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等深線】免稅“無戰事”

來源:等深線

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裴昱 北京報道

2020年以來,在中免集團從事重要業務崗位工作的人員,陸續被公司要求籤訂一份“禁業協議”。這份協議的核心內容,是從中免集團離職後6個月內,不能到同類企業任職,否則中免集團將保留索取高額民事賠償的權利。這樣的“操作”,在這家已經36歲的國企中,並不多見。

中免集團的全稱,是中國免稅品(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中免”),這是一家1984年成立的純國資公司,擁有中國內地最稀缺的免稅牌照。壟斷北京、上海機場免稅店的日上免稅行(以下簡稱“日上”),便是其下屬公司。

國泰君安等機構出具的研報顯示,中免及其所屬的日上2019年免稅品營業收入高達約428億元,遠遠超過擁有免稅牌照的海南免稅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免”)、深圳國有免稅商品(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免”)、珠海市免稅企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免”)、中國出國人員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出服”)等公司免稅品營業收入總和的2倍還多。而以32.3億元位列第二位的海免,則已被中免收購。

在免稅市場中,佔據絕對市場支配地位的中免,嗅到了什麼味道?這一切源於總部位於北京的上市公司王府井(600859)2020年6月獲得的一張免稅牌照。這是9年來,中國內地第一次新增免稅牌照,這讓很多公司看到了關於“免稅品市場大門打開”的可能,於是,申請者衆,除去傳統國資背景的零售企業,也包括阿里巴巴背景的機構。

無論是口岸免稅,還是離島免稅,抑或是市內免稅,乃至跨境電商,免稅市場的基礎,都是一張牌照生意。但免稅牌照,又不是這場生意的全部,監管部門(牌照發放者)、免稅企業、品牌供應商、地方政府之間的博弈與利益分配,實際上決定了免稅生意的成敗與收益的多寡。

多家與免稅業務有關的企業人士,都向《等深線》(ID:depthpaper)記者提及這樣一種預期:在向王府井發放免稅牌照後,除去還會有新增的免稅牌照下發之外,市內免稅店的政策也將繼續放開,符合條件的消費者在市內免稅店購買免稅品的額度將進一步提升,這纔是這場“免稅生意”能夠引發真正爭奪的“增量市場”所在。

免稅的戰事,至今還沒打響,但那並非一場“持牌者”之間的戰爭,而是一條更爲複雜的利益鏈,戰事一旦打響,誰也無法單獨決定自己的命運。

“國家給的飯”

從2020年4月開始,上市公司王府井的股價走勢,就成爲了資本市場的明星。當衆多投資者不明就裏這家傳統的北京百貨公司股價何以一路高走的時候,市場逐漸有消息傳出,王府井有望在時隔9年之後,獲得中國內地第八張免稅牌照。

前七張牌照的擁有者,分別是深免、中免、珠免、中出服、中國港中旅資產經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港中旅”)、日上、海免。

距離當下時間最近的免稅牌照,來自於2011年的海免,那是作爲其時海南國際旅遊島的配套政策。而再向前追溯,就是日上於1999年獲得的免稅牌照了。這意味着,如果剔除2011年海免獲得免稅牌照,是海南國際旅遊島配套政策這個因素,中國內地已經有21年未有發放免稅牌照。而這期間,日上、海免已經都被歸至中免麾下。

“門不能白開一次。”在王府井方面回答監管部門的問詢中,證實已獲得免稅品經營資質之後,又有兩家企業獲得了免稅牌照,這兩張新牌照的擁有者,都是海南省國資委下屬的國資公司。而在此前,在海南深化改革和對外開放的支持政策中,已經將海南離島免稅的額度,由3萬元提高到了10萬元人民幣。

“免稅品生意特殊,就是國家給的一鍋飯,這鍋飯誰能喫,這鍋飯有多大,全都看監管部門。”一位長期在大型免稅企業供職的資深人士告訴《等深線》記者,“誰能喫”便是免稅牌照發給誰,“飯多大”則是國家給予消費者個人的“免稅額度”和“免稅條件”,額度提高、條件放鬆,免稅市場的飯就變大,反之亦然。

現有市場格局中,中免是唯一被授權可以在全國範圍內開展免稅業務的企業,擁有口岸免稅、離島免稅、市內免稅店等業務。而其他幾家擁有免稅牌照的企業,在業務範疇和地域上均有所限制,其中,海免、深免、珠免屬於地域性運營商,中出服和港中旅僅能經營市內免稅店。

