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丁香園

目前,新冠疫情目前在一些國家仍然很嚴重,全球的確診新增數還在創新高。當然,這也意味着新冠的倖存者越來越多。

大家很關心的一個問題是:新冠到底有些什麼樣的後遺症?

目前,社交媒體上有很多關於新冠後遺症的報道,而且常常使用令人驚悚的標題,關鍵詞基本就是‘恐怖’、‘多器官損傷’、‘長期傷害’——這些報道是否是對新冠‘後遺症’的正確解讀呢?

事實上,很多所謂的‘後遺症’,其實可能只是‘治療不徹底’。

所謂‘後遺症’,其實是治療不徹底

首先,我們必須先搞清楚:到底什麼是‘後遺症’?

根據臨牀定義,後遺症指‘疾病癒後所遺留下的器官缺損或功能障礙等症狀’。

新冠是病毒感染所導致的疾病,很多人沒意識到的是,在新冠病毒感染後,其實可以分成兩個時期:‘急性感染期’和‘慢性恢復期’。

在急性感染期,患者體內有大量病毒,同時可能出現發燒、咳嗽、肺炎等症狀,當然也可能沒有出現任何明顯的症狀(也就是所謂的無症狀感染者)。

在慢性恢復期,患者體內病毒數量已經大大降低,病毒核酸檢測已經轉陰。

然而,由於病毒感染會給人體組織和器官帶來傷害,清除病毒的免疫反應如果過激,也可能造成傷害,而這些傷害需要慢慢恢復。此時,患者的身體還沒完全回到病毒感染之前的狀態。

患者只有先後走完這兩個時期,才能達到真正的治癒。

很多網站上都有疫情的統計數據,其中一個常見的數據是‘累計治癒’。

在中國,如果感染者達到《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上的出院標準,就可以出院,統計入治癒數。

根據《診療方案》的出院標準, 患者‘肺部 CT 急性滲出性病變明顯改善’,這說明患者在出院時,只是渡過了‘急性感染期’,但肺部可能仍有炎症,並沒有達到真正完全康復,還需要回到家裏完成‘慢性恢復期’。

既然如此,新冠患者達到標準出院時,其中會有多少人的肺部仍有炎症?‘慢性恢復期’又需要多長呢?

有研究對出院的新冠肺炎患者進行了追蹤調查。67 例已經‘治癒’出院的患者,在出院後 2~4 周進行 CT 複查。

複查結果顯示,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患者(20例,29.9%)肺炎病竈完全吸收,其餘大部分患者(70%)肺部仍有殘餘病竈。

也就是說,大部分患者在出院之後,雖然一般生活不會受到影響,但是如果進行激烈運動,由於肺部還有炎症,可能還會存在呼吸不暢等不適症狀。

嚴格來說,這並不是新冠的‘後遺症’,而是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要達到完全恢復,可能需要數月。

也許有人會問,我們爲什麼不讓所有患者達到‘真正治癒’之後再出院呢?

在上述研究中,患者的出院時間平均爲 3 周左右,如果要延長到數月,這意味着醫院的負荷要增加好幾倍。

流行病的特點是集中爆發。在疫情高發期,醫療資源往往已經出現擠兌,本來就缺醫少牀;即便疫情的風頭已過,長時間將患者留在醫院內恢復,既是浪費醫療資源,也是增加國家和個人的醫療開支——顯然,這是非常不現實的。

新冠感染,並不只引起‘肺炎’

國際上將新冠病毒感染所致的疾病的正式名稱爲 COVID-19。

隨着對新冠的瞭解加深,學術界目前已經傾向於認爲,COVID-19 不僅僅是病毒感染,也不僅僅是肺炎,它至少可能也包括血管方面的疾病,涉及凝血功能紊亂的問題。

但在公衆的印象和中文病名裏,對新冠感染的認知主要就是‘肺炎’。

一份來自德國的屍檢報告表明,在去世的新冠患者中,很多都會出現血栓的問題。

這份報告中總共包含 12 份屍檢病例,其中 7 例(58%)出現深靜脈血栓(DVT),4 例出現肺栓塞,而且肺栓塞是導致患者死亡的直接原因。

雖然這些患者生前有冠心病 (50%)和哮喘、慢阻肺(25%)等疾病,但在死亡前並沒有靜脈血栓的跡象。

另一份來自奧地利的研究納入 11 個新冠屍檢病例,也同樣提到血栓相關的問題。

這些患者在死亡前都沒有靜脈血栓的任何臨牀證據,但屍檢結果均顯示有不同程度的中、小肺動脈血栓,其中 8 例與肺梗死相關,6 例與支氣管肺炎相關 。而且在這 11 例屍檢病例中,有 10 例都是隨機選取,所以結果有一定的代表性。

