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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戴敏潔

編輯|楚明

攝影|鄧焯

每一個天使,都熱愛美麗

12歲的樂隊主唱站在舞臺中央,聲音清亮,這首《爲你唱首歌》已排練過無數次。不同的是,歌的原唱痛仰樂隊也站在了這五個穿着校服的樂隊成員之中,痛仰樂隊的鼓手坐在打架子鼓的女孩邊打着手鼓,把主角讓給女孩們。46歲穿着牛仔襯衫的主唱高虎跨着馬步壓低身體,正好與女孩們一樣高。這個山村小學裏的女孩樂隊迎來一支真正的搖滾樂隊。

與以往的每一場演出不同,高虎形容,這是一場聯歡。

這裏是貴州省海拔最高的小學,海嘎小學,也被稱作雲上學校。

六月,痛仰樂隊看到一支快手視頻,女孩們在簡易的教室裏演唱、打鼓、彈吉他和貝斯。主唱高虎被女孩們乾淨的眼神、羞澀的微笑打動,他們轉發了視頻,希望有機會也能爲你們唱首歌。

七月底,樂隊來到女孩身邊。道路曲折,車子在山路上前行,一路導航聲不斷,提醒前面急轉彎,窗外是綿延的山脈,點綴着幾戶房子。三三兩兩的小孩揹着揹簍下山,要走上兩三小時。

2018年,海嘎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就都有機會在午休時候來到排練室,接觸到吉他、貝斯、架子鼓、手鼓……自由挑選自己感興趣的樂器學習。在2018和2019年的9月,海嘎小學分別組建了遇樂隊和未知少年樂隊,成員都是5個女孩。

舞臺下,顧亞持着手機直播。他是海嘎小學的一名教師,33歲,是他組建了這兩支女孩們的樂隊,並將視頻發佈在網上,得到關注。此刻,在他的鏡頭裏,痛仰樂隊和女孩們一起演奏,快手上,越來越多的觀衆加入了直播間,一共有數十萬人在遠方觀看錶演,有人寫下評價:熱淚盈眶,他們熱愛音樂,並高於音樂。

在鏡頭之外,女孩們的家長沒有到場。他們多遠行打工,在城市裏當建築工人、服務員,或住在一個多小時的山路之外,有農活要做,有牛要喂。

但音樂聲吸引了附近的孩童和村民們。海嘎小學外的水泥道是附近孩童們玩耍的地方,他們坐在地上排成一隊揪着前面人的耳朵,一起搖晃着開火車。有人惡作劇揪得緊了,前面人大哭,轉身跟後面人揮拳頭,扭打起來,總有一個人大哭。但此刻孩子們在舞臺下排成兩隊,靜靜揹着手立着。

四歲的男孩站在門邊,癡癡看着舞臺,嘴巴跟着動,奶奶問他:好聽不好聽?他回過神,蹦起來回答:好聽!放牛回來的農婦聽到歌聲,握着下山路上採的蒲公英葉,徑直走來了學校。進了排練室,她發現自己的三個孫女、一個孫子已經站在臺下,舉着他們的小手揮舞。

穿着藍色薄羽絨的男孩的手背上還有冬天時候的凍瘡。他跟着音樂蹦蹦跳跳,腳上一雙大人的運動鞋,鞋帶緊緊地從腳踝綁到小腿上,纔不至於脫落。他說自己12歲了,是海嘎小學三年級的學生。他之前躲學兩年,被校長老師勸回來讀書,因爲他們說,讀了書以後,可以當警察、醫生、護士。來了學校,他開始學打架子鼓。他期待着開學,還繼續打鼓。

