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國務院發佈了《關於授權和委託用地審批權的決定》,將永久基本農田以外的農用地轉爲建設用地的審批權限“下放”到省、市、自治區。“省裏政策可能就寬鬆了,爲大規模地推動城市建設提供了便利”。

新《土地管理法》於2020年1月1日起施行,其中提到,集體土地可以入市。王鵬稱,允許集體土地入市,本意是讓農民享受土地增值帶來的紅利。但是,山東很多地方,卻利用這一點,以各種手段,讓農民簽字變相同意拆遷,進而政府把集體土地拿走進行交易。北京法桓律師事務所主任王鵬表示:“說白了,這些政府還是沒有擺脫土地財政的依賴。”

將農民宅基地復墾後,這塊土地雖然所有權歸還村集體,但是土地性質已經發生改變,由宅基地變更爲耕地,也就是說,農民以後不想住樓房,想返回村子建房子就屬於侵佔耕地,就會涉嫌行政違法或者犯罪。“祖祖輩輩生活了百年的村莊,對他們來說,就成了永遠回不去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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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正值全國人民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關鍵期,防疫工作容不得半點馬虎大意和僥倖心理。然而,對於山東省東阿縣牛角店鎮而言,卻“迅速”做好了動員其部分村莊,進行拆遷“合村並居”,搞得民不聊生合村並居,就是將幾個臨近自然村合併爲一個新型社區的工程。由此騰出原有的農民宅基地,以實現土地復墾和增加。有官方稱其爲“土地綜合整治工程”。 比如5、6個、6、7個自然村合併,在中間區域建造一個社區,蓋上房子,每戶農民以原有宅基地置換一套社區住房,“合村並居”即告完成。

山東省東阿縣牛角店鎮賀寺村,68歲的成友站在拆遷後的廢墟上,一籌莫展。

2020年3月,在共同抗新冠疫情暴發時期,東阿牛角店鎮政府卻忙於組織力量對賀寺村等村莊進行拆遷。因有部分村民拒不簽字,村子拆到大約70%後被迫中止,產生的建築垃圾至今未被清理。目前,已經拆遷的農戶早已離村租房,安置房也處於停工狀態。拆遷工作被村民逼停後,無法預料是鎮上的拆遷隊會否捲土重來。

聊城市東阿縣牛角店鎮賀寺村村民稱,2019年10月份,家裏來了鎮幹部,村幹部尹作成,還有三、四位山東信源土地房地產資產評估諮詢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來測量評估一下的房子。並稱與拆遷無關。

2020年,東阿縣牛角店鎮政府在付五村貼出一份“搬遷通知”,落款時間爲2020年3月1日。通知顯示,爲鼓勵村民儘早簽訂拆遷協議,鎮政府制定了三檔不同的拆遷獎勵:最高的一檔規定在3月15日之前簽訂協議的,給予評估總額10%的獎勵,另外給予一次性獎勵1.5萬元。還規定,凡是簽訂拆遷協議的,都給予一次性搬家費用1000元,和一年租房費用7200元。

東阿縣賀寺村等拆遷後的安置房建設工地,目前長滿荒草,立了多個塔吊,正處於停工狀態。

據瞭解,東阿縣牛角店鎮此次拆遷,共涉及四個村:賀寺村、孟莊村、付二村、付五村。東阿縣牛角店鎮的拆遷遇到了很大阻力。很多村民至今不理解:“爲什麼當初政府是找哪家評估公司去測量評估,村民毫不知情?而且,現在很多房子都拆了,但是村民手中的評估表至今沒有評估師的簽字和公司蓋章。”

“老房子”沒了,“新房子”停了,除了拆遷的程序問題,更大的問題是以後的合村問題。政府許諾的安置房距離付二村大約3公里,位於牛角店鎮政府西側,按計劃將建成六層的電梯房。但目前,新的安置房項目也已經停工,現場雜草叢生。

因有村民不願意在協議上簽字。牛角店鎮政府早有準備,就在賀寺村拆遷開始前一天,村外附近除了挖掘機,還配備了110、119、120的車輛,並配有幾十個身着迷彩服的人待命。

在2020年1月2日的估價明細表顯示,尹燕東家的房子房屋補償額爲174568.03元,評估單位是山東信源公司。尹燕東稱房子估價太低,而且祖祖輩輩在村裏生活久了,根本不願搬遷。房子堂屋和偏房都是磚混結構,每平方米僅分別被評估爲807.5元和765元,而鎮裏準備在鎮政府附近蓋的安置樓房,均價大約爲每平方米1800元左右。

爲了勸他簽字,鎮幹部讓其在鎮政府上班的外甥給他不停做思想工作。今年51歲的尹燕東在鎮派出所已經做了十多年巡防隊員,並稱,派出所所長董慶爲了讓他簽字,先後跟他談了4次話,“不同意,就要對我停薪停職”。從尹燕東提供的“牛角店鎮巡防隊員微信羣”中看到,3月7日,董慶在羣中稱“接鎮政府通知,今日起停止孟榮軍、尹遜華、尹燕東、尹成存巡防隊員工作。”