其實,早在 2 月份時對武漢新冠患者的調查中就已經發現,D-二聚體濃度與死亡風險正相關。

該研究發現,在 183 名新冠感染者中,倖存者 D-二聚體平均水平爲 0.61 微克/毫升,非倖存者平均水平爲 2.12 微克/毫升。血清中的 D-二聚體與血栓形成有關,所有非倖存者的 D-二聚體濃度都高於正常範圍,說明他們都有極高的凝血風險。

爲什麼新冠病毒感染會導致血栓形成?

目前,對這個問題的研究還在深入,尚無完整答案,也許與病毒感染後人體的免疫反應有關。

血小板的主要功能是凝血,但血小板其實也是免疫調節功能的重要參與者。

病毒入侵人體後,血小板可以被激活,血小板表面 P-選擇素表達增加。

P-選擇素不只與血小板集聚有關,由於白細胞表面有 P-選擇素糖蛋白配體-1 (PSGL-1),可以與 P-選擇素互相結合,激活的血小板也因此可以將白細胞富集到病毒感染區域 。

目前有研究表明,COVID-19 患者中血小板 P-選擇素表達水平較高,因此血小板更容易被激活。也許是因爲這個原因,新冠病毒感染者更容易出現血栓,血小板、脫落的血栓也可以隨着血液循環流動,抵達病毒感染不到的組織。

這裏需要指出的是,並不是只要出現血栓,就會導致嚴重的症狀,甚至死亡。

但對於一些本來就有心血管疾病的人,血栓或者微血栓都會加劇病情,也許就會成爲壓倒患者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血栓發生在肺部,流經肺部的血流量就會減少,血氧自然就會降低。即使患者使用呼吸機,氧氣也難以充分進入血液循環。

如果血栓在大腦中形成,自然就會導致腦損傷;如果血栓發生在肢端或者皮膚附近,皮膚上就會出現紫紅色淤腫。

在許多媒體的報道中,這些病症都被錯誤地列入了‘後遺症’。

如果我們只把 COVID-19 理解成‘肺炎’,對於血栓所導致的肺部以外的症狀不瞭解,自然就會感到迷惑,甚至在肺部症狀減少或消失之後,誤以爲餘下的都是後遺症。

期待更好的新冠治療方案

既然導致所謂‘後遺症’的原因是治療不徹底,那麼,有效的治療方案便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

遺憾的是,面對這樣一個未知的新發疾病,儘管目前全球新冠感染確診人數早已突破千萬,特效藥還是沒有出現。

曾經被人民曾經寄予厚望的瑞德西韋,雖然通過了臨牀試驗,在美國等國家獲批,但其抑制病毒複製的效果也非常有限。

對於前面提到的血栓問題,常規的抗栓藥物效果也非常有限。前文的 11 個奧地利屍檢案例中, 有 10 例患者已經使用過了防止血栓形成的藥物 ,但最後還是出現了血栓。

抗病毒藥物活性不高,防止血栓的藥物也不給力。基於非典的治療經驗,中國在新冠治療方案中納入糖皮質激素的使用,將希望寄託在控制過激免疫反應上。

但同樣是基於非典的治療經驗,我們對於糖皮質激素的使用是非常謹慎的,因爲大劑量使用會帶來骨壞死等真正的後遺症。

在現有的診療方案中,糖皮質激素只是在重症患者中使用,而且考慮使用中小劑量(≤0.5-1 mg/kg/d 甲潑尼龍或同等劑量)和短程使用(≤7 日)。

7 月 17 日,英國牛津大學關於地塞米松治療 COVID-19 的臨牀試驗結果發表於 NEJM 雜誌。

試驗結果顯示,這種糖皮質激素的治療可以降低一些患者的死亡風險,使用有創機械通氣的患者,死亡風險降低 36%;無創補氧的患者,風險下降 18%。同時該試驗也證明,對於無需吸氧治療的患者,地塞米松並不能帶來任何治療效果。

這個結果雖然是一個好消息,但並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地塞米松也不可能是特效藥——爲什麼這麼說?

