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西安40億項目工商變更“瑕疵案”再審 官員曾稱法官是“鐵哥們”

本報記者郝成 西安報道

一段錄像顯示，4年前的2016年7月，當企業代理人提出，希望糾正工商變更問題時，時任西安市工商局局長趙長春稱，“張孝民那是鐵哥們”。而彼時，張孝民系西安市新城區人民法院院長，正以審判長身份，審理該企業訴工商局行政案件。

最終，新城區法院作出判決，駁回企業訴求，稱變更材料中出現的虛假簽字等“系工商變更登記中的瑕疵，不影響行政行爲的合法性”。由於該變更問題，涉及西安市首批最大城中村改造項目，其價值超40億元，因此該案也被稱爲“40億行政瑕疵案”。

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 本報記者 郝成/攝

2020年8月，經陝西省檢察院提起抗訴，西安市中院開庭再審該案。抗訴書稱，此前判決“屬採信證據片面，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確有錯誤”。相關理由中，特別提及，變更登記材料中的股東出資轉讓協議上，雙方簽字均非本人。

本次開庭中，主審法官車賓特別提及，“本案今日全程在檢察院監督下開庭審理”。但據瞭解，此前，企業方曾申請對庭審進行直播，但法院稱，如進行直播，則需要推後開庭日期。後代理律師要求將庭審錄像拷貝一份，法院則稱因技術問題，無法實現。截至記者發稿，該案尚未宣判。

“鐵哥們”判出“瑕疵”

2016年7月，因宏潤集團發現其子公司宏潤地產股權被變更，且相關資料中存在虛假簽名，便將西安市工商局訴至法院，希望確認變更違法，予以糾正。開庭後，宏潤集團相關人員找到時任工商局局長趙長春，希望其能意識到這一明顯問題，及時糾正。

一段錄像顯示，彼時，宏潤集團人士與趙長春溝通時，得知該案新城區法院院長張孝民主審後，隨口說“張孝民那是鐵哥們”。但趙長春隨後並未明確表態，只是將該局法規處處長喊到辦公室，由後者接待企業人員。

2020年9月26日，趙長春告訴本報記者，他與張孝民確實相熟，但在該案中，他並未過問。“我也不是那種人，不可能干預人家庭審的。”同日，針對趙長春是否曾與其溝通該案，張孝民表示自己記不清楚了。

當時的判決書及庭審記錄顯示，2016年7月開庭時，趙長春曾親自出庭應訴，也即，在他“鐵哥們”張孝民任審判長的這次庭審時，他作爲被告，坐在被告席上。

“2016年7月8日開庭，次日我們去找趙長春，7月15日就下了判決，駁回了我們的訴求。”新城區法院判決確認了工商變更存在虛假簽名等問題，但並未確認違法：“被告西安市工商局在審查第三人提交的變更登記申請資料時，沒有發現股東出資協議上的簽名非公司法定代表人和股東所爲，系工商變更登記中的瑕疵，不影響行政行爲的合法性。”

事實上，涉訴變更事關重大。被變更股權的宏潤地產，在2007年3月啓動國際幸福城項目。該項目420畝，系穆將王村城中村改造項目，位於西安市灞橋區紅旗街道，貫穿東三環，目前周邊地價爲每畝1000萬元左右。是當時西安最大的城改項目，涉及3000多名羣衆。

但該項目頗多周折。據央視此前報道，至2010年時，宏潤地產已經建成10棟多層、2棟小高層，均竣工達到入住條件，當時另有22棟高層在建。2011年底時，爲支付農民工工資，宏潤地產的財務總監引見了高利貸商人王堅。

王堅承諾借款600萬元給宏潤地產，宏潤地產被迫以其75%的股權作擔保，但兩年後，宏潤地產發現，早在其財務總監引見王堅之前，王堅已經在西安市工商局將宏潤地產75%股權變更其名下。而後續的相關訴訟中，這次變更所依據的材料被證實均系僞造，且宏潤地產方面並不知情。

在上述新城區法院判決“瑕疵”後，宏潤集團提起上訴，二審西安中院則維持了一審判決。隨後，宏潤集團則以判決認定“瑕疵”爲由，向西安市工商局提出，應對其行政瑕疵行爲予以糾正。

2018年8月，西安市工商局回函稱：“對於你公司所述的‘瑕疵’問題，新城區法院認爲不影響行政行爲的合法性，僅要求我局在今後工作中注意防範，並未要求進行糾正，且該‘瑕疵’問題並未得到生效二審判決和再審裁定的確認。因此，你公司申請糾正沒有依據。”