牛角店鎮黨委副書記姜渭柱對此解釋:“我們前期做了大量思想工作,部分未簽訂協議的村民還是很排斥。拆遷的第一天,擔心一些羣衆出現過激行爲,安排110、119、120車輛停在村外的路邊,是爲了應急所用,第二天就沒再安排。”

東阿縣賀寺村83歲的低保戶尹順廷有腦血栓後遺症,他與老伴至今不同意拆遷,還是住在村裏老房子裏。

牛角店鎮黨委副書記姜渭柱稱,因爲每個村都有一些村民不同意拆遷,現在每個村拆遷完成了72%以上,但沒有全部拆完。“據我所知,付五村共有180多處,已拆遷了130多處,那兩個村已經拆遷的比例還要更高些。”他稱,現在三個村的拆遷工作暫時停止了,下一步,還將繼續做不同意拆遷羣衆的思想工作。

至今很多村民至今不理解:“爲什麼當初政府找哪家評估公司去測量評估,村民毫不知情?而且,現在很多房子都拆了,但村民手中的評估表至今沒有評估師的簽字和公司蓋章。”

山東信源公司一位負責人稱,對未出正式評估報告,是政府就對房子拆除是否合法的問題及上述問題其未作回應。

山東在巨大的爭議中,多地都已經開展“合村並居”活動。

德州市陵城區五虎莊社區一位村民稱,2008年,他所在的村莊等五個村開始試點合村並居。當時鎮政府幹部在村裏鼓動村民簽字同意拆房,稱簽字晚了就沒有好樓層等,“一些人經不起鼓動就簽了字,隨後房子、院子等馬上被推倒,其他農戶生活很不便利,只好被迫簽字同意拆遷。”

拆遷時,某村民的兩套房子一共評估了17萬左右。爲了方便老人居住,買了一套160多平方米、位於2層的商品房。“相當於拆了2套房子,還得再貼20萬左右,才能住進新樓房。”住進社區後政府安排不了就業,大部分人還需要種地謀生。他嘆道:“一年種地的收入,只有三四千元,忙活一年的積蓄都交取暖費了。”

山東萊蕪劉家村,4月20日,公佈了合村並居規劃方案,鎮裏召開動員大會,劉家村在被拆除之列。突如其來的消息致使村民們都擔心,一旦村子被拆了,將來怎麼生活?村幹部稱,村子是要拆的,但怎麼個拆法,未來的小區建在哪裏,住了小區怎麼耕種,一切都未知。

山東省日照市東港區南湖鎮弓山村新村

4月中旬,鎮領導宣佈袁家村被納入了合村並居範圍,率先拆村。隨即,一百多位鄉鎮幹部組成的工作組開進袁家村,入戶宣傳動員。目的只是讓村民簽字,同意拆房子。這一變故實在太大,袁珍和大多數村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她是土生土長的袁家村人,親眼目睹袁家村從一個落後村莊變成了道路、廣場、電力、網絡、垃圾桶等一應俱全的“美麗鄉村”。沒想到,剛過上好日子,馬上就面臨噩耗。關鍵是,當地政府在動員農民拆房子的同時,卻無法向他們承諾何時何地建好新社區。

3月9日,疫情還在嚴防嚴控攻堅階段。菏澤孫家莊鄉也正在經歷煎熬,鎮政府就讓村裏的大喇叭和宣傳車日夜不停地動員羣衆簽字拆房子,搞得在家上網課的學生都不得安寧。

孫家莊是鎮裏唯一在拆的村莊,政府既未出示任何文件,也未告知還建樓房的面積大小和價格如何,只是口頭表達被拆房子的最高標準是每平米750元,但有20%的折舊。換言之,最高補償標準是每平米600元。

網上公示的菏澤合村並居試點名單及補償標準(來源:齊裝網)

村民們大多數都不同意,但黨員和幹部必須帶頭,當地政府動員有幹部身份的親戚上門做工作。軟硬兼施下,全村260戶中,已有60戶簽訂了拆遷合同。

鎮領導和拆遷組作風強勢,派出所工作人員將拍照“阻撓”拆遷的村民傳喚問話。基層政府是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地步。

臨沂李家村李尚家,自去年十月開始大規模拆遷。安置樓房在離村4公里,因不具備入住條件,且補償標準極低,拆掉的平房無法置換一套樓房,李尚和村裏的部分村民也成了“釘子戶”。從三月底開始,李尚留守家中的父母親每天都要面對家中田地被挖、作物被損毀、斷路斷電、家門口被放鞭炮、房屋玻璃被砸碎等等。

就在,李尚的父母無法忍受的情況下,於6月11日投奔在城市工作的李尚。6月13日中午,在沒有接到任何電話、短信告知的情況下,李尚家的房子終於被強拆了。他報過警,寫過上訪信,打過市長熱線,但都沒用。

村居拆遷現場(圖片由作者提供)

