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科技大學導航與時空技術工程研究中心講師陳雷——

我們的星座叫北斗

■解放軍報記者 程 雪 通訊員 陳路輝 湯 超

夜色中,國防科技大學的北斗樓輝映着星空。岑宣宇攝

在這個時代,我們應該能做得更好

今年是陳雷步入國防科技大學的第14個年頭。從考上軍校到學士、碩士、博士畢業,再到留校在電子科學學院導航與時空技術工程研究中心任教,他從未離開。

在這裏,陳雷本碩博一路連讀,頭髮從蔥鬱繁密變得稀疏,也遇到了那個更好的自己。

在學員隊,陳雷是第一批入黨的學員。

“爲什麼選擇入黨?”

“我尊敬佩服的師長,都是共產黨員,我希望能成爲和他們一樣的人。”陳雷如是回答。

以本科專業綜合排名第二的拔尖成績獲得保研資格後,陳雷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來北斗團隊攻讀碩士。

“爲什麼往北斗跑?”

陳雷說,其實在他心中,這是一個不用做的選擇:“能參與到北斗事業中,那是幸運、榮譽。”

陳雷早就聽說過北斗團隊的傳奇故事,並心嚮往之——

1995年,國防科大3名年輕博士用薄薄的幾頁寫着一些攻關思路的紙,令陳芳允院士和孫家棟院士眼前一亮。後來,他們一舉突破制約北斗衛星導航定位工程的技術“瓶頸”。

2007年,我國北斗二號第一顆衛星發射升空後,遭遇強烈電磁信號干擾,無法正常通信。面對困境,國防科大北斗團隊用3個月打造出衛星電磁防護“盾牌”。

北斗團隊攻堅克難、敢於亮劍的科研傳奇深深吸引了陳雷,他也想成爲這傳奇故事中的一員。

陳雷生於1987年。那一年,我國的導航定位系統還沒有立項,美國第一顆GPS衛星也要2年後才升空;2010年,23歲的陳雷已經加入中國北斗二號的研發團隊中。

10年來,陳雷所在的團隊在北斗短報文系統領域不斷攻堅克難。如今,北斗短報文系統已經世界領先。北斗三號短報文的信息發送能力已從原來的一次120個漢字,提升到一次1000個漢字。這個獨一無二的通信功能,讓北斗用戶既能定位又能向外發送短信。

站在科研前輩的肩頭,陳雷覺得,“在這個時代,我們應該能做得更好”。在一個接一個的競賽與技術攻關裏,陳雷和同事們一路向前,兩次獲得軍隊科技進步二等獎,取得國家專利、國防專利授權16項……

由於工作繁忙,陳雷的30歲生日,是和同事們在實驗室裏一起過的。

從23歲到33歲,陳雷創造力最旺盛的青春歲月,完全與北斗的發展歷程疊印在一起。

曾經的年輕人——60後、70後們,已漸生華髮;如今,國防科大這支以80後、90後爲主力的北斗團隊,比國外相關團隊年輕了十幾歲。

這些年來,中國北斗用了20年時間,幹成了正常需要40年才能完成的事情。這背後,是科研領域的一代代黨員先鋒胸懷強國夢想、肩負民族使命,用忠誠和智慧打造的強軍興國“北斗夢”。

陳雷只知道自己是天蠍座,對“星座和性格”之類的話題完全不感興趣,也不喜歡用星座來定義自己。

“如果北斗也算一種星座屬性的話,那它一定是我們北斗人共同的星座。” 陳雷說,“航天事業是萬人一杆槍的事業,是一代代人前赴後繼奮鬥出來的。我很慶幸,我的青春能與北斗一起閃耀。”

這是一件很酷的事,也是一件很苦的事

北斗三號最後一顆衛星升空前一天,陳雷在微信朋友圈曬出詩人艾青的一句詩——

“暴風雨中的雷聲特別響,烏雲深處的閃電特別亮,只有通過漫長的黑夜,才能噴湧出火紅的太陽。”

