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飯之恩，當永世不忘。

這是我們中國人常說的一句老話。

如果有個人，在你飢腸轆轆的時候送你喫的，你會怎麼報答？

他不僅讓你喫飽喝足，還發現了你的才華，把你推薦給他的上級，從此你的事業一發不可收，你該怎麼報答？

不止這樣，他還甘當綠葉，在你所有的電影中扮醜搞笑，不爭不搶，突出你的主角光輝，從此你大紅大紫，成爲中國的喜劇之神，你又該如何報答？

對於周星馳來說，這個人，就是吳孟達。

周星馳是如何報答吳孟達的呢？

2003年，《功夫》開拍，導演組邀請吳孟達出演“包租公”，達叔聽說是星爺的作品，推掉了其他劇組的邀約，從自己滿滿的檔期中擠出時間趕赴《功夫》劇組。

結果，吳孟達的角色被臨時替換，換成元華飾演“包租公”一角，至於替換緣由，周星馳只簡單說了一句“不合適。”

達叔心裏很不痛快，從此倆人不再合作，也不再交流，兄弟情誼等同破裂。

周星馳與吳孟達之間究竟有什麼仇什麼怨？

1983年，周星馳在香港主持少兒節目《四三零穿梭機》，少兒節目的曝光率低，受衆也都是小孩，周星馳經常入不敷出，爲了貼補家用，他去劇組跑龍套掙錢。

剛好，吳孟達也在劇組，在周星馳只能跑龍套的時候，吳孟達已經在演像樣的配角了。

那段時間，周星馳母親生病要花錢，少兒節目經費不足，他還要倒貼錢。就這樣，周星馳一窮二白，餓的喫不上飯。

吳孟達看這個辛苦拍戲、忍飢挨餓的小夥子可憐，就想幫幫他，那天他帶了兩瓶鰻魚罐頭，小的那瓶他留在手裏，大的那瓶，他給了周星馳。

“你拍戲辛苦，消耗大，這瓶大的你喫下去，補一補。”

餓了幾天的周星馳也顧不上體面了，他狼吞虎嚥地將罐頭喫了個底朝天，這麼美味的海鮮罐頭，周星馳之前沒喫過，他要喫光舔瓶才過癮。

看着周星馳在舔瓶子，吳孟達很欣慰：“既然你這麼喜歡，下次我再帶給你，我有錢。”

就這樣，周星馳結識了他的大哥“達叔”，而吳孟達也認了他這個小弟“星仔。”

在粵語文化中，“叔伯”有大哥大的意思，是小弟對有擔當的大哥的敬稱；而“仔”是大哥對小弟的愛稱，象徵親密無間。

比如beyond樂隊的主唱黃家駒就被隊員稱作“黃伯”，而梁朝偉在成名前一直被TVB的高層叫做“偉仔。”

吳孟達與周星馳的故事就此展開。

周星馳如何看待兩人初出茅廬時的交情？我們不是當事人，不好評判，但我知道周星馳後來拍了部電影《食神》。

《食神》中，周星馳扮演的史蒂芬周被手下算計，“食神”的榮譽被竊取，他破產後流落街頭，莫文蔚飾演的“雙刀火雞”發現了他，出於憐憫，火雞給了史蒂芬週一碗叉燒飯，餓急了的周星馳將碗舔了個乾乾淨淨。

《食神》中周星馳一邊舔碗，一邊說道：“這是我這輩子喫的最好的叉燒飯。”

舔瓶等於舔碗，鰻魚罐頭也像極了叉燒飯。原來周星馳全部記得，只是他一直不說而已。

處在一個劇組，兩人喫住都在一塊兒，沒事的時候，兩人經常聊聊劇本。

當時劇本是劇組編劇事先編好的，演員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排練就行，但周星馳不這麼幹，吳孟達給他的劇本，他都要從頭到尾的研讀一遍，臺詞設計是否合理？周星馳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把想法批註在段落旁邊。

對於不喜歡的橋段，周星馳乾脆刪掉重寫，劇本的文字本身就很緊湊，再加上週星馳的批註、修改，更顯的波瀾壯闊。

“他小小年紀，比我還有主見，他是個天才”吳孟達回憶這段往事時，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而且，周星馳跟吳孟達有着相同的興趣愛好。

