韘,是商代實用於射箭的器具,發展到東周戰國時已有衰落之勢,漢代時韘的實用性逐漸減弱,裝飾用玉韘形珮開始流行。

今天我們以中國重要的考古發掘品爲標本,結合了相關的歷史文獻,分析玉韘的演變軌跡。

商代晚期 婦好墓出土 玉韘

該韘器形爲筒狀,下部平整,上端呈斜面式,中空,可套入(左、右手不拘)拇指。正面雕琢獸面紋,巨角如牛,雙耳後貼,方眼,無鼻,雙眼下各鑽一孔用以穿繩,背面有一橫向凹槽,可納弓弦。韘器之用,應先套於拇指上,並將繩繫於手腕以防脫落,嗣而利用凹槽扣弦張弓以爲射箭。

商代晚期的玉韘

韘形器套指

『 西周時期的玉韘 』

1981 年陝西省扶風縣北呂村25 號西周墓,出土一件漢白玉石的韘形器。其形制與商晚期的韘器明顯不同,從原具一定高度的筒狀,演變成低矮的舌狀。所相似之處爲,皆鑽有偌大的中孔俾以套指,但套入者應系食指而非拇指。底部平齊,上端呈前高後低的斜面,上端器緣鑽有四小孔,應用以穿繩繫於手腕。

西周中期 韘形器

據劉雲輝先生指陳,本件韘器起着射箭時作鉤弦的作用,並說明這是迄今爲止在墓葬中發現,隸屬西周時期唯一的一件韘器。令人費解的是,從形制及其結構上,著實不知套指之後如何鉤弦射箭?倘依專家那志良先生所引《詩經‧衛風‧芄蘭》:「童子佩韘」之說,而認爲是「給童子戴上一個圓筒飾物」而非用以射箭,那麼又不符劉氏所稱「中心圓孔正好套入成年人食指」之所用。

總之,這件舉世唯一的弧品,固然令人不解其功能之所以,但其舌狀及高度變矮的形制,卻趨近於東周春秋時期的韘形器,耐人尋味。

『 東周春秋時期的玉韘 』

中國玉器專家楊伯達先生認爲,從各地春秋時代墓葬出土的玉器發現,春秋早期與西周晚期的玉器較難區別,直至春秋的中、晚期以後,纔有了明顯的變化。

春秋時期 玉韘

山東省沂水縣劉家店子出土

山西太原市趙卿墓出土

兩件春秋晚期的韘器

春秋時期韘形器結構圖

韘形器套指鉤弦示意圖

『 東周戰國時期的玉韘 』

至戰國時期,似乎玉韘頗爲多見,據近年的考古發掘所知,出土不少形態各異的韘器。如湖北隨州市擂鼓墩曾侯乙墓,出土一件戰國早期的韘形器。河北平山縣中山國3號墓,也出土一件同時期的玉韘。

戰國早期 韘形器

湖北隨州市擂鼓墩曾侯乙墓出土

戰國早期 韘形器

河北平山縣中山國3號墓出土

另在清宮舊藏的傳世品中,亦見一件戰國早期的韘器,正面琢以勾連雲紋,反面爲蟠虺紋,其側端(東北向)的柄狀凸翼,雕作一張口的螭虎。

戰國早期 韘形器

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同屬於東周戰國時期的傳世品「玉鳳鳥紋韘」,是一件不能套指,也不具實用功能,僅供佩戴裝飾用途的「韘形珮」(另稱「韘珮」)。

《玉鳳鳥紋韘(形珮)》戰國時期

此件器物器身扁薄,厚僅0.5,上下長7、左右寬2.4釐米。從結構看,上側端的柄狀凸翼,被鏤雕成一鳳鳥,已失去了鉤弦的實用性,下側則美化爲分叉的鳥尾;器體的正反兩面,分別以陰線刻繪螭紋與鳥紋,器中孔徑約1.6釐米,理當無法套指,器頂鑽一細孔俾以穿繩佩戴。全器造型在韘器的主體形態下,佈局對稱,碾琢講究,是一件華美的裝飾用玉,筆者另稱「韘形珮」,以別於實用功能的「韘形器」。