端起一杯醇香的咖啡,陳雷的思緒回到那“漫長的黑夜”。

耳畔,是空調呼呼吹出的風,十幾個人擠在一間不大的會議室裏。窗簾遮蔽着窗戶,看不到外面,陳雷感覺有點悶。

這種悶熱感,加劇了想不出解決問題辦法的煩躁。面對電腦屏幕,他大口大口灌着咖啡,逼迫自己保持清醒,繼續思考。

爲了競標北斗三號短報文系統,陳雷和團隊集智攻關,展開了一場又一場密集“頭腦風暴”。

“標書上的每一個具體想法,都不是幻想,必須要在中標後具體落實。”作爲項目的副主任設計師,陳雷肩上的擔子很重, 他們要在十幾天內完成一份高質量標書。

咖啡,是陳雷在科研攻關時不能斷供的“戰略物資”,伴隨着他每一次攻堅克難。多少次遇到瓶頸時,咖啡醇厚的苦味與那種幾近絕望的滋味,混在一起撞擊着陳雷的頭腦。

今年2月,團隊負責的北斗三號短報文系統即將交付使用。系統的軟硬件都要進行最後的檢測和更新升級。

時間就是命令。爲了保證整個地面系統的性能更加穩定可靠,奔赴北京的第一梯隊成員已經在機房開始進行聯試工作。這也意味着,長沙的機房工作人員也必須馬上到位,遠程協助第一梯隊解決問題。

系統裏陳雷開發設計的那些部分,必須由他親自檢查。受疫情影響,此刻的他因爲家人感冒,不能進入機房正常開展工作。

心急如焚的陳雷想出了一個迫不得已的辦法。

那段時間,北斗大樓的門裏門外,出現了一道特殊的風景:一根長長的網線連通機房內外,隔着牆壁和窗戶,信號和數據源源不斷傳進一輛白色的小汽車內。

車裏,正是自我隔離的陳雷。他支起電腦,在機房的窗外開闢了一個移動的工作間,“雖然我本人進不了機房,但是我的頭腦可以。”

機房內,團隊正進行“極限魔鬼測試”,讓整個系統暴露在各種極端條件下,排查可能出現的所有故障。

在現實中,出現此類極端情況的機會非常渺茫。可陳雷和同事們必須窮盡各種可能,模擬一切可能出現的問題。

元宵佳節,北斗樓下空曠的停車場上,只停着陳雷的車。車裏閃爍着微弱的亮光,陳雷抱着筆記本電腦,對着屏幕,擰緊眉毛。噼裏啪啦的鍵盤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攻堅創新是一件艱苦的事情。特別是找不到方向的時候,那種迷失的感覺,讓陳雷一次次感覺自己站在了崩潰的邊緣。

那段時間,陳雷常常加班到深夜,累極了一閤眼,夢裏都在解決故障。有一次,他夢見自己終於找到答案,欣喜若狂。可一覺醒來,他發現那隻不過是一個夢,又重新陷入沮喪。

很多時候,陳雷覺得,如果自己一個人幹,肯定堅持不下去。“因爲周圍有一羣同行的人,大家相互鼓勁,爲了同一個目標共同奮鬥,再累也能挺過去。”

直到經過無數次嘗試,一個個問題終於真正得到解決,陳雷才長舒一口氣,下意識地抬手,捋一捋腦門上那原本就很稀疏的頭髮。

“那是陳雷慶祝時的標誌性‘小動作’。”高級工程師龔德笑着說。

於是,大家開始覆盤,喝杯咖啡,短暫休息一下,緊接着再去排除新的故障。

解決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那一刻,陳雷覺得自己挺酷。

“北斗團隊以解決問題爲導向,解決的都是制約發展的瓶頸問題。”陳雷說,能加入這個被孫家棟院士讚譽爲“李雲龍式隊伍”的團隊,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一次,北斗三號衛星接連出現故障。陳雷和同事們沒有推諉埋怨,各項目組、專業組相互支援,集智攻關。

