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鲁迅闰年出生,跟“灶王爷”一天生日,又是“蓑衣包”(胎衣很薄,犹如蓑衣),老人们说,这样的孩子一定大有出息,就怕难以养活。

于是鲁迅就被大人们抱着,先去菩萨那里“记名”,又去寺庙拜了一个和尚为师。

据说,这样就算出家人了,“鬼神莫夺”。

鲁迅家出过翰林,在当地算得上等人家,他十二岁前的生活还算不错。他又是长子长孙,应该尤其不错。

鲁迅的父亲周伯宜,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但他的教育理念却相当超前。他们夫妻在为孩子选择老师的时候,首先订了两条原则。

第一,要学问好,为人正直。

第二,要不打孩子。因为打骂中长大的孩子,好的不多。

所以符合条件的寿镜吾先生就做了鲁迅的老师。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是鲁迅的名篇,那里面的种种趣味,值得每一个孩子回味,然而鲁迅进三味书屋的第二年,情况就变了。

先是祖父因科考案下了大狱,后是父亲病倒,于是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肩起家庭的重担。

有幸的是,他还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

2.

鲁迅的母亲鲁瑞,命运多舛,中年之际,丈夫及一子一女,先后离她而去。

女是唯一的女儿,她离世后,鲁夫人曾数月和衣而睡,总想着她在怀里的情形。

子是第四子,他让鲁夫人数十年难以忘却,身边总摆着他的画像。

但是鲁夫人不是祥林嫂,她不诉苦。她记着,不代表她不再慈祥、善良、积极、乐观。她是刚毅的,她另外三个儿子,也让她无法不刚毅。

鲁夫人从世俗的意义上讲,所经历的痛苦磨难一点不比鲁迅少,但是她后来跟晚辈们提到往事,说的一般都是她的长子。

“你们大先生从小就很懂事,办事能干。

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他最能体谅我的难处。

特别是进当铺典当东西,要遭受到多少势利人的白眼,甚至奚落,可他为了减少我的忧愁和痛苦,从来不在我面前吐露他难堪的遭遇。

而且,对于这些有损自尊心的苦差使,他从没有推托过,每次都是默默地把事情办好,将典当来的钱如数交给我,不吐半句急言。”

她也曾多次提到分家的事。

鲁迅父亲去世之后,爷爷还在狱中,本家长辈们就急着重新分配房屋。

他们欺负孤儿寡母,分给他们的房子又差又小,鲁迅很不满。他人小主意大,当场表示这事他做不了主,要请示过爷爷才能签字。

知子莫若母,鲁夫人最后说:

“当时他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足见他多么机智又有决断。

当然,这类事带给他内心的创伤是深重的,使他从小就看清了本家长辈们的真面目。我心里是明白的。”

儿子经历的,也是她经历的,她的长子,从来是她的骄傲和安慰。

3.

(青年鲁迅)

鲁迅的文章,号称匕首投枪,而本人,则号称猛士斗士,这根,其实在他母亲那里。

鲁夫人当年养家已经不易,但是她再难,也要让孩子们读书。

而且新学不反对,去国外也支持。

鲁迅最初去江南水师学堂,不只是因为家里没钱,那也是清末新风导引。鲁夫人很开明的。

但是这件事曾遭到家族反对。

那些叔叔大爷们平时不管不问,这时候倒出来指责奚落了,他们说鲁迅不走正路,这是“要把灵魂卖给洋鬼子”。

然而鲁夫人不理他们,她只管就变卖首饰凑了八块大洋把儿子送走了。临走,告诉儿子,穷要出山,你要争气

鲁迅确实争气。

南京冬天冷,他就学着吃辣椒御寒。

黑棉衣破个洞,怕棉花露出来,他就贴张纸,把它染黑。

这些,他都不告诉母亲。

然而他过年回家,却被母亲看到了。鲁夫人当时心疼难过极了,但假期过去,她仍旧笑着送儿子上路。

人要成器,必得经历。

4.

鲁夫人有一个举人父亲,二个秀才哥哥,但她并没有权力上学,就连偷听也被禁止。

她能读弹词,读小说,全靠问靠自学。

鲁迅三兄弟的聪明好学,都随她。

鲁夫人到老都爱看书,已经不知道读了多少。像四大名著、《三国志》、《官场现形记》、《西厢记》、《镜花缘》、《广陵潮》、《啼笑因缘》、《金粉世家》等等,她都读过。总之是新的旧的,杂七杂八,一概接收。

找书,自然是鲁迅的任务。他直到去世前,还经常给母亲寄书。他们母子都珍爱书籍,喜欢整齐,那些书看完了,就装进箱子里,到了夏天,还要拿出来晒。

鲁夫人读书极快,她一看完,就会喊:“老大,我没有书看哉!”

