說，似乎故意要爲難宋江，不想讓宋江做寨主。

正因如此，所以一些讀者認爲，晁蓋的接班人或許是林沖。因爲林沖武藝高強，有打敗史文恭的實力。甚至有讀者認爲，晁蓋發現宋江有歸順朝廷之意，自己也已經被宋江架空，所以才故意如此。

晁蓋臨終前，爲何不把寨主之位傳給宋江？是因爲他不想讓宋江做寨主，還是希望林沖來做寨主，又或者是有其他想法呢？這背後究竟有沒有貓膩？

其實，晁蓋會說這段話很正常，他根本不是要防備宋江，更不是要把寨主之位傳給林沖，這從晁蓋性格等方面都能看出來。接下來，我還是從原著內容、作者態度以及水滸演變三方面來分析。

先說宋江和晁蓋關係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說過，晁蓋跟宋江理念一樣，兩人都支持招安。所以宋江即便當着晁蓋的面，對徐寧說以後招安，晁蓋也不反對。相反，晁蓋還親自與徐寧陪話，並安排人佈置宴席（第五十六回）。另外，彭玘也說過晁蓋和宋江“專望招安”；楊雄、石秀等人投梁山時，晁蓋自己曾說，梁山好漢是“忠義爲主”。

晁蓋道：“俺梁山泊好漢，自從火併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爲主，全施仁德於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銳氣……”

對了，晁蓋初上梁山，阮氏兄弟對付何濤等官軍時，也都說“京師獻與趙君王”“忠心報答趙官家”。既然忠義爲主，又要忠心報答皇帝，晁蓋怎麼可能反抗朝廷呢？所以，他和宋江一樣，都支持招安，只是沒有親口說過“招安”二字而已。

至於說宋江害死晁蓋，更不可能，原著中很多方面能看出來。

宋江攻打大名府，晁蓋就曾託夢告知他，百日內有血光之災，只有江南地靈星才能救他；盧俊義活捉史文恭時，是晁蓋的冤魂纏住了史文恭；殺了史文恭之後，作者又在詩中說過，“宋江水滸心初顯，晁蓋泉臺死亦安”。

總而言之，晁蓋和宋江一樣支持招安，他不是宋江所害。事實上，從原著來看，自始至終晁蓋和宋江關係都好，宋江救過晁蓋，晁蓋救過宋江，兩人是真心兄弟，宋江也說過“晁蓋是我心腹兄弟”。

再看晁蓋遺言問題

既然晁蓋和宋江關係好，爲何晁蓋不把寨主之位傳給二把手宋江呢？這不是因爲晁蓋別有用心，因爲他之前傳位給宋江時，宋江拒絕過了。

晁蓋便請宋江爲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裏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衆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卻讓不才？若要堅執如此相讓，宋江情願就死。”

之前讓宋江做寨主，宋江都寧死不肯，所以晁蓋臨死之前沒有傳給他，他知道這話說了也是白說。故此，晁蓋只說“賢弟保重”。對了，這話說在交待報仇之前，說明晁蓋內心對宋江的掛念，甚至比報仇之事還重要。

從這一點來看，晁蓋不直接傳位宋江，也是很正常的事。

從作者角度來說

我們稍微思考會發現一個問題：晁蓋要把寨主之位送給爲他報仇的人，這可能嗎？

晁蓋的寨主之位從何而來，世襲的嗎？不是，是林沖、吳用、劉唐和阮氏三兄弟等人擁戴他，他才能成爲寨主。換句話說，是梁山好漢選擇了晁蓋，晁蓋才能成爲寨主。

梁山發展起來之後，早已經不是一個人的，當初林沖就說過王倫“這梁山泊便是你的？”。

梁山不是王倫的，也不是晁蓋的，而是大家的。現在，晁蓋居然要把寨主之位讓給旁人，這對其他人來說什麼感受？倘若是個小嘍囉捉到史文恭，難不成大家也要拜小嘍囉爲寨主？梁山百餘名好漢及數萬大軍的性命，能放心交給一個小嘍囉嗎？答案是不可能。

唯有大家都認可的人，才能做梁山寨主。

從這一點來說，宋江做寨主是必然的。宋江名望高，有領導能力，也有眼光，三打祝家莊、攻打高唐州、攻打無爲軍、救楊雄石秀等事能看出來。所以，儘管晁蓋有遺囑，但是大家還是擁戴宋江。書中也說，“林沖與公孫勝、吳用並衆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爲梁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很明顯，大家都擁戴宋江。

所以，即便盧俊義武藝高強，即便他後來活捉史文恭，梁山好漢依舊不服，他們只服從宋江。 在吳用的示意下，武松、劉唐等人甚至以散夥威脅宋江。這種情況下，宋江不得不做寨主。說白了，梁山寨主還是選出來的。