目前我國免稅經營的基礎性制度,實際上是由《關於進一步加強免稅業務集中統一管理的有關規定》(以下簡稱“《有關規定》”)建構的,這份文件由財政部、海關總署等四部委於2000年聯合下發,在這份文件中,明確了“國家對免稅商品銷售業務實行壟斷經營和集中統一管理”的原則。這也是如今擁有免稅牌照的公司,清一色都是國資背景的原因。

多位免稅企業的人士告訴記者,《有關規定》更具實際意義的內容,實際上是“四統一”,即國家統一經營、統一組織進貨、統一制定零售價格、統一制定管理規定。“後來雖然這個文件的執行力度,行業內存在爭議和不同看法,在具體經營過程中,也有一些靈活的安排和創新,但是免稅市場的經營模式,基本上是按照這些原則和方針進行的。”

這意味着,免稅生意即是國家壟斷,授權經營。“誰能喫這鍋飯”的答案,即從這其中產生。

至於“這鍋飯能做多大”,則完全取決於國家對於消費者個人免稅消費條件的設置和額度的限制。目前,中國內地個人消費者能夠購買免稅商品的主流“場景”,實際上只有兩個,一是口岸免稅,二是海南離島免稅。

口岸免稅的消費場景包括機場、車站、港口等,但最常見的就是機場免稅店。消費者憑護照和有效的出入境機票,可以在機場免稅店裏購買額度範圍內的免稅品。

在日上免稅消費時,消費者很少被告知個人購買免稅品的額度限制。不過,記者掌握的情況表明,消費者離境時在日上購物沒有限額,但入境購物存在額度限制,這個限制是根據海關對個人攜帶免稅品的額度要求來確定的。目前,個人自用免稅物品,單次攜帶,實際上不能超過8000元人民幣。

而在另一個場景中,海南離島免稅就要寬鬆得多。按照最新政策,海南離島免稅個人消費的額度,高達10萬元人民幣,對單件商品的免稅限額和購買數量的條件也相對寬鬆。“中免很大一部分的利潤,現在都來自海南三亞免稅店的貢獻。”接近中免的一位人士告訴記者。而同樣在海南擁有免稅業務的海免,則早已被中免收購,這就意味着,在海南離島免稅業務上,中免一家獨大。

除此之外,跨境電商則是“另外半個”場景,消費者可以觸達這一場景的渠道較多,但是,全年跨境電商個人享有的額度上限爲不超過26000元人民幣。之所以將跨境電商稱爲“半個場景”,“那是因爲跨境電商並不完全免稅”。

“做大一鍋飯”

根據中免發佈的研究報告顯示,2018年全年,中國免稅業銷售收入爲395億元人民幣。此後,中免未再對外發布這一科目的數據,多家研究機構研報則預估,中國當下的免稅業市場,在500億元規模上下。

中免佔去了其中的絕大部分。多位市場人士在回答《等深線》記者的詢問時,都較爲認同中免市場佔有率約90%份額的說法。國泰君安的市場研報顯示,中免及其所屬的日上免稅2019年免稅品營業收入高達約428億元,是排在其後的所有免稅企業的營業收入總和的2倍還多。

如果僅僅維持這樣的局面不變,市場格局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然而,現在變量來了,作爲“給飯喫”的國家,試圖擴容這個市場,也就是“要把這鍋飯做大”。而這,不僅僅是新發幾張牌照那麼簡單。“牌照重要,但不是全部。”前述長期在大型免稅企業供職的資深人士向記者表示。

目前,免稅牌照發放和監管主要涉及多個部門,分別是財政部、海關總署和商務部等。接近監管部門的人士告訴記者,目前,對於發放免稅牌照,其實沒有十分明確的標準。從已經發放牌照的情況看,均發放於國資企業。

“新獲得免稅牌照的企業,地方政府往往出面做了很多工作。”某國資免稅企業的人士稱。王府井是北京國資旗下的大型連鎖商業企業;而獲得另外兩張新發牌照的公司,則既是海南國資,又有海南深化改革和對外開放政策扶持的雙重背景。他認爲,牌照不可能發得很多,因爲免稅本來就是國家財政讓利。