而且她记忆力超好,任何改头换面,都立马能够发现,很不好糊弄。

这弄得鲁迅当年马不停蹄。

鲁夫人爱看杂书,鲁迅也爱,母子俩其实是一类人。鲁迅文章里各种各样的故事层出不穷,与这有很大关系。

他后来写《中国小说史略》、《小说旧闻钞》、《唐宋传奇集》、《古小说钩沉》等等,也得益于这段经历。

他少年时,就已经在探寻这些书的来龙去脉了。

鲁迅的旧学根底当然非常深厚,但他的读书,一直不守传统,讨厌正宗。

古文方面,总的来说,就是韩愈不爱,朱熹最烦,唐宋八大家既不菲薄,也不推崇。他所爱,前有嵇康,后有陶渊明,而六朝文则是爱中之爱。

他后来读佛经,最主要的其实不是探究,而是很多佛经是六朝所译,正是那种风格。

读书上的倾向和叛逆,往往与性情有关,所以到北京后也爱读报的鲁夫人,就跟鲁迅越来越近。

鲁迅爱写文评论,她爱在家讨论,不懂的就问鲁迅。她不管你张大帅吴大帅冯司令,哪个不对都能说。

这决定了鲁夫人一直思想活跃、趋新,所以去鲁迅家的年轻人都喜欢往她那凑,鲁迅所做的,她也从不反对。有时候即便会因为鲁迅避难,也不抱怨。

5.

(鲁迅母亲与几个亲近年轻人的合影,右二)

女人对于她的第一个孩子,一般会有特殊的情感。

鲁迅和母亲又是患难母子,这就更加不同。

更重要的是,他们母子相像的地方太多了,有些东西绝对是骨子里的。

比如说,清末放足运动兴起之际,鲁夫人在闭塞的绍兴乡下,竟能立刻起而响应。

等鲁迅从日本写信回来,要她放足、剪发时,她已经可以回信说:老大,我年纪已大,头发以后剪,足已放了。

家族那时候对她,当然又是强烈不满,有人说她是扫把星,要败家,有人则阴阳怪气:“有人放了大脚,要去嫁给洋鬼子了。”

但是鲁夫人不退缩,而反击:“可不是么,那倒真是难说!”于是外人只好偃旗息鼓。

她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鲁迅从日本写信回来,是1902年,而女子剪发,就是在1926年的北京,都不普遍,有的学校干脆就不收剪发的女学生。

那场潮流,基本是北伐后兴起的,但中年妇女剪发的还是很少。而此时年到五十的鲁夫人,又一次行动了。

她后来七十多岁了,看到年轻人织毛衣,都要学。织不好,那就拆了重来,直到最后能织出好多花样。

她到老都是积极、蓬勃、鲜活,敢作敢为,她的观点是:做事情不怕慢,就怕掼(绍兴话,丢开,放下)。

这一点,鲁迅也佩服万分,他曾经说:“母亲如果年轻二三十岁,也许要成为女英雄!”

然而这样的一个女人,当年却给鲁迅安排了那样一场婚姻。

6.

(朱安)

鲁迅的婚事是母亲定下后,才告诉他的。

鲁迅本来很勉强,但对母亲无法反对。母亲不易,鲁迅孝顺,他这个斗士往往在家斗不起来。

这可能也如鲁夫人所说,他当时觉得,我为他选择的人,不会差。

鲁迅也知道朱安是他讨厌的小脚,但又觉得那是社会造成,因此拒绝仍不坚决。他最后只写信要求朱安放足。

但是朱安那边已等不及了。

因为有传言说,鲁迅已经在日本娶了老婆,还有了孩子。

这样一来,鲁夫人也着急。她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于是她就赶紧装病,让儿子速回。

鲁迅对母亲感情很深,果然立刻回来了,结果,他和朱安的这场婚姻悲剧就酿成了。

朱安那天是穿了双大鞋来的,脚小鞋大,鞋掉了下来。老人们当时都说这不吉利,但鲁夫人不信那一套。

鲁迅结婚没几天就走了,一去三年。回来后跟朱安不吵也不闹,但就是捏不到一块。到这时,鲁夫人才觉得大事不好。

她想不明白,就问儿子,你觉得她哪里不好?

鲁迅说,说不来话。

母亲又问,怎么就谈不来?