『西漢時期的玉韘 』

一、西漢早期

西漢早期的玉器,仍多延續戰國晚期的用玉傳統,裝飾功能的用玉在整個隨葬玉器中佔相當大的比例,不但顯現出當時玉器風格及工藝水平,而且從其造型和紋飾的工整精緻,亦不難窺知,裝飾功能的玉器成爲突顯墓主身份、地位及權力、財富的重要標誌。

以廣州南越王墓爲例,隨葬的韘形珮高達7 件之多,爲上述各墓之冠。每件韘珮的造型皆很奇特。

如下圖,長20、高7.2、寬4、厚0.4、孔徑1.6釐米。器體修長,正面稍隆,背面微凹,左右兩側出廓鏤雕爲一大一小的鳳鳥,搖曳生姿,氣質不凡,尤以不相對稱佈局的設計,更顯得份外的華美秀麗。惟令人訝異的是,曾雄霸嶺南一方的南越王,既擁有造型精緻、數量最多的韘形珮,但卻不見一件實用的韘形器,何以如此?頗費思量。

《韘形珮》西漢早期

廣州西漢南越王博物館藏

同屬於西漢早期的江蘇徐州北洞山楚王墓,則出土一件造型酷似韘形器的韘形珮。

《韘形珮》西漢早期

江蘇省徐州博物館藏

其長5.8、寬4.5釐米,厚度及孔徑不詳,正面弧凸,背面內凹。依其結構解析可知,原用以鉤弦的柄狀凸翼,概如其形琢作成一鳳形蜿蜒於器上,加諸穿梭於陰刻的雲紋,使形態生動而傳神。

『 西漢早期玉韘有哪些變化?』

大體上,西漢早期的玉韘,即使承襲了戰國晚期的遺風,但細察下,仍不免看出若干具體的變化:

一、西漢早期

(一)西漢早期,其原用以鉤弦的柄狀凸翼,多被鏤雕美化成出廓的鳳鳥形,看似實用的韘形器,實則已盡失扣弦射箭的基本功能,逐漸過渡爲裝飾用玉的韘形珮。

(二)西漢早期,其出廓的凸飾已演化成左右的附耳狀,造型富於變化,正左右兩隻變形的鳳鳥與等長卻不相對稱的設計。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凡實用的韘器,因套在食指用以扣弦之需,故皆具一定的高(厚)度以上。相反的,對於裝飾用的韘珮,因主要的用途在於佩戴,故形態趨於扁平、中孔漸小、紋飾考究華麗。由此可知,凡功能改變,其形制也相應而變,這是歷來玉器琢作,所必遵循的不變法則。

二、西漢中期

從近年的考古資料所悉,西漢中期以後,幾乎不見實用的韘形器,作爲裝飾用玉的韘形珮廣爲風行。形制上除扁薄片狀的發展外,在主體兩側(出廓)凸飾的造型,不但益顯發達而且誇張。

例如河北滿城一號,中山靖王劉勝墓所出土的韘形珮,形體橢圓,薄如片紙,兩側鏤雕的凸飾,爲上下層疊的遊雲,固然是左右形似的佈局,但卻是長短(多寡)不一的表現,雖也屬不相對稱的設計,但其輕重懸殊的比例,反而突顯出誇張美化的目的,加諸碾琢講究,線條流暢,使凌雲浩氣迴旋縈繞,令人矚目。倘以今日審美的觀點言之,確不失爲一件秀美典雅的裝飾用玉。

《韘形珮》西漢中期

高10、寬4.1、厚0.3釐米

河北省滿城縣陵山1號墓出土

河北省文物保護中心藏

另件滿城二號劉勝夫人竇綰墓,也出土一件形體相似的韘形珮,兩件相形,風格一致,其華麗柔美不分伯仲。

《韘形珮河》西漢中期

長5.2、 寬4.10、厚0.30釐米

河北省滿城縣陵山2號墓出土

北省文物保護中心藏

西漢中期的韘形珮,另見一種新款式的發展,如河北定縣(今定州市) 號墓出土的韘珮。上下高8、寬3.5 釐米,形體趨於狹長形態,雖厚度未詳,但整體觀之,應系扁薄的片狀。出廓的凸飾,鏤雕口銜綬帶的長尾鳳鳥,依偎於高聳的竹木旁。