每一個天使,都熱愛美麗……主唱高虎靠近主唱興雨,在她的耳邊,兩人一起合唱了這句歌詞。

下了臺,12歲的主唱興雨歪着腦袋,這句歌詞什麼意思?她不知道。她捅了捅旁邊樂隊裏的姐妹來作答,大家都說不知道。

但這是她們最喜歡的一句歌詞,覺得很美。

痛仰樂隊和女孩們合影

不要去怕

直播開始之前,痛仰樂隊的主唱高虎帶着兩支樂隊的主唱走向二樓。遇樂隊是海嘎小學的第一支樂隊,她們小學畢業一年,未知少年是第二支樂隊,今年夏天畢業。主唱興麗和主唱興雨是親姐妹。

在二樓空曠處,三位主唱遠離樓下喧囂,一起踢毽子。這是高虎上臺前的一種放鬆方式,他教女孩們去打開身體,迎接舞臺。三個人先是安靜地踢了一會兒毽子。毽子落下,高虎搖了搖身體,讓女孩們可以在舞臺上自由動作,出錯總是難免,不要去怕。

高虎說起自己的第一場演出,從唱出第一聲,到演出結束,他全程閉着眼睛,不敢張開。兩位主唱會意地笑了,她們想起自己。

姐姐興麗記得,加入樂隊之前,自己只是班級表演裏聽歌的那一個,從未想過能站上舞臺。那時候顧老師帶着孩子們去試音,是她被選中了,我的天賦被發現了。剛開始練歌,顧老師讓她張嘴都費了勁,她害怕自己被聽到。顧老師把她帶到鋼琴邊,一邊彈奏,一邊教她唱歌,她漸漸開了口。等上了舞臺,她四肢僵硬,肩膀聳得老高。妹妹也是,邊唱邊往後挪,差點絆到吉他線。

興麗所在的遇樂隊成員是海嘎小學建校以來第一屆六年級。校長鄭龍2002年來海嘎小學時,學校裏只有1位老師,教8個學生。2014年,鄭龍兼任山腰處一所小學的校長。那一年,揹着吉他的顧亞來學校報道。12年前,鄭龍也是揹着一把吉他來到海嘎,兩個熱愛音樂的人碰在一起。他們申請經費,買了貝斯、架子鼓,顧亞的朋友送來幾把吉他,教孩子們樂器。

顧亞和校長一起玩音樂

兩人熟悉之後,鄭龍告訴顧亞,他的心在山上的那所小學。那裏留不住老師,學生流失嚴重,他的願望,是把它辦成一所完小(一到六年級都有的小學)。他問顧亞,願不願意一起去?顧亞去過幾次海嘎,知道那裏更需要老師,他同意了。

到海嘎小學的第一年,他們忙着現實問題,挨家挨戶去勸說家長把孩子送來學校,那時候是泥路,很稀,老師們拿木棍杵着慢慢攀。勸來了六十多名學生,學校辦起來了,沒有水,老師們半夜就去蓄水池接水,安排老師們一路看着水管,別讓別人中途接走。

把日常理順之後,纔有音樂。鄭龍和顧亞發現,和山腰的學生相比,這裏的小孩離鄉鎮更遠,更少接觸外界的機會,也更內向。除了上課時間,校園裏一片靜寂。但顧亞練琴時,窗戶上總是趴着幾個小腦袋好奇地望。老師們一起籌款,買了更多的樂器,在海嘎小學,將音樂教育全部鋪開。孩子們見到了吉他,也和幼時的顧亞一樣的反應,衝着吉他喊琵琶。

顧亞生於貴州省六盤水市的另一個山村,小學五年級,他看到打工回家的舅舅帶回一把吉他,他不自覺地用手去撥絃,發出好聽的聲響。他開始期待能有一把吉他,父母種地,供三個孩子上學,一把吉他要花去他們一個月的收入。顧亞和父母拼了好幾年,終於在家裏賣掉豬之後,擁有了一把吉他。沒有老師,只能自學,過了幾年,他只會彈奏三個和絃。

