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末,各级公务员考试都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如今,“以考试选拔”似乎成为人们公认的常识。不过,事实上,以“公开统一考试”形式为选拔公务员的主要途径的国家并不多,而中国形成考试选拔传统的过程也是屡经波折。

一、荐举制度,让平民得以突破血统世袭的限制

自周到清,人才选拔方式经历了世袭、自举、荐举、科举等多种变化。从西周直到春秋早期,官员基本都是世袭,贵族不仅通过“世卿世禄”制度世代为官,而类似于史官、天文官、乐官等专业技术性较强的官职,可能会直接被某个家族所垄断。

战国时期,传统贵族势力逐渐衰弱,“士”大量兴起,世袭制度衰弱,而荐举、自举成为主流。想要入仕的士人主动向显赫的官僚“毛遂自荐”,而官僚推荐这名士人成为新的官僚、同时也成为其“举主”。按照当时的习俗,被举荐者犯法,举主会受到责备甚至被连坐,而举主有难,被举荐者有义务帮助举主。于是,举主与被举荐者形成了紧密的利益联合,旧的官僚与新的官僚就这么达成了政治联合。

著名的秦相范睢本来是魏国大夫的门客,为人所辱,于是被魏人郑安平推荐给秦国使臣王稽,又被王稽推荐给秦昭襄王,被秦王所赏识,于是被拜为客卿。而范睢成为了秦相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举主,反过来举荐王稽成为河东郡守、郑安平成为将军。后来,郑安平兵败投降、王稽勾结诸侯被杀,范睢按律法应当以同样的罪名被连坐。即使秦王并没有下令惩处,范睢仍旧感到极其不安,恰好燕人蔡泽以自举的方式得到了范睢的赏识,于是范睢趁机将蔡泽举荐给秦王,担任相国,而蔡泽则帮助范睢功成身退、回封地安享晚年。

范睢说秦王

西汉初定时,功勋集团势力庞大,虽然春秋时代的贵族已经消亡,但官员世袭制度仍旧是主流,当时的大臣们可以推荐自己的子侄成为郎官,步入仕途;而平民子弟想要做官,硬

标准就是“家产丰厚”,称为“赀选”,只有财富数量达到了“赀选”的标准,才有走上仕途的资格,譬如著名的文豪司马相如就是赀选出身。

汉武帝时期,中央势力加强,功勋集团力量衰弱,急需人才的汉武帝多次下诏“举贤良”,要求各级官员、尤其是地方官员推荐平民人才,被荐人在官府实习、考核通过后即可为官,“察举制”开始形成。以孝、廉为主要选拔标准的“察举制度”,使得平民小吏开始有资格与功勋贵族分庭抗礼,开辟了之后两千年中国文官政府为主流的历史,也奠定了儒家“独尊”的地位。

汉武帝像

二、选拔平民人才的察举制度,最终沦为结党营私的工具

但是,察举制度并没有能够阻止地方世家豪族的崛起,尤其是中央政府权力不足、无力处罚“察人不明”的官员时,官员不需要担忧自己所举荐的“人才”通不过考核、自己遭到惩罚,“察举制度”也就反而成了豪门之间相互连结、互相扶持的工具,也让野心勃勃的地方豪族拥有了获得中央政府保护伞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察举”很快成了权力交换,以至于东汉桓灵时“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人才选拔制度腐败至此,那么“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也就是必然了。

魏晋时,已经彻底失去作用的察举制度,被直指本质的“九品中正制”所取代,从制度意义上明确了“以门第取人”的标准。

相比起“世卿世禄”的贵族世袭,九品中正制血统论的色彩被大大淡化,寒门子弟经过数代努力、仍旧有成为豪门的机会;但比起后来的科举,个人的出身条件仍旧是天然的天花板。

南北朝奢靡之风盛行,时人提出“以茶养廉”

在漫长的南北朝时期,士族高门依旧占据着庞大的社会财富、拥有极高的地位,但战乱时代,能带兵打仗、最终登基为皇帝的,却多半是贫寒庶族。出身庶族的皇帝一方面在官员选拔上极力倾向于高门贵族,给予他们清闲又显赫的官职,一方面却又任命庶族人才管理机要事物,虽位卑而权重。有才能的寒门子弟再次崭露头角,而将自举者进行标准化制度化的考核,也就形成了科举。

隋朝统一后,中央政府开始收回地方权力,官员的任免权回到了中央的手上,但南北朝时期形成的浮华文风却一时间难以扭转。武人贵戚不适应治国,高门子弟不能处理实际问题,隋文帝、隋炀帝虽然屡次要求地方官员选才推荐,但得人寥寥。即使建立科举制度,通过科举者往往辞藻华丽而已,言之无物,科举几乎形同虚设。

唐朝虽然重新确立了科举制度,科举仍旧只是人才选拔中不大重要的一部分,贵戚子弟在仕途中依旧占有巨大优势。科举制度对唐朝最大的影响,是“以才学为选拔标准”的概念深入人心,甚至连以贵戚门荫入仕,也要经过考试。“才学重于血统”的观念,使得优秀的贵戚子弟更倾向于科举入仕,并以此为荣。著名的政治家狄仁杰虽豪门出身,却是以明经考试入仕,被时人所称赞。

科举之兴盛,始于唐朝

不过,唐朝科举考试的科举考试,能否中第不仅取决于考试成绩,更决定于能否被高官名士推荐,于是豪门政治仍旧占据主要地位。可以说,唐朝的科举,是“科举”与“荐举”的结合。

三、建立科举、以文驭武,不免亡国之危

五代乱世中,豪门世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宋朝初立,反思晚唐藩镇割据、五代之乱,大兴科举、完善科举考试制度,确定了“糊名制度”,科举成为官员入仕的最主要的途径。