所以，晁蓋的遺言在梁山並沒有效果，梁山寨主一直都是選出來的。這個結果，其實正是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要知道，水滸是說宋江等108將的故事，晁蓋戲份雖多，終究只是配角，第一男主其實是宋江。

既然宋江是第一男主，那麼晁蓋的風頭自然不能蓋過宋江。我們看原著會發現，晁蓋武藝高，有名氣，仗義疏財，但是在大的方面，他還是不如宋江。

晁蓋武藝高強，但卻頭腦簡單，謀略方面不如宋江，只下山打過一次仗，結果就中了毒箭，宋江卻能攻克高唐州、祝家莊、曾頭市、東平府，還多次大敗朝廷大軍；晁蓋支持招安，但從沒說過招安，宋江上山後卻多次說過；晁蓋一言不合就要殺楊雄石秀，宋江卻知道梁山正在發展，要招攬人才，殺人會讓天下豪傑寒心。

還有一點，就是領導魅力。

晁蓋有領導能力，但只有劉唐、吳用、三阮等幾人支持他。宋江的領導能力比晁蓋高得多，所以支持宋江的人更多。我們稍作統計就能發現，後來上梁山的好漢，幾乎都是奔着宋江名頭去的（或者說因爲宋江的話），從對的呂方、郭盛，清風寨的花榮，到二龍山魯智深、武松，再到朝廷降將關勝、呼延灼等，無一不是如此。

作者如此安排，不是要說宋江架空晁蓋，也不是要說宋江奪權，而是要表明宋江的名氣、能力無人能及。

試想一下，晁蓋的遺囑是讓爲他報仇的人做寨主，但梁山好漢卻一致反對，爲何？因爲不管怎麼說，好漢們都只擁戴宋江，哪怕違了晁天王的意思，也要這麼做。這種情況，不正好說明宋江魅力高、能力強嗎？這樣的人不做寨主，誰還能做寨主呢？

所以，從作者角度來說，通過晁蓋遺囑，最能證明宋江做寨主是衆望所歸。說明宋江做寨主，不是勉力而爲，也不是他野心奪得，更不是哄騙而來，他能做寨主是水到渠成的，經得起考驗，大家對他也無比信任和服從。

這樣寫，不但能直接表明宋江男主的地位，還能夠爲後面宋江順利帶領好漢招安做鋪墊。宋江如果連寨主之位都不穩——沒多少人支持他，再去招安的話，恐怕好漢們不是火併也要散夥了。而事實上沒有，招安後大家都盡心盡力輔佐宋江，哪怕拼了性命也不後悔——阮小二戰死後，阮小五和阮小七安慰宋江，認爲大哥是爲國家戰死，比死在梁山泊要強。

從水滸演變角度來看

水滸不是一人一時的作品，從北宋末年宋江起義到最終成書，這期間許多人蔘與創作水滸，時間跨度長達數百年。因爲受地域、說書文化程度以及其他方面的影響，所以，在水滸傳播過程中，出現了許多不同的版本。

在簡本水滸中，晁蓋中箭後的遺言就不是這樣。他沒有說要把寨主之位傳給爲他報仇的人，而是直接傳給宋江。

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宋江囑咐曰：“賢弟保重，若捉得射死我的，與吾報仇，死亦瞑目。你自立爲寨主。”言訖而亡。（簡本55回）

這就說明，晁蓋臨終還是要把寨主之位傳給宋江。

既然簡本中晁蓋直接傳位宋江，爲何全傳本不直接採用呢？其實這仍然是要表現宋江的魅力。一來，晁蓋直接傳位不太好，因爲這體現不了宋江備受好漢擁戴，反而顯得晁蓋豁達明智；二來，這有損後面宋江讓位盧俊義的形象。因爲晁蓋直接讓宋江做寨主，宋江何必還要再三推讓盧俊義呢？顯得虛僞。而如果晁蓋讓爲他報仇的人做寨主，宋江再讓位盧俊義，一切就顯得合理了，畢竟這是晁蓋的意思。宋江這麼做，能證明他尊重晁蓋。

總而言之，宋江做寨主的過程越曲折，越能表現好漢們對他擁戴和服從，也就越能證明宋江是寨主最佳人選。縱然是大家都尊敬的晁天王，他遺言讓別人做寨主也不行，就因爲大家都不服盧俊義，只服宋江。

這麼看就會發現，宋江是寨主的唯一人選了。

所以，無論從原著內容，還是作者態度以及水滸版本來分析，晁蓋沒有任何貓膩，宋江能做寨主不是因爲他架空了晁蓋，騙過了別人，只因爲他是衆望所歸。

參考資料：袁無涯本《水滸全傳》、簡本《水滸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