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新冠印相|莫迪不顧疫情爲神廟奠基,羅摩大神能戰勝病毒?

8月初,印度的新冠肺炎疫情仍在持續蔓延,單日新增病例不斷突破新高,累計確診病例數已經坐穩世界第三的位置。然而,印度政府卻宣佈,總理莫迪將於8月5日出席印度教聖城阿約提亞(Ayodhya)的羅摩神廟奠基儀式。儘管儀式的組織者對特邀嘉賓的人數做出了限制,並警告當地民衆不要前往神廟所在地聚衆慶祝,還將增派4500人的警力在現場維持秩序,但很多人還是擔心,來自全國各地的狂熱信衆能否遵守“社交距離”的要求?這場印度教的世紀慶典會不會造成新冠病毒的更廣泛擴散?

不過,這樣的擔憂似乎並不能阻止莫迪抓住這一千載難逢的時機宣傳“印度教民族主義”的決心。要知道,新冠疫情已經對印度經濟造成了沉重的打擊,莫迪描繪的“2025年實現5萬億美元經濟體”的藍圖眼看就要成爲一張虛幻的“印度飛餅”,加之國內反對派陣營日益尖銳的批評,以及與周邊國家越來越多的外交衝突,印度教民族主義已經成爲莫迪內閣聚攏人心、維護政權穩定的最重要棋子。

宗教衝突引爆點

位於北方邦的聖城阿約提亞被稱爲印度教的耶路撒冷。印度人認爲,這裏是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傳奇英雄、印度教最重要的大神之一羅摩的出生地。500年前,信奉伊斯蘭教的莫臥兒帝國佔領印度之後,爲紀念帝國的締造者巴布爾(Babur),在阿約提亞修建了一座巴布裏清真寺(Babri Masjid)。印度教信衆認爲,巴布裏清真寺的選址處原有一座標誌着羅摩出生地的印度教神廟,是11世紀修建的。穆斯林統治者搗毀了羅摩神廟,並在其地基之上矗立起了清真寺。

在莫臥兒帝國強盛的300多年裏,印度教民衆只能忍氣吞聲,任憑穆斯林信徒將清真寺打造成伊斯蘭教的朝拜聖地。19世紀中葉,當英國殖民者逐步蠶食進入印度次大陸之後,莫臥兒帝國的統治日漸式微,印度教徒與穆斯林的衝突才逐漸激烈起來。從在清真寺院內豎起印度教聖壇,到在清真寺外牆上放置羅摩神像,印度教信衆一步步地開啓了“奪回聖地”的行動。

做爲一個以印度教民族主義爲宗旨的政黨,莫迪所屬的印度人民黨自成立之日起,就將重建羅摩廟作爲其綱領性目標之一。印度教極端分子此前曾多次衝擊巴布裏清真寺,並與當地穆斯林發生肢體衝突,進而造成流血事件。1992年12月,一羣印度教極端分子闖進巴布裏清真寺,將其夷爲平地,並於現場進行了電視直播。這次事件引發了後續的全國性宗教衝突,且一直綿延了20多年。

對印度教徒來說,聖城阿約提亞的重要性怎麼高估都不爲過,他們認定這裏是羅摩大神的誕生地,而且這裏也是詩人Tulsi Das創作羅摩史詩《羅摩衍那》的地方。

最嚴重的一次與羅摩神廟相關的宗教衝突發生於2002年2月的古吉拉特邦,穆斯林極端分子點燃了一列火車,車上載有2000多名在阿約提亞聲援修建羅摩神廟後返鄉的印度教徒,當場燒死了58人。隨後,印度教徒對穆斯林展開了大規模報復行動。在古吉拉特邦首府阿哈邁達巴德,穆斯林的商店被砸,房屋被燒燬,婦女遭到強姦,兒童被燒死。據印度官方統計,此次仇殺事件共有790名穆斯林和254名印度教徒遇害,另有223人失蹤。非官方的死亡人數則是官方數字的2到3倍。

由於時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莫迪非但沒有阻止這場宗教仇殺事件,反而煽動並鼓勵印度教徒採取“以牙還牙”的手段,他在隨後的幾年中被美國和歐盟國家禁止入境。當然,時過境遷,隨着國際格局的變化,如今莫迪搖身一變,現在已經成爲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座上賓。

誰的聖城

印度歷屆國大黨政府執政時,都曾試圖緩和宗教衝突的局面,希望將巴布裏清真寺遺址的土地所有權紛爭儘量向後拖延,等雙方都平靜下來,再斥諸法律予以解決。而當印人黨上臺之後,他們便採取各種手段,加快重建羅摩神廟的進程。莫迪政府正是如此。

去年11月6日,這場曠日持久的糾紛終於迎來了法律上的最終判決。在莫迪內閣的“督促”下,印度最高法院將廢墟所在的一片土地判給了印度教徒,做爲補償,法院同時將距離爭議地區25公里以外的另一片荒地判給了穆斯林,用以補建一座清真寺。

