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是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年幼的亞瑟在外出修行中，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百花齊放的山谷中。

“哇——這兒真漂亮啊——”

看着眼前的美景，少年先是驚奇，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說道，

“如果不列顛所有的地方都像這裏這麼漂亮就好了。”

“小弟弟，你說的沒錯——”

一個人出現在小男孩身後，一臉溫柔地接了他的話。

“爲了如果不列顛全都有鮮花盛開就好了。”

那人一點點地靠近他，

“爲了達到那個目標，你願意獻出自己的一切嗎？”

說話的人是一個女性，而且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她有着一頭如雪般耀眼的銀髮，紅寶石一樣璀璨的雙眸，五官精緻，身材窈窕，真是稱她爲絕世美女都不爲過。

“……大姐姐，你是誰？”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初次見面，亞瑟卻對她有着莫名的信任感，和莫名的親近感。

“嗯——我嘛，你可以叫我梅林，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哦。”

自稱爲梅林的那位女性，宛如鄰家大姐姐一樣，對着少年展露出溫柔又耀眼的笑容。

而那位被賦予了千鈞重擔的金髮少年，則因爲這笑容，完全愣住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十年後的一天，長成英俊少年的亞瑟，又一次來到那片美麗的花海中。

一向鎮定自若的他，不知道爲什麼，此刻手足無措，非常緊張。

“哦哦，亞瑟，你來了啊。”

在亞瑟來後不久，梅林也一如往常那樣，在某個角落裏突然現身。

“嗯，我來了，梅林。”

亞瑟看見梅林很高興，小跑兩步來到她的身前。

“欸——又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就算不想叫我老師，也該像過去那樣稱我爲大姐姐吧。”

梅林裝出不滿的樣子，皺着眉頭撅着嘴，在亞瑟面前抱怨道。

“大姐姐這個稱呼就算了吧，以前還行，現在嘛——”

亞瑟一邊說着，一邊低頭看着身前那個與十年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的美麗女人。

“……我覺得叫你梅林比較合適。”

“……既然你這樣說了，應該有你的道理吧，隨便怎麼叫吧。”

“嗯，謝謝。”

聽到梅林這樣說，亞瑟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好了，少年，我們開始上課吧……”

“請等一下，在這之前，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打斷梅林話的，自然是亞瑟，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了一朵非常好看的鮮花來。

“嗯，這花可真美呀，是要送給我嗎？”

“……沒錯，我就是打算送給你的。”

亞瑟認真的回答了，倒讓梅林覺察出不對來。

“那個，梅林，其實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

“話說回來，今天是我之間的最後一堂課了呢。”

“……欸，你說什麼？”

因爲太過震驚，亞瑟一下子亂了方寸，只是愣愣地看着梅林。

“那個啥，你看，明天就是選王之日了，只要拔出石中劍，你就是不列顛的新王了。”

說這番話時，梅林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溫柔，彷彿這十幾年溫馨有趣的日常，對她而言只是不痛不癢的瑣事而已。

“……反正該教的，我也差不多教完了，今天之後，你也沒有必要再到這裏來了。”

“可是我……”

“亞瑟，你要記住，你擔負着救國的重任，不能因爲別的事情而浪費時間！”

梅林再一次打斷了亞瑟的話，說的話也嚴厲起來。

“……是這樣嗎……是啊，的確是這樣呢……呵呵，我之前都在想些什麼呢。”

想起了自己使命的亞瑟王，臉上一下就寫滿了落寞，剛剛捧起的那朵花，也慢慢地從梅林面前落下。

“還有這朵花，不過與其讓我帶走，還不如把它留在這裏……你說呢？”

“啊……就照你說得辦吧……梅林……”

亞瑟抬起頭來，斷斷續續地說道，臉上的表情雖然依舊溫柔，卻讓人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抱歉吶……小弟弟……”

“……你在說什麼呢，梅林老師……一直以來真是多謝你了。”

鮮花，從半空落入地面，

寶劍，從地面揮舞至半空，

不列顛人苦苦期盼多年的新王，終於誕生了。

“那個，梅林——”

“嗯？有什麼問題嗎？我的王喲。”

“你以前不是說，等到我成爲國王的那一天，就要離開這裏，繼續你的旅行嗎？”

“……啊啊，是有說過這句話呢，不過我現在反悔了。”

“爲什麼？”

“……因爲我突然覺得，我那可愛的弟子，需要我的幫助。”

“……你能留下來幫我我很高興，但你可不是我的老師哦。”

“……啊啊，真是無情呢。”

