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世界是改變世界的第一步。”

——安德烈·弗朗索瓦

圖/安德烈·弗朗索瓦(André Franois)

文/阿拉斯戴爾·福斯特(Alasdair Foster)

編譯/嶽芳寧

01|選自《關愛》(Caring )系列,一名護士撫摸着一名因化療而脫髮的女孩的頭。拍攝於巴西東北部塞阿拉州福塔萊薩市塞阿拉癌症研究所兒童醫務室,2006。 André Franois

醫療工作者如何保持同理心和同情心?時間漫漫,他們的精神需求無法滿足,痛苦也難以避免,那麼怎樣才能日復一日、周復一週、年復一年地堅持下去呢?而那些健康的人又是如何理解病人和照顧他們的人的處境呢?

這些問題都是巴西攝影師安德烈·弗朗索瓦(André Franois)在過去 25 年的工作中一直努力解決的。

巴西疆域遼闊、許多地區資源嚴重不足、問題複雜且在進一步惡化,而他的行動從未停止。

02|選自《關愛》(Caring )系列,赫里奧醫生抱着一個剛在手術前接受過麻醉的孩子,這種感情紐帶有助於減少孩子在面對手術時的痛苦。拍攝於巴西東北部塞阿拉州福塔萊薩市塞阿拉癌症研究所兒童手術室,2006。 André Franois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他的照片中我們沒有看到痛苦,而是看到了善良、奉獻和同情,他的目的是即使在最黑暗的情況下也要找到人類的同情之光。

對安德烈而言,他不僅要捕捉患者和醫護人員之間的情感聯繫,還要通過照片捕捉主體和觀衆之間的聯繫,使人產生一種溫暖而人道的意識,以及一種讓事情變得更好的願望。

他是很好的教育家,並不試圖強迫觀衆思考,而是像一個熟練的園丁,培養人們的同情心,鼓勵同情心從內部生長並茁壯成長。

03|選自《關愛》(Caring )系列,一位來自“家庭健康”項目的醫生幫助一名住在河邊漂浮屋裏的男子。拍攝於巴西東北部亞馬遜州科阿里市,2006 。 André Franois

與安德烈·弗朗索瓦對談

作爲一名攝影師,你是否想要激發觀衆的同情心?

安德烈·弗朗索瓦:培養觀衆的同情意識很重要,但如果展示的作品太尖銳,觀衆可能會轉移視角,因此我試圖尋找一種平衡。

我傾向於用道德和美的方式展示我關注的內容,如此能使觀衆受到鼓舞並感同身受。但我們必須明白,同理心和同情心不能僅僅止步於想法,觀衆需要付諸行動。

而我們每個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不盡相同,因此,允許每個人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同情很重要。

04|選自《曲線與道路》(The Curve and the Path )系列,一對母子在經歷了長途旅行尋求治療後,乘船返回他們在聖塔倫市的家。拍攝於巴西東北部亞馬孫州亞馬孫河,2008。 André Franois

那麼,被拍照的人呢?

安德烈·弗朗索瓦:是的,我的目的不僅是鼓勵看到我照片的人產生憐憫之心,同時也鼓勵被拍照的人產生同情心,並瞭解我的拍攝目的。

在我所做的健康項目中,被拍攝者正處於他們生命中非常微妙的時刻,拍這樣一張照片是一個非常親密的過程,而重要的是建立一種聯繫,要有同理心。

因此,讓他們瞭解我在做什麼,爲什麼這麼做?拍照就變得更容易了,他們也會自願參與其中。

05|選自《曲線與道路》(The Curve and the Path )系列,在因動脈瘤尋求治療一個月後,Maria Ivanlide Oliveira 被用飛機送往戈尼亞市。拍攝於巴西西北部里約布蘭科市,2008。 André Franois

說到同情心,一個很好的起點是你的《關愛》 (Caring)(2006)項目,這個系列是怎麼開始的?(圖 01 ~ 03)

安德烈·弗朗索瓦:《關愛》是我第一本關於健康的書。在開始這個項目之前,我一直認爲這是對巴西低下的醫療條件的一種抗議。

後來,在第一家醫院拍照時我才意識到這不是最好的辦法,簡單地指責太容易了,但這並非我想要的結果。

06|選 自《 選 擇 與 生 活》(Choosing and Living ) 系列, 一個患有腎病的 9 歲惠靈頓男孩 Maria Ivanlide Oliveira,在家裏進行腹膜透析治療。拍攝於巴西北部朗多尼亞州韋柳港,2009 。 André Franois

