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这一首七言诗,并没有家喻户晓的名声。然而此中真情足以用相濡以沫形容,时间跨度又长达十年之久。是幸福?是苦楚?个中滋味,只有这对有情人才知晓。

这首诗写得如此缱绻,却并不是出自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的青年之口。它被题在《芥子园画谱》扉页上,是一向以“横眉冷对千夫指”著称的鲁迅先生于1934年献给许广平的。

除了这一首含情脉脉的诗,以《两地书》为名的书信合集中还保存着一百多封鲁迅与许广平往来的书信。通过这数万字,我们得以窥见从师生变成夫妻的两人的昔年真情。

而许广平和那个年代无数的女性一样,是借由丈夫的名字才被世人熟知。可是脱去“鲁迅”的标签,你对这位女性又知道多少呢?

01一、出身名门,拒做金丝雀

清王朝的封建统治虽然已经被推翻,可是它的遗风还影响着几代人。生在那个年代的女子若是能够认字,出身大多不凡。

许广平亦在此列。1898年2月12日,她出生在广州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广州许氏。她祖上以贩盐起家,而后从政,把一无所有的许氏一族发展成了当地的“第一家族”。

许家人才辈出,仅从许广平的祖父说起,就足以显示出她家世背景的显赫。她的祖父许应骙是慈禧太后的干儿子,曾任浙江巡抚,官居二品,获得殊荣,特赐可以在宫中骑马;她的堂哥许崇智手握重兵,是粤军总司令,后创立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她的另一位堂兄许崇灏和与许崇智并称“辛亥双雄”,是国民政府原秘书长。

出自高门大户,许广平本应活成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小姐。可是现实终究骨感,越是家学渊源深厚的家族,越是强调嫡庶尊卑。许广平的父亲许炳枟只是庶出,空有诗才却无官身,在许氏家族中始终被轻视、排挤。

好在他虽然不得志,但是并不是过于顽固的封建人物。许广平从小就展现出她的与众不同:她渴望知识,追求平等和自由

在她的叛逆抗争和父亲的默许之下,她被允许和男孩子一样进学堂读书,还免遭缠足的罪。同龄的女孩子只会说方言,她却力争,得到了学习和使用官话的权利。

只是这份自由终究是狭缝中的自由,身不由己的事情在少女许广平身上发生了。许炳枟在一次酒后草率地将女儿许配给了当地的一户人家,姓马。

马家虽然是农民出身,可是发家后欺压乡里,根本算不得良配,更不用说门不当户不对。许炳枟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偏有着传统读书人“死要面子”的心气,咬牙坚持着这门亲事。

随着许广平年纪渐长,她知道了什么是出嫁,也知道了自己身上的这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有主见的许广平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并努力说服父亲和其他长辈退掉这门亲事。

被说动的许炳枟对来商议亲事的马家人避而不见,马家见这条路走不通,居然写了一封轻佻肉麻的信直接送到许广平的学校。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举动惹恼了许广平,她对马家更加反感。最后,在三哥的帮助下,她终于摆脱了这门包办婚姻。这位骨子里刻着“叛逆”的少女,带着她对未来的向往,正式进入了天津直隶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预科,开始了新式思想的学习。

02二、初恋如昙,积极爱国行

许广平生来就好学。她回忆儿时的自己:“因为渴慕新书,往往与小妹同走十余里至城外购取,以不得为憾”。

虽然身为女子,但许广平不喜欢才子佳人的话本,反而对锄奸扬善的故事情有独钟。李白曾写下流传千古的《侠客行》,其中有一句便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而许广平巾帼不让须眉,“幻想学得剑术,以除尽天下不平事。”

有了这样的思想背景,许广平对五四运动的热情可想而知。她加入了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会刊《醒世周刊》的编辑部,在时事和妇女问题上勇敢发声,为自己和自己的同类争取应有的权利。

1919年10月10日,许广平参加了天津南开的示威游行,在遭到保安总队驱赶后,她没有退缩,反而振臂高呼,带领同学和警察搏斗,甚至包围了天津市警察厅长达数个小时。

次年,许广平不顾校方的阻拦与外界的危险,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五·七”国耻纪念大会。校方为了苟全自身,决定开除出席大会的学生学籍。许广平和伙伴们发动同学及其家长,还有各界社会人士,以舆论的压力,成功地令校方低头,收回开除的命令。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

1923年,许广平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女高师远在北京,许广平孤身一人北上求学,不久后就结识了有远房表亲关系的青年李小辉。他热情豪爽,又聪明好学,两人在异乡相互扶持,很快生出了甜蜜的爱情。

两人相识后的第一个春节前夕,许广平患上了扁桃体炎,连日高烧、喉痛,咳嗽不止。李小辉知道后担忧不已,连忙带着可以清火镇痛的西藏青果前去探望。

但是不论是青果还是医药,都没有在许广平身上取得很好的疗效,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同窗好友为她请来外国医生诊断,才发现许广平患的病不是扁桃体炎,而是猩红热。

对症下药,效果才显现出来。彼时的许广平颈部已经肿胀得不像样,在开刀治疗之后才逐渐好转。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身体还虚弱不能下床,就向身边的同学询问李小辉的下落。

“他为什么最近不来看我?”

