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染毒之後|被吸毒父親改變的人生:戒毒後想換個環境生活)

再過5個多月,陽黎(化名)就可以離開強制戒毒所,開始新的生活。

從小看着父親吸毒,最後自己也染上了毒品,並一發不可收拾,陽黎成了名副其實的“毒二代”。陽黎覺得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被毒品改變了。

6月25日,陽黎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講述了他的經歷。2018年,他因吸食海洛因被四川省江安縣公安局決定強制隔離戒毒兩年,在此之前,他已進出未教所、看守所、戒毒所五六次。

陽黎走到今天這一步,在他看來都和吸毒的父親有關,是父親將他逼到了這條路上。

陽黎7歲時,父親就染上了毒品,經常和“毒友”們在家裏“吞雲吐霧”;12歲時,父親被送勞動教養兩年,他開始在江安縣城四處流浪,之後染上了毒品。

澎湃新聞注意到,近些年,有人提出“毒二代”的概念,主要是指一些因家中父母等長輩實施與毒品相關的各種違法犯罪,而被傷害或者生活被改變的年輕人,特別是未成年人。

針對這一現象,四川省戒毒管理局近期提出建立戒毒人員脫管子女幫扶機制,以防止更多像陽黎這樣的“毒二代”誤入歧途。

據澎湃新聞此前報道,四川省戒毒管理局對戒毒人員子女問題進行了專題調研,該局正在爭取建立多部門保障聯動機制,並爭取財政支持,爲戒毒人員子女成長提供幫扶。據該局披露,三年內強制隔離戒毒人員近3萬名,涉及已婚、非婚戒毒人員未成年子女近3千餘人,其中0至7歲兒童有1642人。

同時,四川省戒毒管理局還啓動了戒毒人員就業扶持、救助政策,即將走出強制隔離戒毒所對陽黎也申請了扶持。

陽黎說,出去之後,他不想再回到江安縣了,想換一個環境開始新的生活。

以下是陽黎口述:

“噩夢”從父親開始

我家在江安縣城長江邊一個單位的宿舍區,前方是長江,後面是一座亂墳山。這個家給我的印象從來就不好,在這裏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

父親原是氮肥廠的工人,母親在一家印刷廠裏上班。我三歲時,父母離婚了,母親想得到撫養權,將我帶回了外婆家。

還在等待法院判決時,母親就病逝了,父親直接擁有了對我的撫養權。我的人生噩夢也就此開始了。

母親去世沒兩年,父親再婚,我很長一段時間還住在外婆家裏,但兩家距離並不遠。7歲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吸毒了,不斷被警方處理。

印象中,繼母總是到外婆家拉上我一起,去派出所求情,我們一次又一次把父親取保出來。

那時候,父親經常和“毒友”聚集在家裏吸毒,對我也不避諱。我童年記憶裏,最多的就是父親和朋友在家“吞雲吐霧”、如癡如醉的樣子。只是當時,我還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在我眼裏,父親是一個比較兇的人,經常和繼母吵架,對我下手也很重。而吸毒後的父親更加恐怖,甚至猙獰。

有一次,父親去外婆家找我,我記不清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父親很不高興,突然就變得凶神惡煞,一陣拳腳之後,又一把將我拎起來拋了出去,我從空中掉下來,砸在了路邊米粉攤滾燙的開水鍋裏。

我的臉瞬間烏青、嘴巴、鼻孔都出血了。

當時外婆都給嚇壞了,以爲我快被打死了。這是我被揍得最慘的一次。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父親當時的反應可能和吸毒有關。

2002年,父親因吸毒第一次被送勞教所勞動教養2年。那些年,家已被父親敗光,能賣的傢俱、家電都被父親賣掉了。親戚、朋友能借錢的地方也都借了,甚至大伯給的學費也被父親拿去買了毒品。

父親進勞教所之後,繼母也徹底絕望了,帶着妹妹回到了瀘州孃家,再沒回來。外婆已經不在了,我只能四處流浪。

流浪期間偷吸毒品

在這期間,我只能投靠親戚。每天去親戚家喫飯,但是時間久了,親戚也有意見。

之後我就不去親戚家了,學校也不去了,開始在外通宵上網、打遊戲,也認識了一羣跟我一樣,整天不着家的孩子。

現在想來,大人說小孩是正常的,只是我那時候自尊心太強,比較叛逆。

我們家的小區人不多,後面又是墳場,平時我不敢一個人回家住,就經常帶着小夥伴們回家。

父親的朋友們也經常來家裏坐,他們在客廳裏抽菸,我並沒在意。後來我們在垃圾桶看到丟棄的一些工具,那是吸毒用的工具。我才知道,父親進去以後,他的“毒友”們依然以我們家作爲吸毒聚點。

跟我一起玩的小夥伴,有兩個人以前吸過毒。有一天,我們到了我家,給另外一個小夥子拿了100元錢,那個小夥子出去一會就回來了,拿回一些白色粉末。吸過毒的小夥伴對我們說:“這就是海洛因。”