相反,我想展示的是醫療團隊如何真正做到有所作爲的,這些醫生向我們證明了即使在醫療環境惡劣的地區他們也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因此,雖然這個項目以一種不成熟的方式誕生,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我認識到同情的重要性,以及我可以策略性地用同情提高人們對某種情況的敏感度。

07|選 自《 選 擇 與 生 活》(Choosing and Living )系列,由於採用了腹膜透析治療法,53 歲的 Diacizio 週末可以繼續在海里游泳。拍攝於巴西東北部巴伊亞州薩爾瓦多,2009。 André Franois

巴西有許多與世隔絕的農村社區。你在《曲線與道路》(The Curve and the Path)(2008)一書中探索了這一點。(圖 04 ~ 05)

安德烈·弗朗索瓦:巴西幅員遼闊,農村人經常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醫院。

例如有這樣的故事:多納·安東尼亞(Dona Antonia)的母親花了近 9 個月時間從家裏趕到醫院,給她的兒子治病,而很多像他們這樣的人,最終卻死在了求醫的路上。

08|選自《回家》(Back Home)系列,Divino Barbosa 和他的妻子待在家裏,他接受家庭護理治療已有兩年,在家人的激勵下堅持不懈。拍攝於巴西東南部聖保羅州坎皮納斯,2010。 André Franois

我花了兩年時間在巴西偏遠地區做這個項目。我想讓人們對偏遠農村人的困境更瞭解,儘管生活在同一個國家,但現實卻截然不同。

在聖保羅這樣的城市,如果需要救護車,費用是 150 美元,而阿克里(巴西西北部的雨林)根本沒有救護車,運送病人需要使用小型飛機,費用是 3000~4000 美元(圖05)。

因此,在像巴西這樣疆域遼闊的國家,醫療衛生問題的確複雜又嚴峻。

09|選自《回家》(Back Home)系列,一名土著婦女在家等待醫療護理。拍攝於巴西西北部亞馬孫州巴瑞林納社區,2010。 André Franois

在下面兩個系列中,你以不同的方式探討了慢性病患者的生活,第一個是《選擇與生活》(Choosing and Living)(2009),這是一本關於慢性腎病患者的書。(圖 06 ~ 07)

安德烈·弗朗索瓦:在巴西,腎病患者通常接受血液透析治療法,患者平均每週需要去醫院 4 次,才能確保使用血液過濾器 6 個小時。對於那些住在鄉下的人來說,這是非常困難的,因爲他們家附近沒有具備這些條件的診所。

對於腎病患者,還有一種替代治療法,即腹膜透析法,這種治療方式可以在家裏進行,但醫生對這種治療法抱有偏見(因爲它不符合診所和醫院的經濟利益),我想探究爲什麼,並揭開這種醫療技術的神祕面孔。

10|選自《 巴西健康探險》(Brazil Health Expedition)系列,醫生們在一個小的土著社區裏做手術,平均每天需要進行 30 次手術。拍攝於巴西西北部亞馬孫州維拉諾瓦社區,2013。 André Franois

書的封面就是一個例子,它展示了一個使用腹膜透析治療法的人在海里游泳。而許多醫生告訴我們,如果採用這種治療法就不能在游泳池裏游泳,更別說在海里了。

這本書的封面告訴我們事實並非如此,它揭示了一個普遍存在的偏見(圖07)。

另一個系列《回家》(Back Home)(2010), 探索了住院治療的好處。(圖 08 ~ 09)

安德烈·弗朗索瓦:醫院常常人滿爲患,而許多情況下在家治療更便宜,也更有效。在這本書中,我把重點放在了那些本可以在家治療,卻被送進醫院的人,以及其他已經在家接受治療的病人的故事。《選擇與生活》和《回家》這兩個系列都有明確的主題,我的目的是爲公共衛生政策帶來新的視角。

11|選自《 巴西健康探險》(Brazil Health Expedition)系列,蒙杜魯庫人土著羣體 Sai Cinza 社區手術前後的病房。拍攝於巴西北部帕拉州,2013。 André Franois

我們剛說到巴西幅員遼闊, 請講講你們在健康考察中把醫療服務帶到野外的項目。( 圖10 ~ 12)

安德烈·弗朗索瓦:《巴西健康探險》(Brazil Health Expedition)(2013)講述了一羣醫生和護士自願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爲病人治療的故事。

例如,在亞馬孫熱帶雨林的土著村莊,那裏沒有錢,只有物物交換。看到這種文化差異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有資格的醫生在城市裏診療收費很高,而他們每年會到偏遠地區無償工作 30 天。

12|選自《 巴西健康探險》(Brazil Health Expedition)系列,一個被蛇咬傷的婦女在醫生搭建的帳篷裏等待治療。拍攝於巴西西北部亞馬孫州諾沃帕拉伊索社區,2013。André Franois

你認爲他們爲什麼這麼做?