“瑕疵”一詞，在判決書中出現，實屬罕見。2018年9月，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卞修全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稱：“‘瑕疵‘這一表述出現在行政訴訟的判決中並不多見，也不夠嚴謹，應該說是行政行爲輕微違法更爲合適。行政行爲被司法機關認定爲有瑕疵，行政單位就應該作出補正，以體現依法治國精神。尤其，如果這個行政行爲造成的後果對相關人有影響，那就更應該積極主動補正纔對。”

宏潤集團收到上述工商局回函後，即向西安市政府發起行政複議，並申請召開聽證會。而2018年8月28日，就在西安市政府舉行聽證會當天，宏潤地產的法定代表人竺堯江變更爲劉永兵，宏潤集團發現後，其代理人當場怒斥，次日，法定代表人又從劉永兵變回竺堯江。

行政部門改口“擔保”

“王堅，2011年1月11日簽訂借款時間前，你是否見過我？”宏潤集團董事長鬍緒峯當庭問。王堅回覆稱：“在這三天前。”胡緒峯隨即回覆：“你胡說，提供證據來。”

本次抗訴再審開庭中，胡緒峯與被指操作變更宏潤地產股權的王堅，曾在庭審臨近結尾時進行當庭對質，言辭頗爲激烈。

胡緒峯：2012年10月8日，你是否跟我說能給我融資5000萬？

王堅：有的。

胡緒峯：2013年3月15日你是否去過李彬的福濟堂會所？是否簽訂六方協議？六方協議上的名字王堅是否你本人籤的？

王堅：不予回答。

胡緒峯：2013年5月15日你是否去過中貴公司？備忘錄上王堅的名字是否你本人所籤？

王堅：不回答。

胡緒峯：2013年6月4日你是不是和李俊將我脅迫到皇冠假日酒店？

王堅：不回答。

胡緒峯：你是否收到我給你出具的3670萬的欠條？

王堅：不回答。

胡緒峯：你總共收到中貴公司多少錢？

王堅：不回答。

胡緒峯：你是不是收到中貴公司1000萬後將75%股權轉讓給中貴公司？

王堅：不回答。

宏潤地產系列案件較多，但本次開庭，可謂歷來當事方最多的一次：六方當事人出現在庭上，且宏潤集團董事長鬍緒峯也首次上庭。據早前媒體報道，胡緒峯因突發疾病，前往北京就醫，在此期間，其實際控制的國際幸福城項目被人奪走。

其中關鍵一環，即王堅將宏潤地產股權變更至自己名下，隨後又賣給中貴公司。變更中，一份簽訂於2012年1月10日的《股東轉讓出資協議》頗爲關鍵，其所涉雙方爲胡緒峯和王堅，但雙方此後在其他庭審中均認爲，上面的簽字均非本人所爲。

也因此，2019年3月末，最高院作出的（2017）最高法民再171號判決書顯示，最高院認爲2012年1月10日《股東轉讓出資協議》因非各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而不發生股權轉讓效力，因該協議屬股權擔保性質，不產生股權轉讓效力。

最高院的判決書還認爲，2013年3月15日的六方協議表明，其中所涉75%股權再次以變更登記的形式質押於中貴公司，其目的是再次融資借款。因向中貴公司借款沒有實現，75%股權也沒有再變更至中貴公司名下，宏潤地產公司75%股權仍登記在王堅名下，不能以此確認王堅是受讓取得宏潤地產公司75%股權。

本次再審庭審中，西安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原西安市工商局）在答辯時，大幅開始強調王堅不是真實股東，不享有股東權利，變更工商登記是讓與擔保——這與最高院認定質押擔保接近。

相比早前表述，這一表述明顯已經改口。“我們認爲還是在攪渾水，這個變更，是虛假資料變更，所謂雙方簽字都是假的，那個時候兩個人都不認識，這怎麼發生的？所以根據法律，他就應該徹底糾正這次工商變更，而不是說其他的。”宏潤集團方面稱。

而庭審臨近結束時，胡緒峯當庭稱，早前一二審判決認定僅爲瑕疵，有爲40億元套路貸遮擋之意，且該次變更尤爲關鍵。早前曾有媒體報道稱，國際幸福城項目中，存在疑似套路貸團伙，但當地公安介入調查多年，至今未有結論。其間，部分被指參與者如竺堯江，已經因職務侵佔和非法集資被判刑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