每一首歌就像一本書籍,顧亞想,如果當時有人教,他能學會更多的歌曲,我的心靈可能會不一樣吧。女孩們學的第一首歌是《平凡之路》——我們都在自己平凡的人生道路上,但通過努力,可以多一些光彩,這是顧亞想教給女孩們的。

鄭校長記得,妹妹興雨轉學來到海嘎小學時,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一整天。那時候她爸爸出門打工,時來時去,媽媽又走了。小女孩很少換洗,指甲很長,頭髮凌亂,同學們排擠她,不跟她玩。

如今她站在舞臺中央,擔任樂隊主唱,排練多了,她也不再一步步往後退,身體定住,用腳輕輕打着節拍。下了臺,她和成員們成了朋友,嘻嘻鬧鬧,也會在私底下跟我們開玩笑:我喜歡王源!高虎對我來說太老啦!

在與高虎踢毽子之後,三個人之間有過短暫的沉默。二樓圍牆外樹蔭浮動,鳥啼蟬鳴,姐姐興麗問高虎,爲什麼樂隊叫作痛仰。高虎說,音樂讓我找到一種方向,就像船在海里行駛前方的燈塔,他說了好多自己的故事,那段不如意的年輕歲月,音樂是一種美好追求。姐妹倆揹着手,專心地聽着,點點頭。

過了兩天,提起與高虎的那次近三十分鐘的交談,姐姐興麗想了一下,別過頭往後仰,輕輕拍了一下心的位置,我記着呢,但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

搖滾樂讓人開闊?自由?女孩們還不明白這些詞的含義,她們總是用一個最簡單的詞去形容,那就是快樂,這是她們所能感受到的。

個子小小的吉他手熊婷記得,有一天她身體不舒服,躺在牀上,弟弟妹妹們弄髒地板又不打掃。她爬起來,一人一個巴掌打在屁股上。母親外出打工,熊婷是家中長姐。每一天,她要疊被子、做飯洗碗挖洋芋、給弟弟妹妹輔導作業,有時候也上山放牛。熊婷的家是一座二層樓的白色磚房,但打開門,屋裏沒有裝修,四面黑漆漆。家裏有一張牀,一個上下鋪,熊婷和2個妹妹一起睡,弟弟們睡下鋪,她把從學校借來的吉他放在弟弟妹妹們碰不到的上鋪。那天收拾完弟弟妹妹,她從上鋪拿下吉他,坐在牀上彈了一首《蟲兒飛》。

憤怒的感覺消失了。在充斥勞作的生活裏,這個12歲的女孩說,那是音樂帶來的快樂時刻。

痛仰樂隊和女孩們排練

不只是音樂,更是生活

這一天的直播,熊婷的兩個妹妹和兩個弟弟也來了現場。這個每天幫他們整理牀鋪、穿衣服、煮飯洗衣掃地的姐姐站在舞臺左側,用手撥着青綠色的電吉他,輕輕晃動身體,弟弟妹妹看呆住了。

二妹怯生生地說:我以後也要彈吉他。在家裏,熊婷已經教會她彈一首《平凡之路》。

女孩們在音樂裏綻放。但談起女孩們這些年的變化,顧亞知道,如果要說全是音樂帶來的,我自己都不這麼認爲。

在音樂之外,顧亞和鄭龍更是進入女孩們的生活,給了更多現實的關照。家訪是海嘎小學的一個規矩。有時候校長和顧亞會放假信號彈,提前說要去家訪,放學鈴一打,孩子們一個都不見了,慌着回家打掃衛生,他們也就不去了。更多時候,是真正的家訪,一時興起,兩人就出發,一路走過去,遇到學生家裏就進去。

顧亞和孩子們的合影

那天他們步行到一個多小時外的主唱姐妹興麗和興雨家裏。打開門,地板上堆滿零食袋,火爐上放着的裝面的碗,邊角已經發黴。姐妹倆垂立在兩側,低着頭不敢說話。顧亞生氣,讓她們坐着,他來洗碗、掃地,姐妹們趕緊搶過來掃把,我們來,我們來。她們的母親多年前改嫁,沒了消息,父親外出打工,女孩們和弟弟需要自己照顧自己,這對他們並不容易。