安德烈·弗朗索瓦:當一位專業的醫療人員以這種方式奉獻他們的時間和專業知識時,最大的回報最終並非社區,而是醫生自己。

遠征考察回來的醫生會變得更有同情心,也更敏感,這也使他們在城市診所和醫院裏更有人情味,這就是我想在我的書中展示的。

13|選 自《 超 越 皮 膚》(Beyond the Skin)系列 ,Margarida da Silva 和她的女兒們,家中有兩例麻風病病例。拍攝於巴西西部馬託格羅索州波肯市外的農村地 區 ,2015 André Franois

講講《超越皮膚》(Beyond the Skin)(2015)這個系列吧。(圖 13 ~ 14)

安德烈·弗朗索瓦:這個系列是關於麻風病的,我想着重討論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歧視,建立在人們對這種病的偏見和毫無根據的恐懼之上,因爲接觸麻風病患者並不會被感染。

第二個是低能見度, 這種疾病在農村地區的窮人身上更明顯,而大城市根本沒有,這種疾病易於診斷和治療,但有關的衛生政策卻發佈在城市,因此許多偏遠地區仍沒有有效藥。

當我探訪麻風病患者家庭時,我曾特意與他們握手和擁抱,以表明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我想挑戰這種歧視,與他們建立一種共情的紐帶。

14|選 自《 超 越 皮 膚》(Beyond the Skin)系列,10 歲的 Luany da Conceicao 在流動衛生站被診斷出患有麻風病,醫生很快就發現了她臉上的色斑。拍攝於巴西中部託坎廷斯州巴伯拉尼亞 市,2015。 André Franois

你不僅是一名攝影師,還是一名教育工作者。你的

安德烈·弗朗索瓦:1995,我創建了這個網站,那是一個有趣的開始。

當時我在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的一個小鎮上拍攝採石場的工人,有一羣孩子圍着我, 想知道我在做什麼,因此我決定教他們攝影,並分發給他們一些便宜的塑料相機和膠捲。這樣,他們可以開心地玩兒,我也可以安心地繼續拍照。

15|參加 ImageMagica 項目的孩子們。 Vivianne Mendona

後來,我把他們拍攝的膠片帶回聖保羅沖印,當我看到那些照片時簡直被震驚了,因爲他們拍攝的畫面既真實又敏感。我把照片拿給孩子們看時,他們開始互相詢問在其城市拍到的各種社會、教育和環境問題,他們以一種非常自然和創造性的方式討論重要的社區問題,這讓我開始思考如何利用攝影實現社會轉型和賦予權力。

16 |一個女孩在談論她在ImageMagica 項 目 中看到的照片。 André Franois

25 年過去了,我繼續做着同樣的事,在我們團隊的努力工作下,截至今天已有超過38萬人參加了我們在巴西和世界其他地區的 600 多個教育和衛生機構的項目。

在拍攝這些作品的過程中,你領會到了什麼?

安德烈·弗朗索瓦:當一個人培養了同理心和同情心,這不僅對他所幫助的人有益,對他自己也非常有益。在我產生同情並付諸行動的時候,我感到自己是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的一部分,我也會覺得我是這個偉大星球的一部分,並不再感到孤獨。

安德烈·弗朗索瓦(André Franois)

安德烈·弗朗索瓦於 1966 年出生在聖保羅,16 歲開始攝影,後來成爲一名專業攝影師。他的作品曾在美洲、歐洲、大洋洲的許多展覽中展出,他還出版了七本書,並製作了一部名爲 Ubuntu 的全球攝影紀錄片。

Ubuntu 是一個非洲大陸的哲學名詞,意思是“我存在,因爲我們存在”,以此強調人類之間的緊密聯繫。安德烈的工作得到了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泛美衛生組織、無國界醫生組織和紅十字會等機構的支持。

2008 年,他獲得康拉多韋塞爾基金會獎(Conrado Wessel Foundation Award)第一名;2013 年獲得先正達攝影獎(Syngenta Photography A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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