既然如此,消費者個人免稅的條件、額度的提升就成爲了做大“這鍋飯”的關鍵所在。目前,海南已經把離島免稅額度提高到了每年10萬元人民幣。而多位免稅企業人士都預期,年內,國家會對市內免稅店的政策調整放開,並對海南以外的離境免稅額度上限做出調整。

中國內地目前的免稅經營有四種模式。一是口岸免稅,也就是諸如日上一類的機場免稅店。二是海南離島免稅,例如三亞、海口的免稅店。三是市內免稅店,目前,市內免稅店只對離境的外國旅客和持有180天內出入境記錄的中國公民開放。四是機上、船上免稅。其中,前兩者是主流,第四種可以忽略不計,增量的點,即在市內免稅店。

所謂市內免稅店,是指開設在市內的免稅店,消費者在店內採購付款,在機場等口岸提取商品的模式。現有格局下,中出服和港中旅擁有經營面向180天內有出入境記錄的中國公民的免稅店的牌照,而中免擁有經營面向離境外國旅客免稅店的牌照。

按照現行監管要求,市內免稅店銷售的商品品類十分有限,且如果是針對外籍人員開設的免稅店,幾乎沒有銷量。“但這其實沒有太大意義,很少有外籍人士在市內免稅店購買免稅商品。”一位市內免稅店的市場人員告訴記者。

如今,多家免稅企業的預期都在於,年底前,國家會對市內免稅店的監管政策進行調整,允許中國公民在市內免稅店購買免稅商品。“肯定會有限制性的條件,也就是中國消費者離境,持離境機票,在有效期內購買,在出境機場提貨。同時,國家再提高一些這個免稅品購買的額度,這就形成了一個增量市場。”一位大型國有免稅企業的人士向記者表示。他的這一說法,和多位受訪的人士相近或相同。

有免稅牌照,或者期盼獲得免稅牌照的企業,都已經在市內免稅店上“下注押寶”。接近中免的人士告訴記者,目前中免在5個城市開了市內免稅店,分別是北京、上海、青島、廈門、大連。北京的市內免稅店設在藍色港灣,面積很大,但只啓用了一部分面積。由於目前還只能對外籍離境人士經營,這裏基本沒有什麼人光顧。

海南則是另一個潛在的戰場。記者瞭解到,目前海南的收入佔中免年收入的半壁江山,此前,通過對海免的收購,中免在海南離島免稅市場佔據壟斷地位。但是現在,海南省新成立的兩家國資公司,也已經獲得了免稅牌照。海南不斷膨脹的離島免稅市場,是又一個靜悄悄的潛在戰場,只不過,現在還不到戰事打響的時候。

“從我們瞭解的情況看,市內免稅店的開設,即便獲得牌照後,開店選址、經營品類和購買限額也要得到相關部門同意後纔行,而不是有牌照想開在哪兒就開在哪兒,想開多少就開多少。”一位從事免稅行業的國企人士告訴記者。

租金的潛在戰事

拿到牌照,國家做大免稅市場的蛋糕,只是起點而不是終點。一場將商業物業持有者、免稅品經營者、品牌供應商,甚至線上線下渠道全部捲入的博弈,纔剛剛開始。

目前,口岸免稅的經營主要通過機場的免稅店實現,這使得“場租”變成了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兩位機場免稅店的經營者都告訴《等深線》記者,由於機場是稀缺資源,其店面租金每年高達幾十億元,甚至高出市內的商業中心或者比較好的購物中心。

中免是經營免稅品的上市企業。2019年的財務報告顯示,中免一年營業成本超過236億元,其中每年支付給機場的店鋪租金+免稅收入提成接近百億元。不過,這並不影響中免的毛利率高達40%~51%。

免稅業務的超高毛利並非祕密。記者從多位接近中免或者日上的人士處瞭解到,日上在北京、上海機場的免稅店的毛利率處在較高的水平,甚至可以達到60%左右,但是,營收中的42%左右,要用於支付機場的經營租金,這也從側面證明,在免稅店經營中,經營用房的租金成本的重要影響性,特別是在一線城市房價高企,機場這一營業場所稀缺的情況下。