“等……等你好全了再去看他吧。”

许广平心里一动,不详的预感降临在她身上。

等她病愈,身边的人才敢告诉她:她的初恋情人,已经在正月初七的夜里病逝了。

03三、结缘鲁迅,不畏刀枪雨

在新旧交替、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努力地活着或许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许广平没有在悲伤中一蹶不振,正相反,她以更高昂的热情投入了学生运动。

她是新式的大学生,她渴求新思想、新文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许广平读到了一本《中国小说史略》,其中的观点让她如痴如醉。很快她就见到了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她国文的老师,鲁迅。

敬慕之情在许广平的身体里滋长着。1924年底,校长杨荫榆开始在学校里推行奴化教育,遭到了学生的一致反对。作为学生会的总干事,许广平主动给鲁迅写信寻求帮助,并在他的指导下,以骨干的身份推动着学潮。

“驱杨运动”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进行得轰轰烈烈,许广平也正是借由这个契机开始了和鲁迅的书信往来。他们探讨中国女性的出路,探讨这个时代下的中国症结,许广平对鲁迅的情感就在斗争中的相互支持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1925年10月12日,许广平在鲁迅主编的《国民新报》副刊上发一篇名为《同行者》的文章,盛赞鲁迅“以热烈的爱、伟大的工作给人类以光和力,使将来的世界璀璨而辉煌”。她借这篇文章大胆热烈地向鲁迅表白:她从此不畏人世间的冷漠压迫,不畏旧社会卫道者袭击,只愿与鲁迅携手同行,“一心一意地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文章发表后不到半月,鲁迅与许广平正式相恋了。二十七岁的许广平搬进了鲁迅在上海的居所,和他同行同住,时常出入于鲁迅在西三条寓所的工作室中。

她知道鲁迅在故乡有一位算不得妻子的“妻子”,可是她不在乎。许广平和鲁迅怀着同样的梦想和抱负,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战友。他们之间不仅有爱情,还有牢固的革命情谊。

这段感情里,许广平不但照料着鲁迅的日常起居,还经常帮助他校对和抄写稿件,并积极为鲁迅先生创办的《莽原》周刊撰稿。“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鲁迅愤然辞去在中山大学的职务,全身心地投入创作。许广平全力支持鲁迅的事业,从前她给他当助教,现在就给他做助理。

风雨飘摇,作为一代中国人的精神领袖,鲁迅这个名字无疑是众矢之的。明枪暗箭对准了他和他身边的人,在反革命的文化“围剿”中,许广平屡次有生命之忧。但她毫无怨言,从不后悔,只在鲁迅身边,“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鲁迅清楚许广平为了他、为了革命的付出,于是在发表自己的译作时,有时还特意用“许霞”或“许遐”的笔名,当作是许广平的劳动成果。他对许广平说:“我要好好地替中国做点事,才对得起你。”

他们忧乐相通,祸福与共,整整十年。

04 四、为国呼喊,手稿成遗愿

1936年,鲁迅在上海逝世。年近四十的许广平重新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孩儿——那是她和鲁迅的爱情结晶,鲁迅给他起名“海婴”。

鲁迅虽然已经离世,但是许广平还是替他承担起了责任,每月给鲁迅的原配妻子朱安寄去一些生活费。与此同时,她开始了整理鲁迅手稿文章、出版图书的工长期作。

许广平用她之后的行动证明,她不是依附于鲁迅的小女人。在上海沦陷后,许广平为了保护鲁迅的遗产,坚决留下,并且为抗日将士募捐生活用品、药物等资源。与此同时,她还积极地为《申报》、《文汇报》和《妇女界》等报纸编辑撰稿,发表了大量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用来反抗与打破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化宣传。

1941年12月15日,许广平作为关键人物被日本宪兵逮捕入狱,被严刑拷问、鞭打电击。她抗住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没有泄露任何情报,保全了革命团体和无数抗日的国人。

她在狱中一直度过了三个月,日方才迫于社会各界的舆论压力将她释放。出狱之后,她身体受到严重的创伤,甚至不能自如地行走。

新中国成立后,许广平当选全国政协委员和人大常委会委员。在为妇女和工人发声的同时,她依然坚持着整理鲁迅手稿的工作,纪念鲁迅成了她后半段人生最重要的意义,并为之出生入死。

“九周年了, 我们固守在这上海一角,任敌人鞭笞,刑辱,困厄,饥饿,最大原因为的是不肯离开一步,生怕我们离开了,会没有适当人保障这遗物的安全。”

许广平将整理好的绝大部分手稿放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保管,谁知在文革开始后的第二年,这些手稿居然不翼而飞。

权力跨越了法律,对鲁迅遗物没有管辖权的江青将这些手稿全部运到了北京钓鱼台16号的家中。有人猜测,她此番举动是担心鲁迅的手稿中有对她不利的言论,于是将它们全部雪藏。

许广平的焦灼可想而知。那是鲁迅的心血,更是她用鲜血守护的无价之宝!七十岁的许广平连夜写信向中央汇报,期盼能尽快找回手稿。

可是急火攻心,在送出这封信的过程中,许广平突发心脏病,失去行动能力。待到她被送往医院,又遇到造反派的阻挠,最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撒手人寰。

当天傍晚,周海婴把许广平的这封信亲手交给了周恩来总理。经过详细的调查,终于取回了鲁迅的手稿。可是许广平,却再也看不见这一幕了。

离开人世的时候,她七十一岁。

这一生,她为家为国,年轻时奔走呼喊,中年时投笔从戎,年老时整理文稿。对鲁迅,她是贤内助,给了他感情和事业上的双重支撑;观其个人,她是一名典型的、中华民族的女战士。

我们不能剥离她和鲁迅的关系,因为这是她人生极其重要的部分;我们亦不能只把她当成活在鲁迅荫蔽下的普通妇人,她不是只会反光的镜子,她本身就会发光、发热。

今年是鲁迅先生逝世84周年,先生逝世之后,多亏了许广平的整理与保护,鲁迅的著作才得以完整保留,若您也喜欢鲁迅,且手中尚无他的全集,那可以点击上方的链接拿下先生的完整全集,除了小说外,先生的杂文也值得我们认真品读。

文|闻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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