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是北宋時期很有影響力的書法家,如果單純地從筆法上來看,米芾所創造的書法成就要大於蘇東坡和黃庭堅。爲什麼這樣說?這是因爲米芾在書寫中發現並使用了宋以前所流失的用筆方法——絞轉與駐留,而蘇東坡和他同時代的人卻沒有這樣的發現與創造,只是他們創立了“尚意”的藝術思想。

這個見證見於米芾在他所著的《海岳名言》中有所論述:“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見之,大小各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鍾法。丁道護、歐、虞筆始勻,古法亡矣。”這裏,米芾提出了字有八面,當然,這個“八面”主要說的是字形的問題,是對魏晉南北朝書法的一個總體認識,但是,任何書體都離不開一個核心的要義,那就是筆法問題。米芾很看重書法中的筆法,他曾自負地說到:“善書者只有一筆,而我獨有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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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便於理解米芾所說的“字有四面”,我們必須用毛筆來作進一步的解釋。毛筆的形狀是圓錐體的,當我們在寫字時,往往會用到它的一個面,例如,寫一個橫畫時,的一個面在運動過程中就會在紙上留下痕跡,這時,米芾就說到“善書者只有一筆”,而他自己卻是四面,這就是一個看似令人費解的過程了。然而,如果懂得筆法的人,尤其是懂得絞轉筆法的人都會知道,只有運用了這個筆法以後,纔會讓毛筆的四面(圓錐)與紙面充分交融,達到一個高級筆法的運筆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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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畫

我們知道,楷書是由隸書遞進演變而來的,這個演變過程也是很漫長的,而伴隨它的筆法也是始終形影不離的。研究書法史的人都知道,隸書在演變過程中,一個支脈向着草書化發展而去,另一個是朝着楷書而來,如果我們把筆法作一個簡單地梳理,就能大約看到筆法在楷書中的重要性了。

隸書保留了篆書的主要用筆習慣,即中鋒用筆,它的起筆要以藏鋒爲主,在中段行進中,仍然以少量的提按用筆爲輔,收筆時作藏鋒處理,但是,在撇畫、捺畫及轉折時,卻以絞轉筆法爲重要手段,實現隸書的主要書寫方法。就楷書而言,它在演變過程中,仍然保留了隸書的這些書寫筆法,這一說法是符合歷史觀的,是一個遞進的演變,並不是說,因爲書體不同,而筆法就出現了完全不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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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隸書

魏晉時期是楷書形成、規範、發展的重要時期,人們常說學習書法要“取法乎上”,要向“高古”學習,其實意思是說,要向書體產生、萌生、轉變的那個時期學習,主要是學習它的筆法。魏晉南北朝時期,楷書也出現了多元化的發展道路,但這個時期的筆法始終沒有改變,即篆筆法。筆法是一個極其複雜的書寫運動,因爲筆法在書寫活動中的不斷演變及改進,字形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邱振中在《書法的形態與闡述》中指出:“用筆習慣是可能改變的,這種改變同字體的改變確實存在某種聯繫,但不是指這種人爲規定的字體改變,而是指那種由社會境遇改變而引起的,隱藏在形式內部的緩慢而不可抗拒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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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碑作品

魏晉時期是筆法是較爲完整的一個時期,因爲它保留了書法在演變過程中的一切可能性。但因演變及書體發展的需要,有些筆法就會有一定的流失,可能是因“用筆習慣的可能改變,也可以能是”社會境遇“而發生的改變。魏晉時期有大量的魏碑作品出現,儘管這些作品在營造某種宏大、正大氣象,但它的筆法仍然與前期的隸書保持在同樣一個水平之上,魏碑的筆法注重點畫的頂部和轉折之處,並且通過誇張以後,繼而達到醒目、莊嚴的需要,而不幸的是,此時的絞轉筆法已經有所流失,因爲它在運筆過程中主要以平移爲主要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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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碑作品

當然,魏碑書法是楷書的一個分支,它在書寫當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筆法,這就是提按,我們注意到,魏碑之所以有醒目、莊嚴、剛勁的藝術效果,與它的筆法關係十分密切。在魏碑的起筆處,通過提按筆法,強化它的這一特性,起筆時,強力的按筆,緊接着迅速提筆,這既是筆法的改進,也是書寫習慣的表現,而它的轉折處剛勁有力,也是採用了同樣的方法來實現的。這一筆法在所有魏碑書法中得到了普遍運用。

同樣,在草書的演進過程中,原來筆法中少量的提按取而代之是絞轉筆法的大量使用。這一書寫習慣或筆法的形成與早期的簡書都有很大關係,這裏不作過多論述。

“結構的簡化,表現於筆畫的減省;點畫的簡化,表現於屈曲的線條趨於平直。後者對筆法的簡化具有決定性的意義。”(邱振中)在楷書逐漸形成的過程中,也就是說,早期的簡書在向楷書演化中,某些筆畫得到了節減,書寫時的筆法也與之發生了簡化。三國時期的很多簡書都能充分說明這個現象。 如下圖中雖爲景元年間的簡書,但很多字已經出現了楷書初期的稚形,尤其是用筆上提按程度明顯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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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簡書