因此,日上渠道能夠提供給中免的利潤已經有限,更多的利潤,要來自另一個重要渠道:海南。

在這樣的背景下,免稅業務的經營方樂見市內免稅店的放開。多位免稅企業的人士都告訴記者,如果所有市內免稅店都可以對國內離境人員開展經營,那麼,免稅店的經營方是十分願意的,他們可以將主要的營業店面和商品展示設在城市以內,消費者在離境時去機場提貨。這樣免稅店經營方可以縮減機場免稅店的面積,“甚至在機場只做一個提貨點”。

“市內無論經營地點、房租成本,還是展示面積、商品陳列等,都是不錯的。”一位免稅企業的人士說。但是,這就涉及一個重要的問題,即必須在機場設提貨點的情況下,免稅店經營方縮減機場的營業面積、少付租金,機場是否願意的問題,以及會不會大幅度提高提貨點租金水平的問題,因爲只有在機場才能提貨,這是一種壟斷。“而縮減營業面積,直接動了機場的租金。”他說。

另有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在機場經營免稅店,初期還曾以固定場租爲主流,但是後來,逐漸演變成底租+銷售額分成的模式,也就是除了底租部分,機場還要根據免稅店的銷售額再行抽成。

商業營業租金,是機場的重要收入和盈利來源。上市公司北京首都機場2019年的財務報告顯示,房租和免稅業務提成收入約爲35億元。

而對於新獲得牌照的免稅品經營企業而言,也同樣面臨這些問題。如果在市內開設免稅店,必然涉及到租金水平的問題。多位市場人士告訴記者,新獲得牌照的王府井,有意在市內免稅店拓展業務,但是,是使用其自有物業,還是另擇新址,目前尚未確定。

“如果王府井用自有物業經營免稅品,那問題不大,不會喫掉太大的利潤,如果不用自有的物業,而是另行選址,那麼租金是要考慮的問題,如果租金過高,可能免稅品經營所獲得利潤的很大一部分,就被租金喫掉了。”一位長期從事免稅品類商品經營的人士告訴《等深線》記者。

對於獲得免稅牌照後的經營方向和方式等,記者向王府井方面詢問,對方表示,目前正在全國範圍內尋找離島免稅、機場免稅和市內免稅店的經營項目。除此之外,未做更多回復。

無論是原有牌照的企業,還是新增牌照的企業,要在機場設置提貨點,都會面臨同一個問題:“機場作爲天然的大流量端口,其資源仍然是稀缺的,定價權就在機場一方。”

“交手”品牌商

免稅只是一張牌照,如果沒有貨賣,那麼免稅商店就是一個空架子。

海南離島免稅一夜之間的火爆,一方面是源於離島免稅額度提高至10萬元人民幣,另一方面,實際上也源於免稅品品類的豐富。海南離島免稅產品的品種,從原來的38種,增加到新政實施後的45種,增加了手機、酒類、平板電腦等。免稅店裏賣什麼,由此可見何其重要,而這往往是由品牌商的數量和配合程度決定的。

“你能搞定多少品牌商給你供貨,品牌商以什麼樣的價格給你供貨,取決於你長期的運營能力,而不是一張牌照能解決的,商品定價、產品品類等,決定了最後的經營情況和盈利水平。”前述大型國有免稅企業的人士稱。

記者瞭解到,品牌供應商的支持力度、配合程度等,其實與商品的品類,有較爲直接的關係,除此之外,也和品牌自身的經營策略有關。多位免稅業務經營者都證實,目前經營較爲順利、比較成熟,且利潤較爲豐厚的免稅品品類,實際上以“香化”爲主。

所謂“香化”就是香水、化妝品品類。接近日上的人士告訴記者,日上機場免稅店銷量較好、回報較高的銷售品類,也以“香化”爲主。

記者從多個香化產品品牌供應商處瞭解到,日上的經營模式爲統一進貨,付款條件根據品牌不同有所差異,這是雙方經過商務談判最終敲定的。

“但是,日上進口貨品之後,在機場免稅店的售價也要遵循和品牌方的具體約定,這些都會在談判中涉及,比如,價格不能低於多少等等,品牌商有自己的價格管理體系。”一位免稅品經營者告訴《等深線》記者。如果涉及到打折,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品牌方要求打折,會考慮到機場免稅店的場租等成本,給予一定的補貼。二是免稅店需要清倉、打折等,如果低於供貨協議中商定的底線,就要和品牌方具體溝通。

