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在禮崩樂壞的時期,儒家創始人孔子猶如一盞“明燈”,爲世人指引了道德方向。作爲道德聖人的孔夫子,其學說被後世王朝奉爲治國標準,他給了龐大的文官集團,一個完整清晰的施政邏輯。然而道德完人孔子,在很多人看來也有一大“人生污點”,那就是《論語》中所記載的“子見南子”一章。清代名儒趙翼曾說過,這段故事是《論語》中最難理解的一部分,具體該怎麼去翻譯“子見南子”,理解其中的孔子形象,千百年來已經成爲一大疑案。那麼孔子當真像激進者言說的那樣不堪,拜見南子爲人生中的一大污點嗎?讓我們共同探究其中深意。

後世關於“子見南子”的解釋異同

“子見南子”記載於《論語》之中: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孔子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但編者暫時還不能隨意爲大家翻譯後段話,大概意思是說名動天下的孔夫子,登門拜訪名聲不好的衛靈公夫人南子,回來後孔子的弟子子路非常不高興,這時候道德聖人孔夫子竟然激動地說: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古往今來讀者們都會詫異,孔子爲何要拜訪南子?子路爲何不高興?孔子的“矢之,天厭之”又是何意呢?千百年來的儒生,每個人的解釋都不一樣,關於這些問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

首先孔子爲何要拜訪南子,總得來說共有四個版本的解答,即南宋理學家朱熹說: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儀,稱孔子是迫於禮節才拜見的南子。近代語言文學家楊樹達,說孔子是權時而爲,西漢經學家孔安國稱孔子是爲了行道,孟子則說孔子是保住“六萬粟”的待遇去見南子。這些說法雖然不同,但都透露出孔子見南子,並非出於自願,完全是迫不得已。那子路爲何不高興呢?這也有很多種解釋。朱熹認爲南子名聲不好,孔子去見她有損顏面,不符合道義規範。趙翼說子路是因爲當時孔子之道不能暢通,以致於迫使孔子去見南子。東漢思想家王充,甚至認爲子路不高興,是因爲孔子與南子發生了苟且之事。

至於“矢之”的意思,朱熹認爲孔子也覺得此舉不妥,便自證清白向子路發誓,在見南子的過程中,如有非禮之處,老天都會厭棄自己。南懷瑾先生的解釋更別出心裁,他稱孔子指出子路的看法不對,罪大惡極的人不能與之往來,但南子並非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關於這些問題,各大學者們各抒己見爭論不休,但從中我們也能看出,孔子見南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在後來的反儒風潮中,這段故事也是儒生們最敏感的“神經”。然而孔子見南子當真有那麼不光彩嗎?這恐怕不能成爲抹黑孔子的依據。

孔子弟子和司馬遷,與其對手們對此事的態度

首先從情理邏輯上來分析,如果子見南子成爲孔子人生中的最大污點的話,那麼《論語》與推崇儒學的司馬遷,爲何要記載這段故事?而且反對儒學理念的老子、墨子、莊子、韓非子等思想家,爲何不抓住這一點,大肆攻擊“搞臭”孔子的名聲呢?這顯然不合常理。衆所周知孔子在公元前479年逝世後,儒家弟子聚集在孔子墓前,爲了紀念恩師,本着敬愛之情,挑選了孔子的言行精髓,花了6年的時間,著成了《論語》。這本書旨在將孔子的思想發揚光大,其中表達了對孔子的敬愛,與歌頌孔子事業的無私。《論語》自西漢以來,爲中國人識字的必備讀物,到了宋代更成了“四書”之一爲科舉必試內容。而“子見南子”能在其中著述,必有其積極意義所在。

這段故事在《史記》中也有記載,司馬遷感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身不能至,而心嚮往之”,可見司馬遷是一位忠實的孔子“粉絲”,顯然如果孔子因爲會見生性浪蕩的南子,因而被弟子批評,那麼司馬遷是不會記錄這段“黑料”的。所以說《論語》與《史記》,記載孔子的這段“黑歷史”,必然會使孔子的光輝形象大受損失,《論語》與《史記》故意記錄此醜聞就太匪夷所思了。同時古代反對孔子學說的對手們,他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去挖苦、諷刺孔子,說孔子是喪家犬、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如子貢之類的侮辱,但對於“子見南子”一事,對此都保持着一致沉默,他們放着這麼有“殺傷力”的利器不用,無非是因爲兩種原因:此事沒有發生過,或者這件事不是孔子的恥辱,而是孔子的榮耀之事。但此事的確有明確的記載,那麼最大可能就是這件事不是孔子之羞,而是孔子之榮。