鲁迅说,和她说话没味道,她有时候还要自作聪明。

比如说,我跟她说日本有种东西很好吃,她回答,是的,是的,我吃过。而那东西不但绍兴没有,全中国也没有,她怎么会吃过?这没法谈,没意思,所以就不谈了。

老太太叹息,很后悔,但也无可奈何。她此后只能尽量对儿媳妇好些,也对老二老三的婚姻,再不干涉。

朱安是不幸的,鲁迅也不幸,爱情中所谓的寻找另一半,不过是寻找自己的同类罢了,但朱安和鲁迅,显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鲁迅的痛苦,朋友们都知道,曾经劝他,你们没有感情,可以送她回家,给抚养费,这已经是很客气合理的办法。你何必苦着自己。

但鲁迅说,绍兴这边,退回家就是休妻,歧视谴责都会向她袭来,她在家庭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性格软弱的,会挺不住,去自杀。

斗士鲁迅,其实远没有那么坚硬,他真是一只刺猬。内心柔软,刺在外面。

7.

(鲁迅的书桌和椅子)

鲁老太太是1919年冬,跟着鲁迅来北京的。

鲁迅回家将老宅卖了一千多,加上自己的积蓄二千多,又借了五百,在八道湾买了一套前后三进,共28间的大宅院。

他已经漂泊多年,很想有个稳定的家,可以一面教书,一面写作。他也要实践他的诺言,与兄弟们一起奉养母亲,共享天伦之乐。

所以他是很兴奋的,要亲自布置装修买家具。他不但考虑到侄儿侄女的成长,也考虑了二弟那日本媳妇的风俗习惯。

他最后还把最好的房子给了母亲和两个弟弟,自己与朱安去住了最小最简陋的房子。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美梦而已。

鲁迅当时的工资是三百,加上稿费、讲课费,比一般职员要高出十几倍。周作人的收入基本跟他差不多。

但他们还是月月亏空,要鲁迅出去借债。

这一切都是周建人说的,他解释说,在绍兴是鲁夫人当家,在北京是羽太信子。信子并非出身富家,却挥金如土,家里的佣人比祖父做京官的时候都多。

她还常常一大桌子饭菜做好了,又不想吃了,退回去让厨房另做。被褥用一两年,就赏给佣人,换新的。种种花样,层出不穷。

以至于鲁迅到处借钱,有时候熬夜写作,连香烟点心都没钱买。

这种生活自然让鲁迅心累,于是鲁迅就去找了周作人,说花钱要有个计划,并表示不同意周作人把岳父岳母也接过来: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可以继续养老,而且他们还有别的孩子。

结果,这就触怒了信子。

首先是冷言冷语,然后就不让鲁迅去那边吃饭,再后来,周作人就送来了绝交信。

鲁迅本觉得自己兄弟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然而周作人避而不见。

终于,鲁迅感觉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他带着母亲妻子,搬去了砖塔胡同暂时借住:是我的责任,我带着。

鲁迅曾经回去拿他的东西,但自己的东西都拿不走了。周作人和信子堵住他,又骂又要动手。

鲁迅忍无可忍,随手拿起一个陶瓦枕打了过去,他们这才退下。但他的东西还是只拿走了一部分。

他最后是又借了八百,才在西三条胡同买了新房。

8.

(周氏三兄弟)

鲁迅与周作人的决裂是一段热门公案,多少年来说什么的都有。奇怪的是,人们宁愿捕风捉影,也不愿意看看鲁迅的一贯为人,和他三弟、母亲的话。

周建人和母亲都曾住在那里,周作人和鲁迅都是他们亲人,如果鲁迅真有问题,他们为何要向着鲁迅说话?

而且,老太太是跟着鲁迅走的,她在鲁迅去世后,也不肯再去八道湾住,这是为什么?

老太太始终是清明的,她的举动已能说明一切,而她还曾为此,跟俞芳姐妹说了很多话。

“你们的大先生很重情谊,特别是对待自己的兄弟,真是爱护备至。

他从小就担负起长孙、长子、长兄的责任,对长辈尊敬,对兄弟友爱,在他离开绍兴去南京的途中,他还惦记着老亲、弱弟,写书寄怀。

他初到北京,每从报上或同乡人处听到绍兴发生事故的消息,就连连写快信来问我们的安危。

他对老二、老三极其关怀。他们三兄弟很早就决定长大以后永不分家。决定老大、老二将来工作得来的薪金,大家合用,不分彼此。加之,当时你们的三先生年幼多病,老大、老二就商定让老三留在绍兴工作,既可以陪伴我,又可以照料家务。