吳孟達是個戲癡，閒來無事就看書、看電影、磨鍊演技，周星馳也一樣。

他們都喜歡好萊塢電影，周星馳崇拜阿爾·帕西諾（《教父》系列男主角），吳孟達喜歡羅伯特·德尼羅（《出租車司機》男主角）。

他們枕邊，都放着同一本書《演員的自我修養》，沒事的時候就拿出來翻看。

“連愛看的書都一樣，我們真是緣分到家了。”吳孟達笑着說。

兩人看書研究演技的橋段，在周星馳後來的電影《喜劇之王》中全部還原。

“如果星仔不火，我感覺我對不起他。”吳孟達開始給劇組裏的大佬推薦周星馳。

但周星馳天生內向，看到導演面試，就語無倫次，完全沒有在達叔面前的滔滔不絕，見過周星馳的導演都表示對周星馳無感。

“話都說不清楚，演什麼戲？”

周星馳備受打擊，他把被子蒙在臉上，半月不出門，吳孟達看着焦急，就帶他去海灘散心。

在海灘他們偷聽情侶談話，在飯店他們觀察食客一舉一動，吳孟達晚上跟周星馳排練劇情，把自創的素材全部加進了戲裏。

這種市井生活與市井小人的煙火氣，兩人演的駕輕就熟。

這一切吳孟達用錄像拍了下來，寄給了一個叫做劉鎮偉的導演。

劉鎮偉與吳孟達是老相識了，當時劉鎮偉籌拍一部電影《賭聖》，原定主角是梁朝偉，不過樑朝偉因爲某些原因來不了。

劉鎮偉急着找年輕演員替代，吳孟達順勢推薦了周星馳，他向老朋友打包票：“這部電影，非星仔演不可，我給他作陪。”

劉鎮偉看了看吳孟達寄來的錄像，感覺效果不錯，當即拍板周星馳參演，他還聽取吳孟達的建議，給了周星馳很大的發揮空間，劇本也根據演出效果一改再改。

結果《賭聖》大火，票房狂賺4132萬人民幣，打破歷史記錄，周星馳的風頭蓋過周潤發與成龍，成爲香港電影史上最大的黑馬。

而周星馳與吳孟達這對搭檔在裏面搞笑詼諧的橋段，也成爲華語電影史上的經典，這種隨時隨地都在搞笑的方式，被稱作“無厘頭喜劇。”

從此，周星馳與吳孟達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合作，他們一起拍《審死官》、一起拍《蘇乞兒》、一起拍《大話西遊》，只要是周星馳主演的電影，就有吳孟達的身影。

一個永遠只演主角，一個永遠只演配角，兩人一靜一動，倒也相得益彰。

他們創造着華語電影史上一個又一個奇蹟，也收穫着世人羨慕的友情。

不過，周星馳卻總是悶悶不樂，按道理賺了大錢，大家都應該開心纔對。

究其原因，周星馳後來在訪談中講道：“我拍了很多電影都是悲劇,可是你們都說是喜劇。”

在周星馳的認知裏，喜劇的終極內核是悲劇，無厘頭也不是單純搞笑，縱觀周星馳的所有電影，它都有悲劇的內核，只是這種內核，披在喜劇的外衣之下。

《審死官》裏對社會公平的呼喚，《唐伯虎點秋香》中對被束縛婚姻的絕望，《大話西遊》中戀人愛而不得的悲劇。

這些悲劇的種種，纔是周星馳極力想展示給影迷的真諦，但我們並不知道。

周星馳開始反思，也開始調整自己的創作風格，在片場，他改劇本是家常便飯，他虐演員已成爲業界笑談。

跟他合作過的演員說他是“暴君”，眼裏只有戲，根本不把演員放在眼裏。

拍《少林足球》時，他砸在大師兄頭上的，不是道具，竟然是真的啤酒瓶，砸的大師兄幾乎昏厥。

對此，周星馳不置可否，他繼續拍戲。

在拍攝《功夫》時，周星馳和武術指導洪金寶鬧翻。而北美製片方對整體效果不滿意，和周星馳發生爭執，因爲無人調節，後期製作時矛盾進一步惡化。

本來洪金寶與吳孟達交好，周星馳的拍戲思路需要吳孟達轉述給洪金寶，星爺把達叔替換掉，吳孟達一氣之下不再發聲傳達。

周星馳是不世出的天才，他的思路只有極少數人能懂，吳孟達懂一部分，洪金寶則完全不懂。

少了達叔通融，周星馳幾乎將《功夫》劇組得罪了遍，演員叫苦不迭，片方也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周星馳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好在周星馳名聲在外，大家對他每一部作品的質量，都身懷信心。