完整分析“子見南子”前因後果

讓我們再結合時代背景分析此事,其中有幾個關鍵的信息。早年孔子離開魯國跑到衛國,目的不是爲了做官,而是在於得君行道。孔子一生之中多次拒絕從政,直到50歲才步入仕途,官至中都宰、司空、司寇,在後來的“墮三都”失敗之後,孔子深覺“道不同不相爲謀”,毅然離開了魯國來到衛國“創業”。衛國與魯國的開國國君是親兄弟,二君素有賢名,在禮儀文化上,衛國對孔子有很強的吸引力。而當時的衛靈公善於納諫任用賢才,孔子對此早有耳聞,衛國的國民素質也很高,孔子最喜愛的弟子子貢,正是衛國人士,所以衛國成爲了孔子絕佳的行道之地,欲在此大展宏圖。孔子第一次來到衛國之時,並沒有去拜見南子,因爲孔子在衛國,遭遇了一系列奇怪待遇。首先衛靈公雖然熱情接見了孔子團隊,但遲遲未對孔子委以重任。同時孔子還發現,在衛國存在着嚴重的綱常問題,衛靈公也是個熱愛戰爭的君王,從魯定公四年到其逝世的13年中,有11年都在忙於結盟與對外戰爭。

而且衛靈公還非常寵愛生性浪蕩的南子夫人,國家大事都要與南子商議,南子在朝中拉幫結派培養勢力,在孔子剛到衛國之時,南子的親信就前去拉攏,但孔子不爲所動,因而得罪了南子一派。接着在南子的挑唆之下,衛靈公對孔子失去信任,還派公孫暇監視孔子,其在衛國住了十個月,就離開到了陳國。後來衛國又經歷“匡、蒲之難”後,孔子又毅然重回衛國,衛靈公也與孔子冰釋前嫌。與此同時南子在國內其清除公叔戌一黨,外交部長奔逃魯國,衛國遭逢危機,在孔子擊罄自譴之時,南子親自邀約孔子,後者也決定見一見解決衛國問題的關鍵人物。他的目的有三個:第一對衛靈公與南子示敬,修繕雙方關係,爲得君行道打造“平臺”。第二趁機勸誡南子收斂作風,第三給衛國獻策,處理好衛靈公與太子、朝中大臣的關係,說到底還是爲了行道。

於是頂着巨大的壓力,孔子登門拜訪南子,而孔聖人來訪也能“洗白”南子的名聲,史料未記載雙方交談內容,但孔子定不會對南子卑躬屈膝求庇佑,無外是談一些倫理綱常,勸誡之語。這裏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子路是孔子回來之後不悅,而不是在之前,可見子路並不反對孔子見南子,他深知得到衛靈公與南子的信任頗爲不易,但孔子對南子的勸諫,可能會引來南子與衛靈公的不滿,從而使團隊失去在衛國發展的機會,所以子路纔不高興。而在孔子看來,萬不可行不義,放任衛靈公禍起蕭牆,必須要勸誡南子收斂作風。子見南子一個月之後,衛靈公與南子依然同車出行招搖過市,孔子發現自己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招牌”而已,顯然南子並沒有聽從自己的勸諫,那麼她也不會平息衛國紛爭,消解內部矛盾了。

終於在公元前496年,南子因爲行爲不端囂張跋扈,與太子集團矛盾激化,最終太子刺殺南子未遂逃到了他國,衛國也因此開始了長達幾十年的腥風血雨。其實這個結果孔子早已預見,他曾經極力挽救,但是最後沒能成功。此外歷史上有很多學者,把“矢”理解成孔子賭咒發誓,這其實是個錯誤理解。孔子身爲老師,對自己的弟子發誓,這顯然不合情理。“矢”字在《論語》中共出現三次,多取“箭矢、正”之意,所以要說孔子在子路面前發誓,證明未與南子發生何種非禮行爲,這是非常難以令人信服的說法。

總結

基於上述分析,我們能看出,孔子見南子的原因,一是因爲禮節,既然君夫人與君王平等,她要見自己,那自己就沒有理由拒絕召見。二是爲了得君行道,在他重回衛國之後,十分珍惜推行教化的機會,欲將衛國打造成了禮儀“標杆”國家。三是爲了調解衛國太子、南子與大臣之間的矛盾,這符合自己的心中理想,有了當面與南子交流的機會,自己自然是義不容辭。可見孔子拜訪南子,是自願行爲,沒有受到何種逼迫。他知道僅通過自己的一次勸諫,解決衛國問題的可能非常小,但孔子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人,他不惜壓上自己的名聲,拜訪南子這樣的聲名狼藉之人,可算作是一種壯舉,是爲了衛國百姓免遭塗炭的調解矛盾之旅,一次爲了踐行學說理想的勇敢之旅。這也是《論語》與《史記》爲何記載“子見南子”的原因,因爲他們記載的不是孔子的醜事。

關於子路爲何不高興的原因,也可能有兩個。第一他認爲孔子過於理想主義,他深知衛國的派系矛盾,已經激化不可調和,連衛國人與衛靈公都對此避而不談,他們一個外來的團隊,又怎能根治此衛國頑疾呢?況且南子名聲很差,見了她會讓孔子的名聲也受損。第二是覺得孔子見南子,會給自己團隊招惹是非,從而失去在衛國的立足的好機會。這也是孔子與子路師徒之間的最大分歧,孔子眼見衛國大禍近在眼前,身爲君子豈能坐視衛國變亂將起?定不能放任其進一步發展,即使壓上自己的名聲,也要盡力而爲。由此我們可以說,“子見南子”背後,透露出孔子的勇氣與道義,顯然不能被看作是人生污點。

【參考資料:《史記》,《論語》,《子見南子:千年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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