判決的結果在全印度引發了印度教徒們的狂歡,也爲阿約提亞招徠了成千上萬的印度教朝聖者。最高法院宣判20天后,我隨同一衆朝拜者來到阿約提亞。城裏到處是荷槍實彈、如臨大敵的軍警,未來的羅摩神廟屬地方圓大約一平方公里,已經被鐵絲網圍成的路障隔離開,周圍到處都是攝像監控,進到內部要經過嚴格的安檢,除了證件和錢包,其他包括手機在內的個人用品一律不允許帶入。在經過了5次搜身檢查和漫長的等待之後,在無數印度人高唱“羅摩萬歲”的歌聲中,我終於走到了廢墟的中心。

印度北方邦的阿約提亞是個不折不扣的宗教衝突引爆點。目光所及,城裏盡是持槍軍人。

在做爲隔斷的鐵絲籠子之外十來米遠的地方,有一些斷垣殘壁和一頂殘破的帳篷,類似一場大地震之後的場景。帳篷裏面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清。身旁做着各種膜拜姿勢的印度人告訴我,那裏面有個淺色的陰影,就是羅摩的神像,這個帳篷就是羅摩大神誕生的地方。一位老婦人帶頭再次唱起“羅摩萬歲”,衆人隨聲應和“羅摩偉大”。我們在廢墟前停留了僅僅兩分鐘,荷槍的軍人就走過來,催促大家趕緊向外移動,把跪拜的位置讓給隊伍後面的朝聖者。

我問周邊的印度人,如何看待最高法院的判決。一位來自孟買的小夥子告訴我,他是得知終審判決之後,專程前來朝拜羅摩大神的。他說,判決帶給了印度教徒應得的正義,印度不會再被穆斯林入侵者和基督教殖民主義者統治了,印度已經是一個崛起的大國,身爲印度教徒,他爲印度驕傲,也爲印度教驕傲。

在《大唐西域記》中,阿約提亞被稱爲阿踰陀國,法顯和玄奘都曾到過這裏。按照玄奘的記錄,當年這裏“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三千餘人。大乘小乘兼功習學。”不過,我在城裏沒有看到任何佛教遺蹟,向城裏人打聽,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根本沒有”。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爲了11世紀的羅摩廟和16世紀的清真寺爭得你死我活,卻沒有人爲7世紀的佛教伽藍探個究竟。

我在隨後的旅程中也問過一些印度的穆斯林,如何看待最高法院的判決。他們大多認爲,幾十年的宗教衝突已經讓雙方都心生厭倦,大部分溫和派穆斯林已經接受了判決的結果。當然,肯定也會有一些比較極端的穆斯林人士,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羅摩與病毒的對決

印度下議院議員、全印度穆斯林協會主席歐外斯(Asaduddin Owaisi)就是一位咽不下這口氣的人。他在得知莫迪將要出席奠基儀式後表示,儘管最高法院已經做出了判決,但“只要我還活着,這件事就不會結束。”他說:“我要告訴我的家人,我的人民,以及大多數相信正義的印度人民,1992年12月6日,那裏的一座清真寺被拆毀了……如果不是那次事件,這個奠基儀式將無從舉行。

歐外斯還表示,作爲政府總理,莫迪不應該親自參加這個奠基儀式。印度是一個憲法明確規定的世俗國家,印度總理不應該代表政府參加這樣的宗教儀式活動。

然而,更多的印度教人士表態支持莫迪的決定。據悉,屆時將有一塊刻有羅摩神廟歷史的銅板被埋在基石下面,以備未來再有紛爭時可爲佐證。連日來,印度媒體一直在爲這場印度教徒的世紀慶典造勢,全然不顧新冠疫情形勢之嚴峻。印度政府稱,這場奠基儀式原本定在4月30日舉行,由於新冠疫情延期到了8月5日。可是,4月底的時候,印度的單日新增病例是1800例,而近幾日每日新增病例都在5萬以上。

北方邦是印度人口第一大邦,雖然現在並非新冠感染率最高的邦,但疫情的影響仍然不可小覷。8月2日,邦政府的一名內閣部長因感染新冠病毒去世,另外兩名高官也於當日新冠檢測呈陽性。在聖城阿約提亞,7月底已有一名印度教祭司助手和16位安保人員被檢測出陽性,當地政府不得不臨時更換年輕安保人員作爲應對。

還是8月2日,莫迪政府的二號人物、內務部長沙阿(Amit Shah)也被檢測出感染了新冠病毒。作爲前印人黨主席,沙阿是狂熱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對穆斯林強硬的人物。他本應該參加阿約提亞的神廟奠基儀式,現在卻不得不住進了新德里郊外的一所醫院。

印人黨的另一位高級官員米娜(Jaskaur Meena)在推特上信誓旦旦地宣稱:“羅摩神廟建成之日,將是新冠病毒滅亡之時。”不過,這樣的聲明顯然欠考慮,這纔剛剛奠基,以印度的建設速度,羅摩神廟建成之日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南亞和東南亞問題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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