我想起父親曾經對我說:“對不起,我也想戒,但我真的戒不掉啊”想到這裏,我毫不猶豫地跟着吸了幾口,“他就是個騙子,我就不信有那麼厲害”我想。

當時,大家都吸了,我說:“感覺味道很一般,還有點噁心。”

這是我第一次嘗毒,但也沒有錢買毒品,我沒有繼續吸,也沒有上癮。

父親一度想補償我

2004年,父親勞動改造兩年之後出來了。這時,我正和一個同學的父親在浙江打工,謊報年齡在一家鞋廠呆了一年。父親給我打電話,叫我回去學個技術、或繼續回學校讀書,意思是想補償我。

我之後回來了,但不是因爲父親的感召,而是外面的日子的確也不好過。父親跟我說,他想把毒戒了,重新開始,給我一個好的生活環境。

但我對父親的建議都沒有興趣,甚至不想看到他。

最後,大伯出錢,幫父親開了一個茶館經營,希望他痛改前非。我依然回到了過去的朋友圈子,不確定是討厭還是恐懼,反正不想跟父親呆一起。

那時候,我也還沒有毒癮。每天和朋友們一起打牌、打遊戲、打架。17歲時,我們幫一個人打架,警察到處找我們。請我們打架的人把我們安排到一個小區裏,連續一兩週不出門,很無聊。

那個人認的一個大哥是販毒的,每天拿毒品給我們吸,都是免費的。

後來,我們還是被警察抓了。在看守所裏,我發現自己有了毒癮,渾身乏力、噴嚏不斷、坐立不安、渾身像螞蟻在爬,喫不好飯,又餓得快。這一次,我被送少教所9個月,當時算是把毒戒了,出來之後很快又復吸了。

18歲之前,我被送少教所兩次,都是因爲打架。18歲之後的事情,我自己都有些迷糊了。我父親後來也因復吸多次被強制戒毒,我也因吸毒多次被抓、送去勞教。

現在細說每一次被送去戒毒,出來又復吸的經歷都有些困難,每一次都要想很久,但依然不是很清晰。那些年,我和父親輪番進看守所、戒毒所。

我算了一算,父親前前後後進去大概五六次,最後一次因吸毒進看守所,三天後就死了。

而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先後進了兩次少教所、一次被送勞教、四次送戒毒所。其中最短的一次,出去只有19天又進來了。

幫朋友戒毒時再復吸

2014年,我又一次從戒毒所成功戒毒出所,這時我已經比較厭倦過去那種生活了。父親那時也在家,我回到家裏和父親呆了半年,這期間父子倆都靠大伯救濟爲生。

2015年,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女朋友,先去南溪女朋友家住了幾個月。

然後回到江安縣,在親戚、女友的支持下,開了一個小茶館。

最初生意還可以,我準備就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下去了,等有些積蓄之後就和女朋友結婚,女朋友開了一家乾洗店,日子也不錯。

在這期間,以前一起玩的朋友經常到茶樓找我,雖然大家關係還是不錯,但是我已經決定不再碰毒品了。幾次別人拿出來,我都忍住了,沒再沾惹。

後來有兩個“兄弟”找到我,對我說,他們也很厭倦以前的生活,想戒毒了,希望能幫助他們把毒戒了。

想着以前都是一起的朋友,自己現在把毒戒了,日子也過好了,不能不管他們。於是,答應幫我們戒毒。我將兩個“兄弟”關進自己屋裏,鎖上門,每天給我們送飯。

2015年春節,大年三十晚上,兩個“兄弟”毒癮犯了,跪下來求我,讓我去幫買毒品。我當時心一軟,就幫我們買來了毒品,他們吸的時候,我也跟着吸了幾口,我又再次染上毒癮。

2016年9月,我再次被警方抓獲,強制戒毒強制戒毒9個月,又因容留他人吸毒被判刑10個月。剛進去,女朋友還給我打了幾次錢。後來因爲家裏人反對,她沒再和我聯繫了。

在這期間,我的父親因吸毒被抓,三天之後在看守所死亡,當時父親53歲。

這一次出來之後,父親以前的“毒友”找到我,對我很“關心”,跟我一起想辦法善後。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又重新吸毒。

2018年,父親的朋友被警方抓獲,供出了我曾經一起吸毒事情,我又再次被送到資陽強制隔離戒毒所強制戒毒2年,今年期滿,即將出去了。

我們這樣的人,很難融入正常人的世界。我後來也想認認真真找個工作,親戚介紹了看門店、看倉庫的工作,老闆聽說是吸毒人員,馬上就拒絕了。

無論你多麼恨曾經的朋友、曾經的圈子,但在你有什麼困難,煩惱的時候,願意來關心你、聽你傾述的還是那個圈子裏的人。

但這一次出去之後,我不想再回到江安縣了,想換一個環境,找一份工作,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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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珂 本文來源:澎湃新聞 責任編輯:紀珂_b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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