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喜马拉雅山南麓,有一个西藏海拔最低的地方,比珠穆朗玛峰整整低了8000公尺,处于暖湿的亚热带丛林之中,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在这里华丽转身。历史上,这里被称为上下珞瑜,上世纪六十年代后,下珞瑜处于印控区,上珞瑜由解放军一支部队孤军守卫了68年。此地三面被重重雪山阻隔,只有与印控区相连的的南部坡度稍缓。2009年这里通了通信光缆,我国就实现了 “县县通光缆”;2013年扎墨公路通车,我国就实现 “县县通公路”;这个县,就是西藏墨脱。

为什么基础设施建设这么慢?只能去问喜马拉雅山。

西藏地广人稀,交通阻隔,1954年西藏军区就派出过工作队,有少量人员进入墨脱。1957年为了团结西藏地方政府,中央提出了西藏“六年不改”的政策,即六年内不进行民主改革,驻军撤点守线,减少了驻藏兵力,墨脱也在撤点之列。

如果要了解中印自卫反击战东线的历史,一定要对西藏平叛和民主改革的过程有个基本的了解,否则根本理解不了当年后勤的艰难。

1959年拉萨全面叛乱发生之前,受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噶厦政府双重支持的叛匪,也就是那个四岗六水卫教军,已经开始向解放军发难,频繁袭击驻点分队和过往军车。按照协议,西藏地方的治安由噶厦政府负责,谭冠三政委多次促其履行职责,均被搪塞推脱。解放军要重点守卫十几处要地和川藏、青藏两条补给线,只能命令遭到攻击的各中心县独立防守,不要指望援军,所以当时的保卫战都特别长,如索宗保卫战58人守了40天,泽当保卫战一个半连守了74天,丁青一个连竟然守了90天。

这些保卫战的成功,一靠部队军事素质过硬,意志顽强,二是事先存储了粮弹。各处告急的时候,军委只得动用内地的轰炸航空兵空投补给并投弹威慑,这还必须是轰炸机够得着的地方,比如泽当就飞不到。对印自卫反击战时,东线战场的我军防空是靠高射炮,因为歼击机飞不上去,也没有可用的机场,不仅如此,此后几十年,制空权都在印军手里,只是尼赫鲁当时没敢动用空军,但我方是完全做好了没有制空权情况下快打快撤的准备的。

所以,当时墨脱虽然叛匪人数不多,解放军根本就顾不上。离墨脱最近的扎木,控制着川藏公路的要冲,被叛匪攻击时,解放军仅有一个排和40名机关人员,硬是和得到中情局空投,装备美式迫击炮、无后坐力炮、大八粒的2000多名叛匪打了13天,最后在昌都军分区的增援下才解了围。而在当时,墨脱是西藏平叛解放军唯一没有进入的地区。

没有西藏平叛的胜利,就没有解放军全面进驻边防,没有西藏民主改革,就没有翻身奴农的全力支前。18军老军长张国华说过:没有藏族同胞支持,我们连战斗都无法组织。林芝军分区李春副司令员说的更直白:没有藏胞的支持,想取得反击战的胜利根本不可能。毛主席下令:进军西藏,不吃地方。刘邓首长强调:进藏政治大于军事,补给重于战斗。18军是在极为艰苦的环境和复杂局面下,在西藏扎下根的,平叛基本完成后立即转入了对印自卫反击战,这些事件紧密相关,百万农奴真正解放是1959年民改开始,期间经过了漫长的过程,不了解这个重要事实,就不知道对印作战的后勤之难 。

门巴族女兵

1962年反击战前的6月5日,驻藏158部队接军区命令:已发现印军有占领白马岗(墨脱)的企图,令158团冒雨渡过雅鲁藏布江,迅速赶到指定位置。鲁之东团长以精兵强将组成50人先遣队,加强一个工兵排,艰难翻越天险多雄拉雪山, 在后担任收容的副指导员伍忠伦,因高原反应严重而牺牲。他头朝墨脱,两手扣进冰雪,身后是一条三百多米的雪道,伍忠伦是进军墨脱牺牲的第一位烈士,年仅27岁。

1962年对印反击战,墨脱属于东段中部战场。林芝军分区、山南军分区配合达旺和瓦弄两个主要方向,向当面印军进行佯动,将哨卡前推,这时留驻当地的三营代号为墨脱营,执行推卡任务后,配合军区米林营进行了梅楚卡战斗,在都登进攻战斗中奋勇攻击,印军毫无战意,一经打击即快速后撤。墨脱营两个连歼敌12名,把4名俘虏押回了墨脱,63年释放战俘时,其他方向的战俘都是集中后分批释放,只有墨脱因为天险阻隔,是单独释放的。其中一个在更邦拉主动投降的战俘,看见了江上当地百姓拉的藤圈桥,大喜过望,趁夜溜了出去,过了河没多远就被当地老乡抓住送了回来,这是个老兵油子,二战时在北非曾经两次被俘,两次都成功逃跑,没想到这次不灵了。印军老兵油子不认路,口音又不对,想逃跑连一点可能都没有。

和印军老兵油子相比,解放军都是些娃娃兵,这些娃娃兵给当地同胞的第一印象特别深,秋毫无犯。为百姓治病送盐的军队,他们从来没见过,墨脱的军民关系融合得很快。时任团参谋李春的房东巴阳喇嘛,一看解放军的枪,担心地说:印度的枪比你们的长,你们要小心。李春拍拍战士的56冲锋枪:师父放心吧,我们这个能连着打,可厉害啦。战前驻军请每家抽些人支前,商定壮劳力两抽一,四抽二。等一打起来,很多老百姓全家都上来了,门巴族、珞巴族女性都能背着给养钻密林。门巴族、珞巴族老百姓看到解放军打了胜仗,又押回了俘虏,对墨脱营更加信任,在半个世纪多的岁月里,双方真正是相依为命,情谊历久弥坚。