“我們是一個團隊,勝則舉杯相慶,敗則拼死相救。”這是北斗團隊奉爲圭臬的科研“信條”。

北斗團隊不是“你想來就能來”,只有專業領域的佼佼者纔有機會成爲其中一員。

陳雷的妻子陳曉燁也在國防科大工作。校園裏,和同事聊起北斗和丈夫,她總能收穫別人的讚賞目光。

在家裏,兒子也常常會模仿爸爸敲擊鍵盤的樣子。在孩子眼裏,工作時指尖飛舞的爸爸很酷很威風。

你看,北斗上有爸爸當年寫過的代碼

遙遠的太空,衛星的太陽帆板緩緩展開,金色的光芒格外耀眼。

這一刻,北斗三號衛星與火箭分離,衛星單獨進入預定軌道。

那天,幼兒園組織孩子們一起觀看發射直播。小傢伙們看得入迷時,一個小男孩站起來,驕傲地告訴小朋友們:“我爸爸就是幹北斗的!”

這個小男孩,就是陳雷4歲的兒子。

而那一天,陳雷卻錯過了發射直播。作爲指導老師,他正帶着自己的第一個本科生準備畢業答辯。

最後一顆北斗衛星成功入軌,發射控制室內響起熱烈的掌聲。這一刻,中國北斗也向全世界做出了一場精彩的答辯。

完美答辯的背後,凝聚了國防科大北斗團隊科研人員數不清的付出——唐小妹、黃龍、黃仰博、劉文祥……正是這些默默無聞的名字擦亮了北斗的光環。

6月初,陳雷到北京出差,忙完工作後,專門請來代碼測評專家,希望他們給北斗團隊做一些規範性指導。

北斗所有的功能和性能,都要通過代碼設計實現。“產品好不好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代碼設計。”

測評代碼,本不屬於陳雷的本職範疇。有人勸他不要“用力過猛”,他卻說:“只要對北斗有幫助的事,就應該去做。代碼單靠自己把關,未必百分之百可靠。我們內部的資源有限,尋求代碼測評專家幫忙,就能多一道屏障,確保萬無一失。”

陳雷追求的是“最優”,力爭把任何可能出現的問題都解決在出現之前。“你的設計達到理論上最優了嗎?你的設計達到自己的心理預期了嗎?”王飛雪教授這一“經典連環問”時時徘徊在團隊所有人的腦海中。

日之所思,夢之所縈,上下求索。陳雷專注於那份令自己癡迷的事業中,渾然忘卻了外部的一切羈絆。

科研路上,陳雷不知疲倦。“必須在最困難的時候頂上去,完成好每個節點的任務。”他說,扛住壓力、自主創新,當既定目標實現那一刻,那種榮譽感和使命感“讓人覺得付出一切都值”。

在陳雷發表的學術論文裏,結尾署名都有“LEI CHEN”的標識。而陳雷的微信名卻是一個奇特的組合:LEI CHEN2020。

爲什麼把“2020”放在名字右上角?

“這是指數的表達方式,指數比乘法更讓能量聚焦。我希望自己的‘小宇宙爆炸’,爲北斗釋放出無限能量。”陳雷有些得意地解釋。

每次突破一個重大難關後,陳雷會和同事們到街邊的燒烤店裏“撮一頓”。

夜幕低垂,食物香氣飄散,他們一邊喫着烤串,一邊談笑風生,長期緊繃的神經暫時得到舒緩。

忙碌的燒烤店老闆,偶爾聽到這羣戴眼鏡的年輕人嘴中蹦出“全數字”“代碼”“報文”等陌生字眼,卻也聽清了一個高頻詞——“北斗”。

這一刻,天上的“大國重器”與人間的煙火氣息,在他們身上融爲一體。

圍坐在一起,陳雷和夥伴們常幻想着自己年老的某一天,當回首往事時,可以驕傲地對孩子說:“看,北斗衛星上,有爸爸當年寫的代碼。”

陳雷的兒子叫陳昱辰,辰是“北斗星辰”的“辰”。偶爾閒下來,陳雷喜歡帶孩子去科技館,喜歡給兒子講“天上星星”的故事。

今年春節,陳雷買回一臺天文望遠鏡,既滿足了自己的興趣,也幫助孩子建立自己的空間座標系。

遙望星空,他很好奇,《三體》中描述的外星人究竟是如何用意念來溝通的。

“真不知道,未來世界會是什麼樣的……”陳雷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彷彿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掃描二維碼,北斗人陳雷爲您講述不一樣的北斗故事。