此外,一些熱銷類型的產品,還會被品牌商要求捆綁一些非熱銷的產品採購。

進貨之後,產品將會存放在中免和海關共管的倉庫中,中免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均有倉庫,其中,深圳前海的倉庫,可以將四類商品——有稅、保稅、免稅、跨境電商統一存放,分類監管,較爲方便。

由於免稅品涉及的品類繁多,和品牌供應商的對接與磨合,則是長時間積累的結果。一位知情人士告訴《等深線》記者,即便大如中免,內部也會有不同渠道,品牌商給不同渠道的定價略有差異。其中,日上團隊能夠拿到的價格是最優惠的。

這源於日上最早是一家外資背景的企業,後被中免收購。日上長期與國外的品牌商對接,建立了良好的信任關係,所以價格政策優惠,配合度較高。中免內部尚且如此,新獲得牌照的企業,如何與品牌商建立良好的互動關係,亦同樣需要時間。

“在現有的口岸免稅模式主要通過機場免稅店實現的情況下,免稅品和品牌商有稅商品的主流渠道是分離的,在香化類商品中,免稅渠道銷售的商品,有些規格甚至成分和專櫃產品不一樣,因此和主流銷售渠道的衝突是比較小的。但是,如果未來要開市內免稅店,這就會和品牌商的主渠道產生交叉和衝突,會帶來另一個局面。”前述大型國有免稅企業的人士向記者分析。

這種情況,一旦突破香化類產品,進入到其他奢侈品領域,例如箱包、服裝等領域,就會帶來較大沖突。一位曾在某知名奢侈品牌服裝線工作的人士告訴記者,品牌會非常在意不同渠道的產品,以不同的價格銷售,對現有價格體系的干擾和衝擊問題。之前,她所在的品牌,對這一問題所採用的方式,就是控制供貨,即將免稅和非免稅的供貨渠道分而治之,給到免稅渠道的貨,量不大,新款更少。

“兩個原因,一是機場免稅店所購買的商品,有額度限制,所以都是以香水化妝品爲主,服裝、箱包、手錶等品類,本身量就不大,所以沒有必要。二是確實出於價格體系管理的問題。不可能把很新的款,或者限量的款,放到免稅渠道去賣。”在她看來,即便市內免稅店放開之後,這種格局也不會改變。“很多奢侈品,可能還要重點防串貨。”她說。

她和記者採訪的多位常年從事免稅品經營的人士都相信,市內免稅店即便放開,其主要品類恐怕仍是香化類商品爲主,奢侈品服裝、鞋靴等崛起於市內免稅店的難度很大,主要原因是可能很難得到品牌商的支持。

海南再交鋒

上述局面,可能在海南是個例外。這一方面由於海南的離島免稅額度達到10萬元,使得大件奢侈品的銷售量具備可能,另一方面也由於海南自由貿易港的政策,一線放開、二線高效管住,離島免稅的政策,使得奢侈品的銷售,在海南島上,與主渠道不產生衝突。一位當地人士告訴記者,額度開始提高至10萬元的那幾天,位於三亞的免稅店,“很多高檔手錶都售空了”。

於是,海南成爲免稅戰事最潛在的戰場。在這裏,持牌免稅商、地方政府、地方持牌免稅商,甚至代購,利益交織,讓海南成爲了免稅“無戰事”的寧靜中,蘊含暗地交鋒的所在。

中免是海南免稅支配性優勢地位的擁有者。2008年,時任海南省委書記衛留成、省長羅保銘與國旅集團董事長蓋志新會談,同意支持其所屬的中免在海南開設新型市內免稅店。而後,中免在三亞設立了綜合免稅購物城,也就是現在的三亞海棠灣免稅店。作爲全球規模最大的單體免稅店,2019年,其免稅品收入101.74億元,佔海南省免稅銷售額的75%。

除了自身經營的三亞海棠灣免稅店,中免完成了對海南本地的免稅企業海免的收購。此後幾年,尤其是在2020年已經過去的時間中,中免的一半銷售額來自海南。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海南這個國際旅遊島、深化改革和對外開放的試驗區,只有中免在經營免稅業務。

但是,海南方面顯然不願坐視這樣的局面,2020年6月以來,海南國資委又成立了兩家免稅公司——海南旅遊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全資子公司海南旅投免稅品有限公司、海南省發展控股有限公司全資子公司全球消費精品(海南)貿易有限公司。海南省政府表示,未來還將招投標引入一家經營主體進入海南做免稅業務。中免在海南,顯然不會再是“壟斷”地位。

