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憂傷——王家衛的電影愛情

王家衛應該是香港導演裏最會講現代愛情故事的一位，他的愛情是典型的香港製造，不管它發生在哪裏，他的愛情都充斥着一種藍色的、絕望的憂傷。

生活中的王家衛總喜歡戴着一副墨鏡，就像他的電影，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從《旺角卡門》到《阿飛正傳》，從《重慶森林》到《東邪西毒》，從《墮落天使》到《春光乍瀉》，他的每部電影幾乎都能成爲香港和內地影壇關注的焦點，他的敘事風格、他的拍戲方式也常常成爲人們爭論的話題。

但王家衛始終認爲，自己的電影不過是超級市場裏的一種商品，只是用一種特別的方法制造出來罷了。

王家衛是個懂得如何讓他的影片在人們心裏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他的愛情在影片是一直都充盈着淡淡的藍色，瀰漫着一種絕望而悽美的憂傷。

阿飛正傳王家衛有個鐵哥們叫杜可風，是他的首席攝影師，在他的魔鏡下，王家衛的愛情在那個物質的社會顯得異樣的幽悽唯美。

他明白世上最好的東西總是存在於痛苦之中，因此他選擇了記憶。

“一九六0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跟我在一起。我會記得這一分鐘。 這是一個事實，我們改變不了——因爲已經過去了。”

這句驚心動魄的臺詞，讓我們開始走進他精心製造的關於愛情的回憶。

在《阿飛正傳》裏，無腳的鳥在淺藍色的夢境裏飛越森林。因爲沒有腳，它必須不停地飛，一輩子只能着落一次， 那就是死的時候。

現在時態的語境下，記憶聯繫着過去時，期望聯繫着將來時。“無腳鳥"的悲劇在於，它不能同時擁有記憶和期望，總是顧此失彼：要麼遺忘，要麼絕望。

影片的表面上是懷舊：夜景、雨景，偏藍的冷色調、淺平的景深，探戈、恰恰舞曲的切分節奏和慵懶

情……一這旦觸及人物的漂移失根、無歸宿感，就不僅僅是我們看到的簡單的懷舊了。

回首成了前瞻的比喻，“無腳鳥”的故事幾乎是城市的寓言。而張國榮的氣質裏，恰恰有着跟阿飛一般的憂鬱、不羈和無法拒絕的憂傷。

東邪西毒《東邪西毒》開篇第一句臺詞用了《百年孤獨》式的魔幻現實主義口吻:“很多年之後，我有一個綽號叫做西毒”。

“很多年之後……”時間在這裏已沒有絕對的意義，不能像《阿飛正傳》那樣標記精確的刻度(“一九六O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

時間變得很混亂，而他們的感情在這時間的混亂中越發錯綜複雜：A愛B，B無法愛A；暗戀着B的C愛上了D,致使E失戀; F因得不到C的愛而自愛自戀、自怨自恨;；G使A看到B的影子，使E看到D的影子;；F把A幻想成C，A把F幻新想成......

在這樣的幻想下，西毒說“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做嫉妒”、“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這樣的語言到處可見，穿越歲月撲面而來。

《東邪西毒》敘述了N個互相糾纏的故事,所以在故事的敘述中，我們有時候常常會有時空的錯覺，也常常會對愛情有着誤解和懷疑。

重慶森林《重慶森林》與《東邪西毒》截然不同，它是由兩個基本不相干的故事構成，兩個故事之間的關係就像擦身而過的金城武和王菲，無限趨近，卻無緣相交,“只有0.01公分的距離”。

在這裏，時間又有了精確的定義，“一九九四年五月一日零點”是令金城武(警察代號223)心悸的時刻，因爲地迷信地認爲那一天(他的生日將是愛情失效的“過期日”。從愚人節開始的整整一個月裏，他陷入儀式化的等待：每天買一個五月一日過期的水果罐頭。

林青霞也在等待這個日子，但她不是消極地等待，而是像野獸一樣在迷宮似的重慶大廈裏苦苦按尋找目標。她是都市森林的強者，是一個沒有情慾只求生存的現代動物。

都市叢林的生存祕訣不是心智簡單，而是重重僞裝：假髮、墨鏡、雨衣，這身永遠不變的行頭足以用來對付白天黑夜、雨天、晴天。

孤獨到了深處，孤獨就成了盔甲。

一方面，時間的必然性令人敬畏(膜拜倒計時的“有效期")；另一方面，時間的偶然性總是毫無理由地隨機伏擊世人：“56小時後我愛上了這個女人”，“7小時後她愛上了另一個人”。

都市星系的芸芸衆生，難免有軌道相交、撞出火花的時候。《重慶森林》就是兩幅午夜孤獨者的星雲圖，時間座標是午夜，空間座標是英文題目“重慶特快”——尖沙咀的重慶大廈和中環蘭桂坊的快餐店“午夜特快”。

《春光乍瀉》到了《春光乍瀉》中，王家衛甚至借用現代社會的典型媒體電視，用電視報導小平逝世的消息，來給影片打上特定時間的烙印。

王家衛把巨大的、無法描述的時間容量用數字加以平面化和期限化了。這與其說是王家衛以一種現代生活經驗改變了人物心靈的時間觀，不如說他是以一種殘酷和絕對的時間觀來重新定義現代情感。

因爲在《阿飛正傳》中，愛情是可以剝離出第一個“一分鐘”來預習和用後一個“一分鐘”來溫習的，而在《東邪西毒》中，愛情又是可以在半夢半醒的迷醉中忘記的。

王家衛以其獨特的方式，自成一體，獨樹一幟，他的愛情電影代表了當今香港電影的最高成就。我們從1998年轟動一時的陳果拍攝的《香港製造》中仍能看到王家衛的影子，連陳果本人也不否認，對其影響最深的9部影片中，就有王家衛的《重慶森林》。

同樣的，在周星馳最經典的愛情電影《大話西遊》中，我們也能看到他戲擬了《重慶森林》和《東邪西毒》中的兩段精彩對話，或許這既是他對經典的一種反叛，更是他對經典的一種延續。

從《東邪西毒》到《重慶森林》，從大漠孤煙到燈紅酒綠，不一樣的場景，不一樣的角色，但王家衛的愛情卻似乎從來都沒變過，永遠盪漾着他獨特我藍色的、絕望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