北斗青春 青春北斗

■解放軍報記者 程 雪

黨員名片

姓名:陳雷

黨齡:12年

黨員心語:扛住壓力,在最困難的時候頂上去,才能實現目標。

6月23日,北斗三號最後一顆全球組網衛星發射成功,中國北斗全球衛星導航系統完成全球組網部署。這一天,距離中國共產黨99週歲生日還有7天。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記者走進國防科技大學,探尋“北斗”這張國家名片背後的故事。

來到導航與時空技術工程研究中心樓下,抬眼望去,樓頂筆力遒勁的“北斗”二字分外奪目。在這裏,這棟樓被大家稱爲北斗樓。

北斗,天空中七顆形影不離、相依相偎的星辰。相傳遠在三皇伏羲時代,人們就以北斗星定向,劃分季節時令。

仰望夜空,北斗閃爍。我國衛星導航系統啓動,科研人員便爲它取名“北斗”。

一進北斗大樓,一樓電梯口的“打卡榜單”就映入眼簾。屏幕上每天滾動公佈“最晚下班”和“最早上班”的15個人名單。

劉增軍、毛二坤、崔玉、何盛春……他們中既有二十出頭就加入團隊的年輕研究生,也有工作許多年的科研骨幹。

在青年講師陳雷帶領下,記者沿走廊進入科研實驗室,迎面撲來的是一種既安靜又吵鬧的奇特感覺。

一眼望去,一扇大玻璃將科研人員與數臺機器設備隔開。機器不停運轉,工作人員緊盯眼前的屏幕,時而眉頭緊蹙,時而探討問題。

這裏很安靜。他們思考的時候,陷入各自的思維世界,專注解決各種問題。

這裏有時又很吵。他們常常爲了攻克一個難關爭論得面紅耳赤,只爲找到最優解。

5年前,就是在這座大樓裏,王飛雪、孫廣富和歐鋼教授帶領團隊承擔起研製北斗系統關鍵設備的重任。經過一輪又一輪艱難攻關,他們在高精度、抗干擾、抗輻射等方面獲得重大突破。

置身其中,記者感受到北斗人那種獨特的科研氣質——始終保持蓬勃向上的朝氣,向着困難發起衝鋒。

今年5月27日,中國登山隊登頂“地球之巔”,使用中國自主研發的北斗全球衛星導航系統爲珠峯“量身高”。

勇攀科技高峯,也需要大批科技英才組成“國家隊”,朝着既定目標不斷攻關。核心關鍵技術引不進、買不來,唯有自主創新、大膽突破。

心掛念的地方叫北斗,夢紮根的地方叫北斗。仰望歷史的蒼穹,我國國防科技戰線上,一個個奮力攻關的身影如北斗星一般,閃爍着耀眼的光輝。

從“兩彈一星”到載人航天,從“嫦娥探月”到量子通信……一代代科研精英在黨的領導下接力奮鬥,中國科技實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增長。

在北斗人心中,北斗全球衛星導航系統已經不僅僅是個技術概念,更是人生的燈塔。

曾經,中國古人發明的指南針,開啓了改變人類歷史進程的大航海時代。如今,中國建設的北斗系統,在大航天時代發揮着越來越顯著的作用。

這是一個充滿蓬勃朝氣的人才方陣。20多年前,國防科大北斗團隊成立之初,王飛雪、雍少爲、歐鋼等5名成員的平均年齡還不到29歲。如今,這個擁有300多人的團隊,平均年齡不到35歲。

今天,26歲的中國北斗正青春。未來,北斗還將擁有更美好的未來。

陳雷告訴記者,北斗系統完成全球組網部署後,他們將繼續在相關領域深耕,努力完成2035年國家綜合定位導航授時體系構建目標,助力北斗成爲最先進的衛星導航系統。

走出北斗大樓,轉身回望。夜色中,樓頂上鑲嵌的“北斗”兩個大字慢慢亮起,在漆黑的夜幕中一直爲這個年輕的團隊指引着方向——如同“共產黨員”這個共同的身份,一直指引着他們奮鬥、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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