片子也沒有辜負周星馳，他口碑票房全部豐收。

2005年，香港金像獎頒獎典禮上，梁朝偉爲周星馳的《功夫》頒發最佳影片獎。

這部電影還獲得了最佳男配角獎，但登臺領獎的人不是吳孟達，而是替換掉達叔的元華。

吳孟達的苦悶，可想而知。

表面上看，周星馳負了吳孟達，理虧在先；實際上看，周星馳的選擇沒錯。

《功夫》中的包租公是個世外高人，他風流，也仙風道骨，這種角色，達叔能駕馭前半部分，至於仙風道骨的感覺，元華演更合適。

對戲不對人，這是周星馳對演戲的態度。

這種事情，周星馳不願意說明，也不屑說明，這麼多年他獨居處世，對於外面的風言風語，早已超然物外。

其實，達叔對於周星馳的做法，並非不瞭解，達叔曾說：“星仔我是知道的，他沉迷於戲，爲了戲他可以改變一切。”

所以，這不是周星馳與吳孟達交惡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因爲兩人有着不一樣的創作理念，有着不一樣的責任與追求。

周星馳追求演戲的極致，他的作品對演員的要求極高，一個微表情，一個小動作，星爺都能重複cut，直到演出他所認爲的效果。

他在片場身兼數職，導演、攝像、選角等工作一肩挑，這種獨斷專行的風格招致某些人不滿。

向華強就對周星馳提出批評：“周星馳怎麼樣，關我什麼事”，言語很是決絕。

跟周星馳合作過的藝人受不了這種折磨，在外界煽動與利益驅使下，他們宣佈不再與星爺合作。

漸漸地，星爺的戲霸是的“惡名”傳開了。

這些緋聞流言，周星馳不以爲意，但吳孟達耳濡目染，兩人又缺乏直接溝通，自然半信半疑。

謊言重複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吳孟達也放不下“達叔”的身份，屈就去問星仔。

一個打死不說，一個打死不問，兩個人就這樣漸行漸遠，逐漸形同陌路。

網上有句話是怎麼說的：“搞藝術的都是怪胎”，吳孟達是，周星馳更是。

反觀吳孟達，他仍然在現在的很多影視中扮演配角的角色，一樣的無厘頭與搞笑。

《新烏龍院》的長眉師父，像是26年前的《烏龍院》的翻版，吳孟達的作品越來越有懷舊的味道，販賣的都是情懷。

再看周星馳這幾年的電影，他有了更深的人文主義情懷，《西遊降魔篇》的世間大愛，《美人魚》中的環保意識，周星馳愈發向喜劇大師的方向發展。

一個拼命懷舊，一個推陳出新。

一個是執着演員，一個是革新導演。

一個爲了搞笑而搞笑，一個已不再單純搞笑。

兩人的創作風格，涇渭分明。

吳孟達對周星馳還心懷舊情，《魯豫有約》上，吳孟達吐露心聲：“星仔這些年有過輝煌後的迷失，但已經越來越學會包容。”

“我還沒老，只要我不死，他還沒退休，我們還是會合作的”，即使難回當初，也沒這麼容易把多年情誼盡數抹殺。

實際上，吳孟達與周星馳都老了。

但吳孟達不服老，他帶着當年的兄弟在影壇發光發熱，他電影裏的角色，都是熟人面孔。

老一輩的看着懷舊，新一輩的看着無感。

而周星馳注重提攜、發展年輕人，他的每一部電影，都會啓用很多新人，培養後輩。甚至周星馳本人執導電影的時候不給自己安排任何角色。

所以周星馳的電影，老少咸宜，男女通殺。

這確實是一個大師該有的風骨與情操。同樣也是大勢所趨。

中國電影的長足發展，需要淘汰老者，注入新鮮血液，周星馳看到了這個趨勢，但吳孟達沒有看到。

連周星馳本人都宣佈不再出演電影角色，爲新人騰出空間，吳孟達還有可能與他合作嗎？

沒機會了，這一切都過去了。

這不是華語電影人的內部矛盾，而是華語影壇不停向前過程中衍生的萬般無奈。

如果重來一次，吳孟達還會給周星馳那瓶鰻魚罐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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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桂魚秋風鍍 】

【編輯| 知愚姑娘】

【排版 | 知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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