《韘形珮》西漢中期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

本器值得注意的特色有二:

其一,原分爲兩側而各自獨立的凸飾,現已相互的連結,成爲單一的構圖,並環繞分佈於主體的絕大部份。

其二,中孔不但口徑趨小,而且呈現橢圓,足見其設計的考量,在於配合整體狹長形態的美化所需。

以上特色,在同時期各地的墓葬中也不少見,如河南永城芒山鎮僖山漢墓(高7.4、寬4、 厚0.5釐米)都出現若干類同的韘形珮。

《韘形珮》西漢中期

河南博物院藏

三、西漢晚期

晚期的玉韘,繼承了前期的風格外,在原幾近環繞包圍式的形態上,設計佈局此起彼興,也愈趨鬥豔爭奇。

當以韘的原形爲主體,其上端突尖處,隱藏在出廓的凸飾中;但見主體周邊環繞兩隻鏤雕的獨角螭龍,穿梭翻滾於層疊的九雲霄中。《楚辭‧大招》所云「螭龍並流,上下悠悠」,在漢代讖諱神學大興,占卜之風盛行,之所以「乘雲氣,御飛龍」而「羽化登仙」,46往往是世人心盪神馳的崇高嚮往。本韘形珮的風姿卓娜,所反映出斯時的世俗信仰正洽如其份。

另如湖南長沙五里牌7 號墓,也出土一件包圍式的韘形珮。高9.、寬3.7、厚0.55 釐米,外觀狹長而扁平,中孔橢圓。

《韘形珮》西漢晚期

湖南省博物館藏

此外,江蘇揚州市邗江區「妾莫書」漢墓,出土一件構思奇巧的韘形珮。高7.8、寬1.8、釐米,形體的設計更顯修長而輕巧;一側浮雕足踏流雲的龍紋,另一端則小螭依偎交纏於龍身。刀法流暢嫺熟,造型生動活潑,其質純、形雅、工精、意深的特色,皆反射了當時世俗與價值的共相。

《韘形器》西漢晚期

揚州博物館藏

西漢晚期的韘形珮,雖各個嫵媚千秋,但也具若干共同的特點:

一、外觀形體,即器身較趨向狹長的形態發展,孔徑亦因而趨小,間或略大,且其圓孔也傾於橢圓的變化。

二、左右兩側出廓的凸飾異常發達,甚或誇張式的包圍主體的周邊。

三、正因上述形制美化的需求,故兩側出廓的龍虎或其他鳥獸紋,隨形顯得格外修長而蜿蜒,或與襯附的雲海攀援纏繞,其生動活潑或凝厚簡練,皆可領略其時代風采。

『東漢時期的玉韘 』

據資料顯示東漢的韘形珮,其數量遠遜於西漢,但在造型和紋飾的發展卻更富於變化。

陝西華陰縣東漢司徒劉崎墓出土的韘形珮,高10.2、寬6.3、厚0.4、孔徑1.8-3.7 釐米。外圍輪廓近似橢圓,薄如片紙,中孔明顯變爲長形橢圓;主體的周邊,鏤雕三隻頭上獨角的螭龍,交纏穿梭於層疊的浮雲間,擅以陰刻的曲線和短而平行的細線,裝飾龍軀和四肢,藉以彰顯體態的流暢與動感,爲東漢時期常見的裝飾手法。

陝西華陰西嶽廟文物管理處藏

河北定縣北陵頭村中山穆王劉暢墓,也出土一件類同的韘形珮,長15.6、寬7釐米,厚度及孔徑未詳。據已有的研究指陳顯示,該珮形態由原來的直豎,已變爲橫置。

《韘形珮》東漢

河北定州市博物館藏

見其器形外廓狹長橢圓,一如窄長略弧的中孔。上下兩端各鏤雕一隻獨角的螭龍,修長的軀體相互交纏,包圍了韘形主體的四周。局部以細短的陰線勾勒,如同流利的毛雕,使奔騰的雙螭,益顯飄逸翔飛的神境。