因爲一時的任意妄爲，梅林錯過了離去的最佳時間，只好選擇成爲宮廷魔術師，留在亞瑟王身邊，幫着他一點點地重建這個國家。

漸漸的，受到亞瑟王人格魅力感召的人才越來越多，他們開始尊奉亞瑟王爲主君，願意爲他獻上自己的劍。

白龍已經被擊敗，羅馬的皇帝也在同亞瑟王的比試中敗北，

一時之間，亞瑟王復興不列顛的願意似乎已經達成，他個人的威望，也在這個時候達到了最頂峯。

然而梅林並沒有因爲這樣而開心，身爲大魔術的她，早已看清這個國家真正的危機在哪裏。

即便亞瑟王再努力，他也無法阻擋大勢的變化。

可是梅林沒有將自己的憂慮告知國王，而是選擇一點一點地抽身，

畢竟亞瑟王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而且本人對此還無怨無悔，她又能做什麼呢？

終於，在亞瑟王遠征之前，梅林向亞瑟王遞上了辭呈。

“……一定要走嗎，梅林？”

“是啊，現在的你就算沒有我也能治理好這個國家吧？”

“……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離開吧。”

“阿啦，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宮廷呆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離開了。”

梅林眺望着遠方，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了。

看見梅林這樣，亞瑟王也不好再勉強，

“……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嗯嗯，就是這樣，那麼，有緣再見啦。”

梅林還是一如既往的地瀟灑，簡單地告別後，便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

剛走沒兩步，亞瑟王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還有什麼事嗎，吾王？”

“……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哦，那你說啊。”

梅林又一次回過頭來，看着亞瑟王，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溫柔面龐。

“……那，那個……”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亞瑟王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那句話就算說出來，也只是徒增她的煩惱而已，那又何必呢。

“……不，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一路保重……大姐姐。”

大姐姐，就是這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梅林的臉上第一次起了變化，

她的笑慢慢變爲了苦笑，思緒也回到了當年初見的那一刻。

“……嗯，你也是， 要多保重哦……小弟弟。”

沉默許久以後，梅林再一次露出溫柔的笑臉，笑着向朝夕相伴了十幾年的男孩告別。

……再見了，小弟弟，這次以後，我們恐怕再也不能見面了。

想到這裏，梅林的心突然覺得有些堵，有些酸還有些疼，這是爲什麼呢？身爲夢魔的梅林並不太懂。

一步又一步，梅林走在毫無亮光的小道上，

她看了看腳邊，什麼都沒有，覺得有些煞風景，

於是拿起手裏法杖，朝路邊輕輕一點，道路的前端，便盛開了美麗的花朵。

“嗯，這樣就好看多啦。”

自言自語地說完以後，她又接着上路，踏上了從來沒有人抵達的彼岸。

“這裏就是阿瓦隆吧？哇——太可怕了，普通人在這裏就算是呼吸都做不到呢。”

女人邊說出自己想到的話，邊往前走着，

她每前進一步，腳邊的鮮花就綻放一步，從遠及近，慢慢形成了一條鮮花盛開的小道。

“嗯嗯，從這裏眺望世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在狹窄的石塔裏，梅林找個塊稍高的岩石殘骸坐了下來，

她望着石頭塔裏唯一一扇小窗，目光不知看向何處，只是那樣一直靜靜地看着，一動也不動。

不知道多了幾天，還是過了幾個月，亦或者過了幾年，

有一天，一動不動的梅林突然間開口了，

她的表情變得有些空虛，嘴角邊，隱隱好像在說，

“……差不多該來了。”

像是原本就存在，又像是突然出現一樣，一條河從漫無邊際的遠方，一點點地延伸到阿瓦隆來，流經高塔而過。

河裏有一葉扁舟，它由遠及近，一點點地向前漂流着，像是漫無目的，但卻朝着高塔而來。

很少見的，梅林走出了高塔，在小河邊蹲下，

只見她輕輕一伸手，就攔住了緩緩飄來的扁舟。

梅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神色，她看着扁舟裏躺着的那個人，第一次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見了呢，小弟弟。”

彼時的亞瑟王，手裏已經沒有了誓約勝利之劍，身上雖然沒有血跡，但臉色卻蒼白得嚇人。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用盡力氣扯出笑容，看着那位久違的美人，虛弱地說道，

“嗯……好久……不見了……梅林。”

荒涼的阿瓦隆裏，只有梅林和亞瑟兩個人存在。

剛剛出現的那條河流，在梅林把亞瑟抱上岸以後，便慢慢地消失了，不留一點痕跡，就好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枕在梅林柔軟大腿上的亞瑟，雖然已經極爲虛弱，卻覺得很愜意，

已經有多久，沒有和梅林這樣親密接觸過了呢？

他在這裏這樣感嘆道。

“亞瑟，爲什麼到這裏來？”

“因爲……我，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爲什麼道歉？”

梅林撫摸着亞瑟的臉龐，言語中卻沒有半分疑慮。

“因爲我……終究……沒能讓不列顛……真正復興起來——”