目前,市場上有這樣的說法流傳,海南省將運用上述兩個市場主體,再興建運營兩個免稅品大型購物中心。關於市內免稅店的最終選址,海南省商務廳相關人士告訴記者,選址由企業決定,再上報財政部等相關部門等待批覆。

一位接近海南省政府的人士則告訴記者,企業通常不願意過早公佈選址,因爲引起市場關注後,商戶可能會給他們漲價。

而中免的心思也還在成長,他們在通過收購海免擁有了海口機場的免稅店後,還計劃在三亞機場開設免稅店,其位於三亞的免稅購物中心,目前已然一鋪難求。

這是一場央企和地方國資之間在免稅領域的交鋒,而在這裏,“代購”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由於境內外價差較大,“代購”這條灰色鏈條長期存在。在海南之前,日本、韓國以及香港代購是這個鏈條上的主力軍。彼時海南代購在代購行業裏並沒多大市場,那是因爲比起稅率低、折扣多的韓國和香港,海南免稅品價格高、品種少,且購買限制較多,並不具備競爭力。

新政後,海南免稅品打折、品種增多、額度提升,爲代購提供了一片沃土。新政後49天,海南4家離島免稅店銷售額突破50億元,同比增長2.5倍,日均銷售額超1億元。這暴增的數據中,有一部分來自代購貢獻。

一些此前專攻韓國、香港代購的代購商開始拓展海南代購業務。他們通過大量收購個人身份信息、規模化採購,消費者購買時,還可以和其他消費者“拼單”。

“我們手裏有不少護照和身份證信息,額度問題不用擔心。”一位從事海南代購的當地人告訴記者,“專櫃的銷售不會因爲我們是代購不賣,他們也有業績需要完成。”

而免稅經營方對這樣的情況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位免稅店經營者告訴記者:“我們不會區別對待代購和普通消費者,說白了,我們有些時候也分不清是不是代購。”還有一些代購跟專櫃銷售達成了“合作”關係,代購下單,銷售完成業績。

在此背景下,監管越來越嚴格,海關總署發佈了針對海南免稅品的監管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對海南離島旅客免稅購物監管辦法》中指出,離島旅客以牟利爲目的的爲他人購買免稅品,將所購免稅品在國內市場再次銷售,購買、提取免稅品時提供虛假的身份證或虛假的離島信息等,將由海關按照相關法律法規處理,三年內不得享受離島免稅購物政策,並可依照有關規定納入相關信用記錄。

海南省政府也一再表態要嚴打代購行爲,然而,他們依然在這個免稅市場裏活躍着。

疫情帶來變量

無論是海南免稅市場的走熱,抑或品牌商與免稅企業的博弈,還是免稅生意的線上線下交鋒,都離不開一個重要的變量——新冠肺炎疫情。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流行以來,中國出境人數驟減。一方面,大量原來在國外的消費被疫情“鎖”在了國內,形成了海南免稅市場火熱的購買力基礎。另一方面,因爲機場出境客流銳減,中免等擁有免稅牌照的企業,開始嘗試線上業務。除此之外,大量奢侈品品牌供應商因疫情遭遇銷售大滑坡,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中國免稅渠道的話語權。

2020年2月,日上更新了日上會員APP功能,而後日上北京和CDF會員購開通了線上商城,可以直接購買商品並郵寄到家,將免稅品的消費場景由線下轉入線上。

日上北京和CDF會員購是中免今年才上線的小程序,採用邀請制,只有被邀請的消費者,才能在這兩個小程序上下單,價格與機場日上免稅店的售價相當。

被邀請的消費者需提供護照和有效期內的機票信息。“這個有效期,是經營方向海關方面申請,海關同意後即可執行,在實際操作中比較靈活。”瞭解情況的人士表示。而據《等深線》記者瞭解,最初要求出境機票的有效期是90天,後來延長至180天。

至於日上會員APP,接近中免的人士告訴記者,這個APP原來是爲日上會員提供貨品預訂的,有部分高端客戶可以在APP上以免稅價格購買完稅商品。今年,更多重要客戶獲得了購買資格。