無論如何演變,在東漢形制繁縟的韘珮中,仍依稀得見韘形主體 ,不過相較下,東漢的韘形珮畢竟與西漢具若干的差異,較顯著的特色爲:

一、在主體外圍,出廓而發達的凸飾,因構圖交相纏繞的佈局,使韘形的上端突尖若隱若現,若非詳察,恐難發現。

二、中孔的形態,常與外廓一致如影隨形。如上兩圖所示,橢圓的外廓,必帶有橢圓的中孔,且孔徑往往刻意的縮小,以增孔外美化的目的。

三、環繞於韘形主體外圍的凸飾,不論系鳥獸或流雲的紋飾,不難發現皆以浮雕及圓雕的技法所碾成,是以鳥獸雲紋更顯纖細而纏綿。

『東晉時期的玉韘 』

東漢的韘佩多精緻,然數量並不豐富,延至東漢以後,隨政治動盪、經濟蕭條等客觀因素的影響,韘形佩的發展也走向衰微。

在江蘇南京市中央門外郭家山的東晉早期墓中,偶見一件精工細雕的韘形佩,高7.1、寬4.6、厚0.47釐米,形制上與東漢的韘佩大同小異,在中孔的周邊,鏤雕雙螭跨張的穿雲纏繞,惟韘形主體的已非常模糊,幾難復見。

《韘形佩》東晉

江蘇南京市博物館藏

另在南京市仙鶴門外仙鶴山6 號的東晉墓,也見一件扁薄如片紙的韘形佩,高8.9、寬8.、孔徑特大3.9、但厚僅0.3釐米。固然韘形主體清晰可辨,但見兩側鏤雕的龍紋,乃其陰線刻繪的裝飾,皆不夠閒熟流暢,圖像生疏,不但與前述歷代精美的韘佩大異其趣,同時也反映出晉代玉作的衰微。

《韘形佩》東晉

江蘇南京市博物館藏

『清代中期的玉韘 』

魏晉南北朝以後,似乎不見有韘佩出土的記錄,直至清代中期,因乾隆帝嗜古愛玉,旋有摹仿古玉的雕作。在《中國玉器全集》得見以下三件韘形佩,其碾琢雕法概仿漢代作品,雖工藝講究精巧細膩,然裝飾複雜一如吹毛求疵,徒具匠氣而已。

《 韘形佩》清中期

高8、寬5.7釐米

北京市海淀區北京師範大學工地黑舍里氏墓出土

北京首都博物館藏

《 韘形佩》清中期

高7.4、寬5.4 、厚0.8 釐米

北京市海淀區北京師範大學工地黑舍里氏墓出土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韘形佩》清中期

高7.7、 寬4.6釐米

北京市海淀區北京師範大學工地黑舍里氏墓出土

北京首都博物館藏

《韘形佩》清中期

長7.7、寬4.6釐米

北京市海淀區北京師範大學工地黑舍里氏墓出土

北京首都博物館藏

結論:

依本文的研究可知,從商代晚期具原始形制的韘形器,發展至東周戰國時代,韘器的形制已迥然不同,同時也出現了以韘器爲芻型的韘珮。易言之,原具射箭實用功能的韘形器,在戰國晚期已趨式微,與此同時也分化出佩戴裝飾功能的韘形珮。

時至西漢早期,更不見韘器的出現,此後徒見韘形珮的美化精進,盡求爭奇鬥豔。甚至到東漢晚期,韘形珮的主體,上尖下圓的形式,日趨隱約而模糊。到魏晉南北朝之後,韘形珮的形制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其他裝飾功能的玉珮。雖清中期再見韘珮三件,但屬乾隆帝放古之作。此外,取而代之的韘形珮,主要風靡於漢代(西元前206-西元220)四百餘年,玉飾之風格千嬌百媚,所彰顯的時代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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