歷史到了唐代,楷書得到了進一步的規範,與此同時,筆法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演進,尤其是絞轉筆法的消弱和提按筆法的加強,是唐代楷書的一個顯著特徵。

明代學者豐坊說:“昔人傳筆訣雲:‘雙鉤懸腕,讓左側右,虛掌實指,意前筆後。’論書勢雲:‘如屋漏痕,如壁坼,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如折釵股。”自鍾、王以來,知此祕者……唐則歐陽信本、虞伯施、褚登善、薛純陀、薛嗣通、孫過庭、鍾紹京、賈膺福、李泰和、賀季真、李太白、張伯高、杜子美、顏清臣、柳誠懸。”這裏,豐坊所列人中,我們提出一位有實例記載的書家,張旭將“筆法”傳給了顏真卿,而他又與懷素時常交流筆法,從這裏就可以看出,顏真卿所得筆法是“自鍾、王以來”的,也就是魏晉時期的筆法是最爲完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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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書法

但是,唐代楷書在不斷興盛和完備的情況下,楷書的提按筆法得到增強,這與魏晉是有所不同的。“初唐楷書中,只有少數作品稍微保留了絞轉的遺意,絕大多數作品都繼承了南北朝與隋代楷書以提按爲主、誇張端部與折點的筆法。”(邱振中)然而不同的是,歷代書家都認爲顏真卿書法是一座高峯,爲什麼會如此?這是因爲顏真卿書法中得到了張旭的筆法(絞轉或篆籀),加上提按及對端部的處理,才顯得高古和追遺之感,這與前面我們討論魏晉筆法的特點是相吻合的,也是符合歷史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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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即之楷書

隨着楷書結構的不斷完善,唐代的楷書已經被推上了規範、法度已經相當完備。所謂法度,就是指在楷書書寫中所遵循的必要的筆法與字形規範。唐代書法在李世民的推舉下,實現“盡善盡美”的藝術性要求,而“盡善盡美”正是李世民以魏晉王羲之書法爲標榜的,這種情況下,可能李世民更爲重視字形結構,並未對筆法,尤其是古老的筆法做出來過多的研究。李世民在《晉書王羲之傳論》中說到:“曠觀古今,堪稱盡善盡美者,豈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霧結,狀若斷而還連,鳳蘙龍盤,勢如斜而反正,玩之不覺爲倦,覽之莫識其端。”從他所論述的這段話中可以看出,對魏晉筆法的闡述是隻字未提的,只是對點畫、字形極力推舉,因此而推動了唐代楷書在字形結構上的“盡善盡美”,也爲楷書的進一步發展奠定了思想認識上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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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書法

關於楷書筆法的問題,歷代皆有名家所述。唐代書法家孫過庭說:“夫勁逮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返其逮,行臻會美之方,專溺於遲,終爽絕倫之妙。”現代美學家宗白華也說:“用筆有中鋒、藏鋒、出鋒、方筆、圓筆、輕重、疾徐,等等區別。”所有這些,都是從書法的用筆上討論書法的書寫成意境之美。可不幸的是,由於歷史及字形發展的變化,楷書在五代之後,這一完備的書寫筆法有所失傳,尤其是進入北宋以後,一些文人在尋找探討過去書法中的古老筆法時,因缺乏“口傳手授”的現場感受,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才使得“尚意”書法有所發展。

北宋時期的書法名家是蘇東坡、黃庭堅和米芾等人,他們既是書法方面的領軍人物,也是“尚意”書法的開拓者,可以說,他們是在繼承和弘揚中國傳統書法文化的主要思考者和實踐者。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說一下爲什麼米芾的書法成就是那個時期最爲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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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書法

米芾的“獨有四面”之說,是在沒有“口傳手授”的情況下,經過自己艱苦卓絕的努力探索下而完成了古老筆法的再現,可以說,他的這一“發現”,把北宋書法在筆法上與魏晉進行了“接軌”,其主要成就就在於重新找到了魏晉與顏真卿筆法中的絞轉之法,因此,他的“獨有四面”就是這個來歷。這一成就也可從明清書法的基本歷程中可見一斑。明清書法之所以成爲“臺閣體”,使得一些書家爲此而“苦惱”,就在於他們在書寫中仍然失去了古老筆法所致,而不得不重新走上了魏晉南北朝的碑碣和兩漢隸書的根本之上,這就說明,古老筆法是深藏於魏晉書法大系統之中。而書法史也往往是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如此往復的,這纔是筆法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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