袁珍講述了一次被“洗腦”的經歷。

5月30日上午,政府工作人員再次來到袁珍家。前兩次是用手敲門,但袁珍的老公不在家,只有她和兩個孩子以及患心臟病的公公在家,袁珍害怕,就沒開門。第三次,工作人員開始用磚頭砸門,兩個孩子被嚇得哭起來。被逼無奈,袁珍開了門,隨即被六個幹部組成的工作組帶上了一輛麪包車。

工作組很謹慎,一上車,袁珍的手機就被工作人員暫時保管了。因怕有人跟蹤,麪包車在國道上繞了一圈,纔開到鄉政府的一個社區辦事處(並不是袁家村所在的社區)。

袁珍回憶,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兩點,六個工作人員與她談了16個小時。工作組總是軟硬兼施。一方面,他們給袁珍暢想了許多美好前景,說將來住社區了,有更大的廣場跳舞,政府提供電商培訓,她可以做生意。有位幹部甚至許諾,袁珍雖然只是初中學歷,但到時候可以考個中專,到鄉政府上班。

另一方面,他們又說合村並居是國家政策,做“釘子戶”會影響子女上大學、考公務員,還影響子女結婚。

袁珍說,她剛被帶走的時候,家裏打電話報警。派出所民警立馬就找到了談話的地方,並讓袁珍簽了一個出警回執,解釋說這不是非法拘禁,而是做工作。

鄉幹部見這情形,立馬錶示派出所也聽政府的,報警也沒用。

袁珍問新社區在哪裏、什麼時候建,一位工作人員表示,明年八月十五就搬新小區。袁珍反駁道,隔壁水庫搬遷村,村子被拆了兩年了,村民還在流浪!

最終,袁珍還是沒簽字。村支書無奈,只能和鄉政府協調,工作組終於把袁珍送回了家。

農民被拆之後臨時搭建的住房(圖片由作

農民被拆之後臨時搭建的住房(圖片由作者提供)

在合村並居大好“政策”下,民房被拆後,居住質量不僅大大降低,還得倒貼十萬左右才能住進樓房。

山東省菏澤市東明縣長興集鄉竹林社區

以袁家村爲例,政府並未請正規公司來評估,只是工作組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評估表,只列了正房、偏房、宅基地、青苗補償等幾項大類,每個大類有個總價。其中,正方(北屋)按500-700元每平方米計算,偏方按200-300元每平方米計算,土胚房評估價格會更低;宅基地不算價格。

袁珍家的正房共163平米,每平米按713元計算,評估下來不到12萬,把偏房和青苗補償加上,再加上2萬元的安置費,也才16萬。安置房面積一般有80、100、120、130平米不等,按自家正方面積的置換價爲1100元/平米,不足部分按1800元/平米的價格置換。這就意味着,袁珍把自己房子拆了還換不了130平米的毛坯樓房。如果真要入住,還得再花大幾萬的裝修費。只要搬進樓房,不僅耕作不方便,水、氣、取暖等費用,一年估計增加幾千元生活成本。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有些地方合村並居都是“先拆後建”。小區八字還沒一撇就動員羣衆拆房子的情況。

農民自己搭建的窩棚(圖片由作者提供)

目前,現實問題是羣衆如何過渡?政府雖然會發放安置費,但根本不夠生活。最後,被拆農民只能租房、投親靠友、搭窩棚。

村民揹着債務上樓,生活成本不僅高,種田的還種田,務工的還務工,住進小區後才發現,還是祖祖輩輩的村子好。

觀察者網採訪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賀雪峯教授談城鄉發展問題

合村並居需要大量的資金,從何而來?早先的試點,都是選擇條件比較好、地方財政比較殷實的地區開展。濟寧市有一個十年前合村並點形成的“萬人社區”,當地是濟寧財政實力前三的鄉鎮,當年爲搞試點,當地財政預算了1億元建設新型社區;爲滿足羣衆實際需要,最終卻花了3.2億才建成。

即便如此,這個新型農村社區也還是有形無實,既沒有實現鄉村振興,也無助於城鎮化,更談不上城鄉融合發展。農民還是回村裏種田,合在一起的兩個村,雖共處一個社區,卻還是有兩個村級組織。連疫情防控,兩個村的村幹部也是各守大門的一邊,各自管各自的村民。

面對種種質疑,6月17日,山東省政府新聞辦召開新聞發佈會,省自然資源廳廳長李琥介紹說,目前,農村社區建設還處在探索推進階段,沒有下指標派任務,沒有大規模的大拆大建。他還承諾,拆不拆、搬不搬、建不建,由農民羣衆說了算,村民同意率必須達到95%以上才能實施,不搞強迫命令“一刀切”,不能增加農民負擔。

山東省委農辦主任、省農業農村廳廳長李希信也在會上說,“我們將對基層的創新創造進行認真總結,對工作中產生的偏差和問題及時糾正,堅決把維護農民利益放在第一位,堅持因地制宜,把好事辦好。”

我們希望,山東省能真正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讓合村並居政策走上正軌,在尊重農民意願的前提下推進。合村並居,千萬不能成爲一場瞎折騰。

在巨大的爭議中,山東多地都已經開展“合村並居”活動。

(爲保護採訪對象,文中人物與村莊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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