雅鲁藏布江在部队进入时,当地门巴族、珞巴族百姓靠牛皮筏子和走藤条笼子过江,稍有不慎就葬身江中。反击战结束后,李春和战士们发明了一项创举,他们取掉82炮弹的印信,拴上粗麻绳,用迫击炮一根一根打过江去,结成绳网,然后再用绳网把12根主钢索拽到对岸。最艰难的是,钢索要从后方翻山跨河运进来,当时挑了 50名身体最棒的战士,按间距站好,指挥员一声“上肩”,同时扛起钢索,如同一条大蜈蚣,缓慢穿行在骡马小道上,长途跋涉扛到江边,多雄拉每年封山9个月,利用一年中短暂的开山期,全部钢索扛了将近一百天。这座桥,就是墨脱历史上的第一座钢缆桥——“解放大桥”,现在的背崩乡解放大桥是后来部队重建的。

多雄拉是进出墨脱的鬼门关,雪崩、泥石流、山体滑坡等等各种灾害随时发生,不仅吞噬人马、物资,还有飞机。158团翻多雄拉时,还没有到开山期,雪深处能没过脖子,只剩下一队帽徽在反光,是靠人硬“切”过去的。这些情况当时一无所知,军情紧急,不容犹豫,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赶上雪崩,但幸运是偶然的,这条唯一的运输线,在此后让驻军付出了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征服多雄拉成为几代墨脱军人的梦想。

副排长廖文强率领邹永安、索姆扎西等五名战士,为国家科考队背仪器,在多雄拉山顶遭遇大雾,不幸坠入冰湖,被发现时已成五个冰雕。

机要参谋张映通返家探亲,满怀喜悦,他还没见过一岁的女儿,在多雄拉遭遇雪暴,被活活冻死在山上。

副连长张洪万带6名新兵进墨脱,在山上突遇雪崩,他大喊新兵急速脱离危险区域,再把一个愣在原地新兵推向远处,自己却被雪崩吞没。6个战士疯了似地跑回来,在副连长殉难的位置用两手拼命挖,又哪里能挖出来,绝望之下,他们只能跪在原地,给副连长守了一夜灵。

战士姚林为全连开路,当先踩上一根独木桥,一个浪头打来跌入激流,身后的战友只抓住了背包。姚林的墓里放的就是这个背包,他才18岁。

有名的老虎嘴,是墨脱路上的最险处,为了凿山改道,两个在200多米的绝壁上打炮眼的战士,因保险绳磨断,不幸坠下深渊,尸骨也是无从寻找。

翻过多雄拉,就是原始森林,这里的旱蚂蟥、毒蛇、毒蚊、马蜂极凶,被叮咬后感染不治的。这次行军除了墨脱营的战士,还有两名进墨脱演出的军区文工团女兵。副教导员张继品在巡逻途中手挥大砍刀开路,不料一刀劈开了一个马蜂窝,他让战士们原地卧倒,用雨衣罩住身体,自己却被蜂群围住,只挥动了几下砍刀,就被蜇的的在地上打滚,直到休克过去。毒蜂散去,战士从副教导员身上拔出74根蜂针,至于全身被叮肿,都是家常便饭,那时可没有什么防蚊口罩和防护品。

墨脱兵,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守了半个世纪,前赴后继,代代不止。

墨脱营的荣誉称号是“墨脱戍边模范营”,又被称为“孤岛红旗”,官兵们都用墨脱兵来称呼自己。

每个在墨脱服役的战士,平均一年要进出14次,负重四五十斤,行走上万里路,这是必须完成的基本工作量。李春和多雄拉斗了一辈子,他在墨脱任部队长的时候,就进出墨脱百次以上,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代开山人。

多年后,他又回老部队,当年的巴阳喇嘛双目已经失明,萎缩的眼窝里挤出泪水,颤颤巍巍地把李春从头摸到脚,李春也不禁泪下。多年来墨脱的军民关系极好,每遇断粮,都是互相周济,共渡难关。1986年部队要精简整编,消息传开,各村寨有威望的老人带着群众,举着火把连夜赶到县城,让县长、书记向上级打报告,执意不让解放军走,小孩扯着战士的衣襟,哭喊着:“金珠玛米不能走!”有的青壮年带着长刀堵在桥头,一旦解放军开拔,就准备砍桥毁路。这些真实的往事,只留存在“老墨脱”们的记忆里,令人极其震撼。

有军报记者采访李春副司令员:“您觉得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我能给西藏人民做了点实事吧。”

又问:“您感到最痛苦的是什么?”

“不公平,在西藏36年,没有安排我一次疗养,参观。”

这个就是路

墨脱全靠人背马驮的保障状况,一直持续了20多年之久,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修路,结果前修后塌,只好作罢。1985年从美国西科斯基公司进口了一批黑鹰直升机,首先用于墨脱,算是有了空运。但直升机运量毕竟有限,物资运进,仍然主要依靠人力和骡马。上世纪90年代勉强修通公路时,第一辆披红挂绿的卡车,开进去就再没开出来,因为公路已经被毁的面目全非。到2013年扎木到墨脱公路通车时,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墨脱位于喜马拉雅山断裂带上,是名副其实的高原地质灾害博物馆,当时国力有限,勘探、施工技术水平也有个摸索和提高的过程。

为了保障墨脱这个营,其他兵种也付出了惨烈的牺牲,下期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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