你们的大先生说到做到,在他身上,真是没有半点私心:一切棘手的事,他总是上前,虽然,他比老二只大四岁。

比如卖去绍兴的房子,买进北京八道湾的房子,到绍兴接我们一家人到北京等等烦琐的事,都由他一人承担。他早年写的文章,有的就以老二的名字发表。他总是把享受、荣誉让给兄弟,吃力的事由自己背起来。

再比如拟定修建八道湾房屋的规划,他首先考虑的是孩子们的游戏场地,那时你们的大先生自己并没有孩子,你们看他的心思多好!

又如分配房间,他把最好的留给我和老二、老三们住,自己去住较差的。他的薪金,除留少数零用外,全部交出,作为家用。家用不够了,他四处奔走,向朋友们借贷。他总是处处替别人着想,成全别人,委屈自己。至于后来和老二一家分开,完全是老二夫妇的过错,他是没有责任的。我说句实在话,分开倒是对你们大先生有利。

老太太说起鲁迅,总是自豪、欣慰,心疼:

“他们三兄弟都聪明懂事,读书都很争气,小时候没有一个给我淘气的。如果没有他们安慰,我早就不想做人了。

他们早先还很和睦,谁知道就没法在一个房子里住下去了,真出乎我意料!

你们三先生没去日本,是因为体弱多病,那时候家里也确实没钱。

你们大先生说到做到,拿到的钱确实全家合用,那时候你们二先生大学没毕业就结婚了,官费不够用,大先生就放弃自己在国外的研究,回国找了工作,寄钱去接济他。甚至还接济羽太信子一家子人。

买房子,搬家,办手续,修增房屋,购置家具,奔走借贷,都是他一个人承担。他对房屋的设计,都是从侄儿侄女们的发育成长考虑的。连日本人的居住习惯,都考虑到了。

你们大先生和二先生的不和,全是老二的过错,你们大先生没有亏待他。一切都是你们大先生办的,现在他倒没分住,老实说,我想起来都替他心酸。”

9.

鲁迅自己其实也心酸。

他1927年对周建人说:“我已经涓滴归公了,可是他们还不满足。”

但他在公开场合从来不说不辩解,不说周作人坏话,甚至还担心他:“八道湾只有一个中国人了。

他是知道信子一家人的。

这一点周建人和母亲也看得清楚。

周作人性格软弱,一向不敢对信子说半个不字。他们一家当初其实并不是想逼走鲁迅,而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这样一个钱柜,再去哪里寻找!

但是鲁迅不是一个能受气的人。自家兄弟,他无法绝情,所以就只好放弃自己的房子走人。

他对家人总是无法,后来老太太因为周作人经常不给赡养费,亲自跑去八道湾讨要,鲁迅也赶紧劝说:别去生气了,你要钱,我这里有。

但老太太说,我不是等钱用,我是气不过他们这种行为。最后好说歹说,这才表示:只当我没生他这个儿子!

周建人后来也跟周作人绝交,他们兄弟解放后只偶遇过一次。

那一次周作人说:“你曾写信劝我到上海。”

“是的。我曾经这样希望过。”周建人回答。

“我豢养了他们。他们却这样对待我。”

他指的是信子一家。

于是周作人感叹,他到最后都还以为自己是八道湾的主人,不是奴隶。

鲁迅走后,周作人是真尝到苦果了。信子和信子那一大家子都得他一个人养活,从此再无好日子过。

10.

鲁迅去上海后,老太太的枕头边,从来都放着他的照片。等鲁迅有了孩子,枕头边就又多了孙子的照片。

她有时候看鲁迅照片,会对俞芳说:

“你看,你们大先生的一双眼晴多么有神,从他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很有主见,非常刚正;他从小就不欺侮弱小,不畏强暴。

他写文章与人争论,话不饶人,但对朋友心地却是很厚道、极善良的。”

鲁迅对于年轻人的热情和帮助许多人说过,包括那些当事人,但鲁迅不只是对这些人好。

他在老家除了闰土,还有很多农民朋友,每次回去都会去看他们。

比如外号“和尚”的木匠。鲁迅当年搬家,就是“和尚”帮他设计的书箱。

鲁迅信件很多,他在北京时,老太太经常会看到邮递员来,鲁迅就跟他们待上一会儿。老太太很好奇,曾问他,你们都聊什么呢?