亞瑟一邊說着，一邊艱難地抬起手臂，擋住了自己的雙眼，

“對不起，梅林，白白浪費了你十幾年的時間……”

這句話，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口的，話裏像是藏着他無盡的悔恨一般，

顫抖着，顫抖着，直擊梅林的心房。

聽到亞瑟那樣說，一向沒有真正感情的她，開始動容了。

僅僅是因爲一時的心血來潮，就干預一個少年一生的命運，我這樣做，真的好嗎？

出生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後悔。

“亞瑟，真正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是我因爲好玩，才隨便改變了你的命運，也是我，明明知道你不可能成功，還一味地讓你前進……對不起，亞瑟。”

“不，不對……”

梅林的話剛說出口就遭到了否定，

“你是多麼溫柔的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他握住了梅林的手，接着說道，

“因爲在我拔出石中劍的那一天，你讓我看到了悲慘的未來，給我了選擇的機會——”

亞瑟的話語雖然虛弱無力，但卻透着無與倫比的堅定，

“所以那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和你沒有關係。”

“亞瑟……”

“不過啊，梅林，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不列顛的王了……有句話……我想說給你聽。”

梅林能感覺到，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她明白，亞瑟接下來要說什麼，同時，她也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嗯，你說吧，把當年沒有說出口的話，通通說出口吧。”

梅林並非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令她如此不安。

可是她依舊擺出波瀾不驚的溫柔面龐，因爲不想在亞瑟面前，失掉那份美麗。

“……你還是這樣美麗呢。”

鬼斧神差地，亞瑟王說出了這句話。

看着梅林這幾十年都不曾變過的美麗容顏，亞瑟就好像回到了當年，選王之日的前一天。

那時他還是一位懵懂少年，手捧着鮮花，想向自己喜歡的大姐姐表白。

那時的緊張心情，直到現在，亞瑟還記得清清楚楚。

“大姐姐，我，我一直喜歡着你……”

時隔多年，這位少年終於說出了藏了幾十年的話語。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哦。”

聲音微微顫抖着，梅林漸漸笑不出來了。

“……是嗎，原來你一直都知道嗎？”

亞瑟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宛如青春萌動的少年，被喜歡的女孩揭破自己心意一樣，

“……稍微，有點害羞呢……呵呵。”

他虛弱地笑着，又用眼睛的餘光四處看了看，可惜只能看到光禿禿的石頭。

“亞瑟，你在找什麼嗎？”

“……嗯，我在找花，可惜這裏沒有鮮花盛開，不然……我想採一朵最美的花……送給你……”

亞瑟的力氣開始用盡了，眼皮也像是鐵幕一般，正一點點地往下壓去，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努力地抗爭着，想把自己心愛之人的樣貌，牢牢印在靈魂之中。

“要是，這裏是那個山谷就好了……要是，不列顛到處都有鮮花綻放……那該多好啊……”

帶着遺憾和不甘，亞瑟王垂下了無力的手，勤勞了一輩子的他，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啊啊，小弟弟你可真是的，這麼重要的話，應該提前說纔對呀——”

看着懷裏的沉沉睡去的亞瑟，梅林還是保持着笑容，只不過眼裏的淚珠，卻不受她的控制，一滴滴地落在亞瑟的臉上。

“這裏，就是你最喜歡的那個山谷哦。”

話音落下，光禿禿的石頭就被盛放的鮮花所覆蓋，乍一看，還真與當年的山谷一樣。

一抬手，梅林摸到了臉上溼漉漉的水漬，

“……奇怪，阿瓦隆也會下雨嗎？”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

淚珠就順着臉頰，落下大地，

恍惚間，梅林好像聽到水滴落到湖面的聲音，

一直以來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是嗎？原來這是我的眼淚啊……是嗎，原來我也喜歡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難以忍受一樣，梅林抱着亞瑟，放聲大笑起來。

“……這大概就是帶着好玩的心情干涉了別人命運的愚蠢女人的末路吧。”

後知後覺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絕望。

許久以後，梅林從悲傷中甦醒了過來，

望着懷裏已然睡去的人，梅林的眼裏只有眷戀和不捨，

可是她依舊選擇放手，讓亞瑟離開這裏。

就在亞瑟王身體消散的前一刻，梅林突然間又跑了過去，看着他，深情地說道，

“既然你這麼喜歡花的話，那我以後就以花之魔術師自稱吧。”

她一邊說着，一邊湊到亞瑟王面前，在他的脣上，留下自己深深的一吻。

“……呵呵……沒關係的亞瑟……我們總有一天還會再見面的。”

等到一切歸於平靜以後，梅林又回到那座高塔上，開始了她漫長的眺望與等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