姐姐興麗記得,還有一次顧老師來家訪,父親正好在家,顧老師坐在家裏門口的臺階上彈吉他,她就在旁邊輕輕唱。和父親平時的交流很少,但那一刻,她能感受到父親的開心,父親也有一個好歌嗓,能唱動聽的歌,她想,姐妹倆一定是遺傳了父親。

鄭龍和顧亞也讓孩子們走進他們的生活,我們查她們,她們也查我們,學生們可以去查老師的宿舍,被子有沒有疊,地板髒不髒。藉着樂隊演出,他們帶着女孩們住在自己城裏的家。每次去,顧亞的妻子就安排女孩們洗一個澡,換上乾淨衣物,女孩們安安安靜。夫妻倆帶她們出門去喫漢堡、逛動物園、去遊樂場和看電影。

音樂只是一種工具,我們借用音樂去接觸他們,只不過恰好音樂是顧亞擅長的。他說,如果他是一個美術老師,他就帶着她們去寫生,如果他是體育老師,就帶着孩子們創新運動。

鄭龍和顧亞盡力給孩子們創造出去的機會。去年,只有5名孩子有機會去貴陽參加夏令營,專車接送。鄭龍覺得5名太少,又帶上了十幾個孩子,他希望越來越多的孩子們出去看看,他帶着一支隊伍乘火車去了貴陽。貴陽成爲了未知少年成員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她們的照片掛在學校的牆上,曬得黝黑但笑得明朗。

顧亞總是跟孩子們談夢想,第一次說起這兩個字,孩子們呆住,都不明白。他分享自己的經歷,曾經也是在嚴冬只有一雙塑料雨靴穿的孩子,曾經也沒有想過會走出大山。他鼓勵孩子們:翻過這座山,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天空。把鋤頭放下,不要再跟父母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或去城市工地搬水泥。孩子們漸漸聽懂了。教室牆上的一塊小小心願牆上,便利貼寫着孩子們的心願,出現最多的便是:我希望我以後能走出這座大山。

顧亞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喫漢堡的好奇,聽說是一層又一層,又夾了什麼東西的,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次,他再也忘不掉。因此很多時候,他用自己農村娃的身份來看待女孩們的需要。

剛開始帶女孩們排練時,一位訪客來學校參觀,顧亞請他觀看女孩們表演。不曾想看完後,對方說:農村娃跳跳彝族舞、竹竿舞、敬酒歌就差不多了,你要和城裏面一樣搞這些架子鼓、西洋樂器,你怎麼搞得過別人。

這是赤裸裸的歧視,顧亞鉚足了勁,一定要讓孩子們繼續學下去。

那個時間是你們的,你們是最厲害的、連蜘蛛都是來看你們的,顧亞一遍遍地鼓勵舞臺上的女孩們。這是一個慢慢放開自己的、變得更輕鬆的過程,或許也有機會去證明自己是有才能、是重要的,學習音樂從不只是學習音樂,也是一種認知和態度。

農活與排練

舞臺上,吉他手熊婷和龍夢往前走了幾步,將腳踩在了舞臺前邊的音響上,側着身體繼續演奏。

這是樂隊排練時,顧亞反覆讓兩位吉他手做出的動作。一開始,女孩們覺得遲疑,不敢向前。

不要覺得自己是女孩就不能做什麼,顧亞衝着舞臺喊,這個動作不在於刻意地搖滾,而是想讓女孩們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做。

女孩把腳踩在舞臺前邊的音響上演奏

海嘎小學的兩支樂隊都是女孩。第一支樂隊是顧亞選的,成績好的孩子可以進樂隊,玩樂隊不能耽誤了學業。等到第二支樂隊,顧亞讓大家舉手自願參加,班裏的女孩啪都舉手了,男生們喊着唉呀,太難了。顧亞覺得,他們一定是每天看到前一支樂隊的排練,感覺太苦了。鼓手玉梅說,男生們覺得學手鼓最簡單,都跑去學手鼓了。