鲁迅说,他们每天步行送信,很辛苦的,信来了,我请他吸支烟,喝杯水,在门洞里坐坐,歇歇。也算对他表示感谢。

老太太因此就总夸鲁迅能体谅别人的辛苦。她倒不觉得自己对孩子有多大影响。

老太太就是最穷的时候,也会去接济比她更难的亲友,她早先看到家里有谁对雇工不客气,就会说:“不要大声小气说他们,即使他们做错了,可以同他讲么!”

她还曾给雇工王鹤照做过鞋袜衣服,教王鹤照识字,并且说:“我就苦得不会写,你学起来,可以记记账。”

王鹤照的东西,至今保存在绍兴鲁迅纪念馆。

11.

鲁迅给人的印象是很严肃的,但他其实很幽默,很爱笑。萧红曾经说,他常常把人逗笑,也常常被人逗笑,笑得全身颤抖。

老太太乐观之人,她谈笑风生之外,也经常开玩笑。

遇到媳妇们生气不吃饭,她会说,这不对,越这样越要吃。我以前跟你们爷爷吵架,每次都要多吃两碗,吃饱了才有劲说话。她的玩笑里,透着开朗、倔强和斗劲。

鲁迅去上海后,他们母子的信,从来不断。老太太每个月至少两封,鲁迅虽然忙,也基本差不多。

老太太能读不能写,起先是亲如家人的许羡苏代笔,后来就是在砖塔胡同结下情意的俞芳。

俞芳开始代老太太写信的时候,鲁迅的处境已经不妙,文章基本已遭到封杀,有时候用了化名,也会被抽掉,或者删得不成样子。

他那时候最有趣的罪名,是“堕落文人”,通缉令是一直带到去世。

鲁迅最让母亲着急的一次,是九一八事变那年,这之前,柔石被捕,报纸就造谣说鲁迅也在其内,甚至说他死了,等战事一起,谣言就更加漫天飞舞。

老太太那一次急火攻心,病倒了,连续几天昏迷,鲁迅得到电报,立马赶回,这才让老太太活了过来。

这一次,母子相谈很久,鲁迅认真跟母亲说了他所做的事,仅半个月,母亲就让他走了。

这老太太在1925年,北京抵制日货时,可是亲自上阵的。她把自己的日本伞、面盆什么的,全砸了。

所以她尽管担忧,却还是说,我信任他,他是正义的。

鲁迅在上海,有一次给她来信,告诉她,自己说话多,得罪了不少人,老太太还立马回信:

该说的还是要说,不必讲情面。

12.

慈母孝子,鲁迅母子的感情之深,非常罕见,这一切表现在所有方面。

他们都不曾想到,1932年的那次,竟是他们最后一面。

鲁迅在1933年,杨杏佛被杀后,曾经放下家中钥匙前去吊唁,已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但他没有告诉母亲。

这也是他经济最困难的时期,他曾经来信说:

“现在不大走出外面去,只在寓里看看书,但也仍做文章,因为这是吃饭所必需,无法停止也,然而因此又会遇到危险,真是无法可想。”

写文章危险,不写又要吃饭,鲁迅信中的矛盾艰难,做母亲的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刻,她是难过的。

鲁迅有一段时间很想搬回来跟母亲长住,他已经先后寄回来好多个书箱,但因为种种原因,终于没能成行。

后来老太太打算她过去,也准备好了,但因为答应送她的俞芳忽然离开,也成了泡影。于是老太太有一天,就收到了一封永远不想看到的电报。

鲁迅去世的消息,是宋紫佩送来的。

许广平之所以先拍电报给他,是因为他是鲁迅的学生、同乡、挚友。鲁迅当年南下,把母亲和朱安,托给了他照料。

而且这种事,也的确需要有人婉转致意,缓冲宽慰。

不料,鲁夫人接到消息,没事人一样。她是在宋紫佩走后,才大哭起来。到第七天,她又是一场大哭。她只是在人前装得没事人一样。

时过境迁,她说:“我不能连累宋先生难受。”

那之后,她也经常跟亲近的人说,女人最伤心的,就是失去丈夫和孩子,我要是先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值得欣慰的是,鲁迅之死,跟她丈夫,和其他儿女的死不一样。

老太太那期间一直在看报看报看报,搜集有关鲁迅的一切记载,最后,她说了一句:

我儿子不冤,我儿子值了!

鲁夫人去世于1943年,终年83岁,她养育出这样的儿子,这辈子也值了。

(资料来源:《鲁迅回忆录》、《鲁迅全集》,及各类相关回忆)

文 | 九鸦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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