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戰爭失敗,不比被權臣政變奪權,亡國君主與新起之秀常常在過往的日子裏沒有知遇之恩,新起之秀於是大張撻伐,這樣的亡國君主常常結局更容易走向極端的悲劇。雖然我們都知道“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一個國家走向破敗,一個朝代走向傾覆,有時候憑藉個人的力量是很難扭轉的,哪怕是九五之尊,但是這並不意味着個人沒有選擇的權力。因爲天時地利人和的不同,選擇的餘地往往也不同,但“人和”往往是更關鍵的,某種程度上,君主的秉性決定了他的表現。

秉性有豪雄之氣,不願屈居人下的君主,往往就有戰死至最後一刻的覺悟。遠有“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的西楚霸王項羽,近有所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明朝,南明的許多身死國滅的王爺就不說了,明思宗崇禎皇帝朱由檢可以說是個更典型的例子,內憂外患並集,大順皇帝李自成兵破京師,崇禎皇帝不願意爲亡國奴,就自縊於煤山一角。可謂剛烈堅毅,所以後世纔有許多人因此還有點敬佩這個皇帝,更願意稱呼他的另一個廟號“明毅宗”,覺得“毅”字更配其爲人。

大多數亡國之君因爲局勢所迫和人的柔軟脆弱的本性,往往就選擇卑躬屈膝淪爲玩偶了,運氣好一點的還有機會善終,比如“樂不思蜀”的後主劉禪,運氣差一點的就要飽受侮辱還連小命都保不住,比如一代“詞帝”李煜投降宋朝沒兩年就被毒死了,心愛的“小周後”也被宋太宗給糟蹋了,“這次第,怎一個慘字了得。”然而,投降和投降還是有區別的,就拿臣子來說,洪承疇這種受國大恩的封疆大吏,一旦投降反過來就成爲清軍攻打明朝的馬前卒,且唯恐大明亡之不速的老狗,恐怕還比不上“水太涼”的軟弱文人錢謙益。

好歹人家錢謙益雖然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投降之後還知道羞恥和愧疚,還暗暗和反清復明的勢力聯繫,並且資助他們,鄭成功等民族英雄尚尊稱一句“牧齋先生”呢!當然,還有一等投降的就更可敬佩一些,比如投降是爲了積蓄力量以繼續謀圖大事的,前有忍辱含垢臥薪嚐膽的勾踐,後有假意投降實則仍然繼續反抗而壯烈戰死的蜀國將軍姜維,難怪後世稱之爲:“蜀之亡,非將軍之罪也。”歷史很玄幻,但歷史會告訴我們答案。

司馬懿就早早地跟我們總結了軍事戰爭敗亡勢力的幾種境遇和選擇,無意中還劇透了自己的子孫後代的命運。

司馬懿當年遠征遼東的時候,把遼東叛將首領公孫淵給打敗了,將他們最後一股勢力圍困在襄平城。走投無路的公孫淵,就派他的“相國”王建等出城乞降,說你們先撤軍解圍,然後我們首領就會面縛出降。按理說,條件也還行,不過一貫心狠手辣趕盡殺絕的司馬懿聽了當場拒絕,把來使也給斬了,還傳檄文給公孫淵說:“當年楚國鄭國同爲列國,楚國打敗了鄭國,鄭伯還知道肉袒牽羊而出城乞降。今天的局勢,孤爲王公,你不過是個小小將軍,竟敢如此託大,讓我們撤圍才肯投降。肯定是派來的使者老髦昏悖,傳錯話了,我已經替你斬了他們。如果你真想投降,明天派個懂事的年輕人來。”

公孫淵一聽,也只能認慫,明天就派人又談了新條件,說我家主公願意派兒子做人質來。司馬懿就說了下面這段有名的話:“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唯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爲決就死也,不須送任。”戰、守、走、降、死,把公孫淵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句“惟降與死”真是殺人誅心,文懿知道事情沒有轉圜餘地,於是第二天就拼死一戰,果然,穩操勝券的司馬懿把公孫淵殘軍給消滅了。

不過,司馬懿這時候沒有想到,這句“餘二事唯有降與死耳”滿是嘲諷的話,最終也落到了自己玄孫的頭上。西晉亡國皇帝司馬鄴,和懷帝司馬熾一樣,都是被推到皇位上,但卻沒有實權,政出於權臣。司馬熾永嘉年間,中原已經大亂,東都洛陽被破,司馬熾被劉聰凌辱一番殺害了。司馬鄴傀儡皇帝也沒當幾年,自己所居的西都長安也被圍困了,城中彈盡糧絕。圍困了兩個月,司馬鄴連麥餅磨成的渣滓稀粥都沒得喝了,城中百姓軍士相食,死亡大半。這位只有十七歲的傀儡皇帝在絕境下做了幾年來的唯一一次決斷,對守城將領說:“如今走投無路,外部也沒人能救援,死於國家社稷,正是我作爲皇帝的職責。然而我想着將士百姓們一直遭受着這樣的苦楚,如今我想趁着長安還沒有陷落投降,起碼讓百姓們少受些苦。這羞死的投降之事,就由我來做吧。朕意已決,你快快下書吧。”

司馬鄴肉袒牽羊投降了劉聰,投降之後又遭到百般凌辱,被任命爲“車騎將軍”,是真的給劉聰牽馬、倒酒、洗杯子,一年之後,這種活兒也沒得幹,被劉聰悍然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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