玉梅第一眼就看中了架子鼓,很帥。打鼓的時候她嚼着口香糖,大聲跟着唱歌,嘴角扯開,有感染人的笑容。她不知道以前自己是什麼樣的,但現在我是一個很帥的女生。從小她就跟着父母下地挖洋芋、撕苞谷,扛着高高的鋤頭,揹簍也有她一半大。

吉他手姐妹的奶奶帶着幾個男孩住在低處,但因爲父親留下一些裝修工具,山上的家裏需要有人守着,兩個女孩就被安排住在山上。有時候舅舅開摩托車帶着男孩們來學校,但兩個小時的山路,兩個女孩依舊步行。

一些女孩的媽媽們也曾是鄭龍的學生,鄭龍剛來海嘎時,學費收三十五,但爲了鼓勵女孩上學,女孩只收十塊,但她們還是在十幾歲嫁人,生育三個以上的孩子。如今要是誰家不讓女孩上學,鄭龍就去勸學,讓她們完成義務教育,至少不會在這幾年跑去嫁人。

一個女孩的父親家暴,媽媽離開,去市區裏當服務員。女孩要是想她了,鄭龍和顧亞回市區的家時,就捎上她,讓她去找媽媽過一個週末。鄭龍給女孩爭取來資助,先給了女孩200塊錢。過了好幾個月,女孩也沒再問他要剩下的錢。

鄭龍問她,還有沒有錢?200塊錢你怎麼用這麼久?哪裏來的錢?他擔心女孩們沒錢的時候,別人給一些小恩小惠,讓女孩們變壞了。他總說,遇到什麼困難你只能跟我說,沒錢你跟我說,我會想辦法。

一次鄭龍去熊婷的家裏家訪。他問熊婷父親,家裏還養着幾頭牛?對方回答兩頭。鄭龍說,一定要留着一頭牛給熊婷唸書。雖然不用學費,但熊婷要去鎮上念初中,來來回回的車費、伙食費,女孩子長大了,生活用品一定要買好。因爲小姑娘嘛,就是怕這些問題。

排練休息時,鄭龍和女孩們一起在窗下喫零食。喫大包辣條時,鄭龍撕下一小塊給女孩,女孩也回贈一小塊。見他拆開一包口香糖,女孩們主動地一個個攤開手掌,他一條條放上去。

一起去喫飯的路上,女孩們走在鄭龍身邊,要挽他的手。他躲開了:以前不懂事,可以,現在長大了,不行。他提醒女孩們,上了初中,要和男生、男老師們保持距離。我是你女兒我可以挽你嗎?,女孩們有時會叫他爸爸。鄭龍妥協了,挽吧挽吧。

這個暑假,顧老師讓女孩們天天來學校排練,總有人來學校參觀。女孩們不知道來來去去的人是誰,只是有點累了,每天都要來學校。送走一波外來客後,顧亞說放假一天,在假期,玉梅要走一個小時路去地裏幹活,她說:不要不要,明天還來學校!

玉梅是在小小心願牆貼了最多個便利貼的人,那時候爺爺生病,她希望爺爺能快點好起來,她希望自己有好多好多錢,給爺爺治病。我和玉梅第一天見面時,爺爺已經去世了,她有了一個新的心願:如果,我在想,如果我以後能打架子鼓……目前她所能想的,是先把初中唸完,把高中唸完,在大學期間,自己有一套架子鼓。