荐举几乎消亡、恩荫没有实权、科举制度极度兴盛,这些都极大地抑制了地方豪族和政治豪门的诞生,使得宋朝皇帝虽然“与士大夫共天下”,却不会被勋贵集团和政治豪门所阻碍,看到入仕希望的平民子弟天然地拥护皇权,皇帝的权威反而得到了保证。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诱惑,也让寒门文人紧密团结在皇帝周围。

宋朝虽然文学昌盛,却免不了被元所灭。元朝大部分时候没有科举,认为科举考试荒诞不经、毫无意义。在当时,高级官僚由蒙古贵族所垄断,底层官僚则是选拔吏员为主。元朝统治者认为贵族能够与国家共患难、胥吏出身者能够处理国家事务,科举考试中选拔的“文学之士”则徒有文名、钻营苟且、并无大用。

宋朝市井之繁荣,冠绝历代

事实上,胥吏为官和贵族垄断并行的制度方式,在两汉已经存在。以贵族充任高官,会导致贵族势力庞大、争权夺利,中央动荡不堪、皇位交接无序。以胥吏管理实务,没有接受良好道德教育与培训的基层吏员又惯于贿赂、贪赃枉法。于是元朝腐败横行,民众怨声载道,很快就在农民起义中崩溃了。

明朝建立后,又吸取了宋、元两朝的教训,一方面重新大兴科举、以科举选士,一方面又反复强调选才标准“德在才前”,希冀以此避免元朝的贪腐问题,同时还极其警惕科举考试浮华之风的出现,下令以八股文取士,避免有人“文采斐然”。

可惜的是,“德在才前”很快就变成了“只重德行”,明朝选拔的官僚再次掉入了不通实务的陷阱。

明朝的科举考试如此重要,以至于科举考试很快成了各方政治势力争夺利益的舞台。明朝初年,就发生了“南北榜”的事件,在某一次科举考试中,被录取的考生全部来自南方。于是朱元璋下令重新录取,这一次被录取者全部是北方士子,也被称为“北榜”。

明朝南北榜分设,在当时的时代有其必要性。当时南方战乱较少、经济实力较强、文化保存较好,而北方自晚唐石敬瑭出卖燕云开始,历经辽、金和元的区别对待,到明朝时已有五百年,认同感很弱,而蒙元还在北方草原虎视眈眈,因此南方出身的朱元璋急需得到北方士人的支持,于是出现了“南北榜案”。除了南北分榜,西南等少数民族地区也能得到分榜另设加以扶持的待遇,这都是鼓励当地认同主流儒家文化、积极参与国家政治的举措。

明朝话本多有赶考书生的故事,谓之“科举文化”也不为过

同时,从这个角度来说,明朝也从很早就明确了科举考试作为政治抱团的工具的功能,选拔人才的作用被相对淡化。所以,明朝科举舞弊之风盛行,不仅仅是因为其是读书人入仕的唯一渠道,更是因为公平不再是科举的唯一属性。基层科考官常有假公济私之举,而高官权臣则不加掩饰的影响科举。名臣张居正权势正盛之时,其子才华平平仍能排名前列,得罪过他的汤显祖则是直到他去世后才得以中第;权宦王瑾、大臣焦芳则“造福老家”,要求考官将名额分配给其家乡陕西、河南。如此视权力为私有,也难怪上行下效、舞弊成风了。

四、求新求变的思潮下,科举与封建制度一同走向末路

到了清朝时,清朝统治者面对与元朝一样的难题,那就是想要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就不得不在官员选拔、任命上极大地偏向满族权贵;同时,清朝也吸取了元朝的教训,大兴科举,不鼓励满蒙贵族参加科考,给予平民入仕的机会;而考虑到明朝末年结党成风,清朝又打压私学学院、明令禁止考生结社,意图阻止科考考生形成政治联盟、提出政治诉求。

清朝虽然没有同年、同乡所诞生的利益圈子,却无力阻止地方科举家族的形成与壮大。由于科考录取人数减少、录取难度加大,几乎只有从小拥有良好教育资源的人才可能踏入仕途,于是地方上形成了一个个科举家族,通过从小严格教育,确保历代中举为官、保障家族利益。而只通过了地方考试、没能通过“国家统一考试”的生员,仍有着诸多特权,也确保了科举家族历代不衰。

清朝末年,在内外交困之下,改革变法的呼吁层出不穷,其中“改革科举、兴办新学”的呼声最为高涨。在这个背景下,清廷认为科举制度阻碍了新式学堂的建立,轻率地废除了科举制度。在当时,这一举动受到极大的赞誉,泰晤士报称赞“今天的北京已经不是几年前你所知道的北京了。中国能够不激起任何骚动便废除了建立那么久的科举制度,中国就能实现无论多么激烈的变革。”果然,此文发表五年后,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覆灭,中国的封建制度就此终结。

皇族内阁合影。清王朝覆灭的最后一根稻草

史学家钱穆评论清朝废弃科举后说:“……民国以来,政府用人,便全无标准,人事奔竞,派系倾轧,结党营私,偏枯偏荣,种种病象,指不胜屈。不可不说我们把历史看轻了……”

五、从无完美无缺、永世不移的制度,求新求变才是生存之道

举荐、世袭会导致政治集团的膨胀,威胁皇权的权威,有宫变之危;提拔基层小吏,基层就会结合成关系网,腐败横行难以避免;以公开考试选拔,官员又会缺少处理实际事物的能力。因此,由此可见,人才的培养、黜落制度,就和人才选拔制度一样重要。唯有不断根据实际情况加以变革,才能始终保持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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