記者瞭解到,日上會員APP的商品售價與日上機場免稅店的價格基本一致,還時常有一些打折活動,價格非常誘人。但APP實際採用的是一般貿易的方式,其銷售的產品其實是有稅商品,只是中免繳納稅款後,按照免稅價格進行銷售,且部分重要客戶在日上會員APP購買沒有額度限制。

而在邀請條件更爲寬鬆,更多人擁有購買權限的日上北京和CDF會員購小程序,採用的是跨境電商模式。有跨境電商個人額度限制,按照現有規定,跨境電商的額度爲每人每年26000元人民幣。

瞭解情況的人士告訴記者,疫情發生以來,這些線上渠道的銷量增長速度很快,但是,即便是獲得邀請資質的消費者,也不能在小程序上購買所有品類的免稅品。一些熱門品類的免稅品,常常斷貨,或被禁止購買。一位接近中免的人士告訴記者,小程序上的商品相對有限,因爲部分產品沒有獲得品牌方的授權。

“不是所有日上在線下的免稅品都能在線上銷售。”接近中免的人士告訴記者,品牌方會對供應的免稅商品種類有限制性的要求,這是出於其自身銷售策略的考慮。而這一點,日上方面必須尊重品牌方的要求。“品牌方不讓在線上賣的,都不能賣,要考慮到長期建立起的信任和日後的合作。”他說。

這從側面反映出品牌方的一種心態,即對線上銷售免稅品這一渠道的忌憚與複雜心態。一位長期從事免稅品業務的國企人士告訴記者,對於機場免稅渠道,跟品牌方的消費羣體並不衝突,但是,這個渠道一旦變爲線上,品牌商就會變得十分敏感。

“因爲在線下,尤其是機場免稅渠道中,免稅銷售渠道和有稅商品的渠道在物理上是隔離開的,消費羣體也不一樣,一旦轉到線上,這個物理隔離就不存在了,會和品牌商有稅商品的主渠道形成交叉和衝突,對價格管理、供貨體系、代銷制度等方面形成衝擊,所以,很多品牌商對免稅品通過線上渠道銷售,非常敏感。”他說。

儘管疫情催生中免打開了線上銷售免稅品的關口,但是,多位熟悉情況的人士都告知記者,中免和日上方面,並不準備將線上作爲未來免稅品銷售的主渠道。在業務層面,未來有可能遵循線下銷售爲主,一小部分線上銷售,另一部分則是線上預訂、線下提貨的模式。這種考慮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考慮到品牌商忌憚線上銷售免稅品,對其品牌店的衝擊。

中免及日上面對的這一局面,也是其他免稅牌照持牌企業,以及新獲得免稅牌照的企業都將面對的局面。

不過,據記者瞭解,線上銷售免稅品還有新的“注意者”,具有阿里巴巴背景的銀泰百貨,已經向有關部門提交了免稅牌照的申請,至於能否獲批雖未可知,但銀泰百貨的“線上基因”,對於免稅品行業格局來說,恐怕又將是一個巨大的變量。

不過,全球範圍內仍然不能得到控制的新冠肺炎疫情,對於品牌商和中國免稅企業之間的關係,則帶來了更大的潛在話語權變化的可能。

貝恩諮詢發佈的報告顯示,全球個人奢侈品銷售在2020年一季度下滑25%,二季度市場萎縮加劇,預計全年奢侈品銷售要萎縮25%~30%。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擁有古馳、YSL的開雲集團,包含中國的亞洲區,是唯一實現銷售正增長的區域,同比增幅爲6.4%。LVHM集團則特意在財報中點明,中國區存在反彈的可能。這些促使原來很多高高在上的奢侈品品牌商,開始重新看待中國的免稅品市場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渠道。

“你不進中國的免稅渠道,或者不支持中國的免稅渠道,總有其他品牌支持,中國經濟和消費最先在全球範圍內恢復,喪失這個機會,就會有其他品牌替代你,這個道理,很多品牌商都已經懂得。”前述大型國有免稅企業的人士告訴記者。

而一位曾在某奢侈品牌中國區工作的管理層則向記者表示,從她接觸的情況看,已經有一些品牌商降低了對免稅渠道貨品種類、價格的敏感度和寬容度。“原因很簡單,自身已經積壓了很多貨品賣不出去了,而中國是全球唯一奢侈品消費還在增長的地區。”但她也承認,目前這一切還只是個別情況。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這個變量,顯然要給中國免稅市場帶來變化,但答案究竟是什麼,或許還不到揭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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