首先,糖皮質激素早已經在中國使用了,但是在疫情的中心武漢,死亡率還是很高;其次,牛津大學的這個臨牀試驗,總共入組了 6000 多名患者才完成,需要那麼大的樣本量才能看到統計學上的顯著性,也正好說明其療效的有限性。

糖皮質激素是抑制過激免疫的藥物,這是一個正確的治療方向,但可能因爲它的特異性不夠好,導致療效不夠理想。如果用得太早,反而可能影響機體對病毒的清除。

中國科大魏海明團隊研究發現,COVID-19 患者中的 GM-CSF 陽性 T 細胞和炎症性 CD14+CD16+單核細胞是導致肺損傷的病因,後者表達大量的 IL-6,也能與血小板結合。

託珠單抗是 IL-6 的阻斷劑,已經用於控制 CAR-T 治療中出現的細胞因子風暴。基於這個思路,魏海明團隊和安徽省立醫院的徐曉玲團隊合作,開展了託珠單抗對 COVID-19 重症患者進行治療的臨牀研究。

這個早期的臨牀試驗有 21 個患者,其中 17 例爲重症,4 例爲危重症,在治療前均有兩肺瀰漫性病變。

在託珠單抗治療一天之內,所有患者體溫都降至正常,氧合指數均有明顯改善,所有 17 個患者,包括使用呼吸機的危重患者在治療後都出院了,平均住院時間爲 15 天。

魏海明教授表示,‘託珠單抗治療的較佳時間是症狀向雙肺病變轉變的關鍵時期,這也是炎症風暴的高峯期。早期無需過度治療,但對於高齡、晚期患者,也很難救治。’

目前全球大約有六十多個此類抗體的臨牀研究正在進行,目前尚未有正式的 3 期臨牀結果報道。但是,不同的病人羣體選擇,治療結果可能會有不同。 

徐曉玲教授也是安徽省新冠肺炎醫療救治組組長,對託珠單抗救治的患者進行隨訪後,徐曉玲教授認爲患者肺部 CT 顯示出吸收良好,目前未見其他異常。這表明,如果能得到合理有效的治療,‘後遺症’就不是問題。

針對 GM-CSF,目前也有 GM-CSF 受體的抗體在進行臨牀試驗。同樣在早期的臨牀試驗中顯示出了良好效果。

參加該臨牀試驗的是沒有接受機械通氣治療的患者,對照組 26 人,使用 GM-CSF 阻斷抗體治療的有 13 人。在治療 28 天后,對照組死亡率爲 27%,治療組無一死亡,但有一人曾接受了機械通氣治療。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的周劍峯教授,曾負責一個使用蘆可替尼治療重症新冠患者的臨牀試驗。

蘆可替尼是 JAK 激酶抑制劑,同樣可以阻斷細胞因子風暴。這個臨牀試驗雖然入組人數比較少,只有 41 人,卻也顯示出鼓舞人心的結果:對照組死亡率爲 14.3%,蘆可替尼治療組出現零死亡。

在所有發表的臨牀試驗結果中,這是第一個對照組有死亡,而治療組‘零死亡’的試驗。

目前,國外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蘆可替尼 III 期臨牀試驗,試驗結果應該在近期公佈。

如果大規模臨牀試驗能夠確認這些免疫抑制治療新方案的療效,說明新冠將會得到更好的治療,不但死亡率可以大大降低,‘後遺症’的問題,也許也就不是問題了。

還需要指出的是,大約有 50% 的人在感染新冠病毒後屬於‘無症狀感染者’,目前暫無任何證據表明無症狀者會出現什麼後遺症。 

綜合來看,目前許多被認爲是新冠‘後遺症’的表現,其實可能只是由於新發疾病認知不全、沒有特效治療方案,受到客觀限制導致‘治療不徹底’;或者是新冠病毒感染機體帶來的病理改變,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後遺症’。

正確瞭解一個病症,是正確治療的關鍵。如果只是憑感覺‘盲人摸象’,抓到什麼是什麼,只會帶來恐慌,不能實際解決問題。我們期待更好的新冠治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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