後來我們漸漸熟悉,她才說出,她不止想要架子鼓,她想成爲一名音樂家。

之前,她曾把這個夢想告訴了顧亞和鄭龍,但她記得,他們聽完之後,都沒有說話。

女孩們在排練中

未知

演出結束後的第二天,顧亞收到一所著名音樂學校的邀約,願意給女孩們提供學習機會,並勸,學音樂要趁早。顧亞找出遇樂隊五名成員的成績單,在上面畫上五個紅圈,有第一名,也有在倒數附近。

他決定還是先不告訴女孩們,不能告訴她們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以往的音樂課上,顧亞會在黑板上畫吉他、調音器,一邊教孩子們樂理知識,認識品牌、型號,一邊也標上價格,從幾百到幾萬,他想要提醒孩子們,不要忘了目前該做的事情,依舊是好好唸書。教女孩們音樂是希望她們有一個自己的愛好和特長,但現在,顧亞開始擔心女孩們一味想去彈琴、打鼓,影響學習。

就是很現實地說,我們的確沒有這種資源,沒有這種能力去堅持。第一支樂隊的女孩們已經上了一年初中,沒有機會碰樂器。開學前,鄭龍和初中協商,將五個女孩放在同一個班級,希望請一位老師繼續教她們音樂,或者顧亞過去教。但都被初中學校回絕了。如果去鎮上學習音樂,要走一個多小時,一節課收一兩百塊錢,這對務農或者打工的家庭是無法想象的。

在顧亞給遇樂隊錄製小學畢業視頻時,每個女孩說起以後的夢想,吉他手龍夢有圓圓的臉,說長大以後想當一名老師,主唱興麗也對着鏡頭說,未來她的夢想是想當一名音樂老師。

但關於音樂的夢,已經在女孩們心裏種下。

七月底,主唱興麗翻了翻二姐報考大學的志願書,把音樂有關的專業都翻遍了。隔天她跟我們說,音樂學院最便宜一年要7500元,還有12000元、15000元……吉他手龍夢和興麗是好朋友,她在旁邊靜靜聽着價格,她也是在視頻裏說要做老師的,因爲做音樂有點太離譜了,所以就說想當老師。

興麗反駁道:音樂家才離譜,做音樂不離譜。

但學費都很貴啊。

興麗點頭了,學費真的太貴了,昨天我看都不敢看了。

18年前初中畢業,顧亞也是抱着這樣一本志願書,選了一個離家最近的音樂專業,滿心期望可以去學吉他。那是一所師範學校,學校裏的課是美術、舞蹈,說反正你們以後要去教小朋友的,顧亞才知道自己以後要當老師。

他逃學,組樂隊,住地下室,險些被開除,那時候他也以爲自己可以做音樂。延期一年畢業後,他繼續玩樂隊,接超市、理髮店開業的商演,開的琴行也不賺錢,從未真正在生活裏安定下來。

過幾年,終於,他的樂隊在專業的音樂節表演,他看到了樂隊的希望,想去北京看看。在一起很多年的女朋友不想他走,他的父母也說,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丁,你走了我們老了怎麼辦?顧亞從小打架、逃課,從未讓父母安生,別人總說他廢了,是父母一直支持、照顧他。選擇夢想,還是選擇現實?

那一年,顧亞先選擇現實,他參加了特崗老師的報考,成爲一名小學老師。

就算女孩們克服萬難去學音樂,成爲專業音樂人的道路也註定坎坷不平。顧亞走過,他知道有多難。他想着等女孩們初中畢業了,如果無法通過學習成績走出大山,音樂可能會是一條後路,但現在,不能給她們其他的路走。

上了一年初中的遇樂隊住在同一個宿舍裏,沒有樂器的她們,每天晚上就在宿舍唱排練過的《童年》《歌聲與微笑》……亂唱亂吼的,像瘋子一樣,她們大笑着說。

未知少年這個樂隊名字是鼓手玉梅提出的,顧亞說,每個樂隊名字都應該有含義。五個女孩們圍在一起想,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有人說道:

因爲我們不知道以後能走多遠,一切都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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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來自figure拍攝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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