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咏鹅诗》是唐朝大诗人骆宾王7岁时的作品,今日已写进小学课本中成为家喻户晓,老少称颂的杰作了。

可惜在《唐诗纪事》中留下的记载太少,无法还原“神童”真实的少年生活,更不知道他在年幼时受过何等教育,有过什么人生理想,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首儿歌。

类似的少年诗人,现如今青史留名的一共只有十多位,才情与作品存世更少,无法得知其少年往事,十分可惜。

幸运的是,近些年,在古丝绸之路要道上的敦煌藏经洞和湖南长沙唐代窑址中发现了大量唐代幼童的书法练习,经书注释,瓷器题诗,乃至一些胡乱的涂鸦之作,其中保存了当时幼童们的真实想法。

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从西域到江南,地域广阔,文化隔绝,但其中许多作品却有不少雷同的内容,令人惊讶于文化传播是如此广泛普及。

唐代蒙学:男女学生的不同教育方向

唐代孩童教育分官学和私学,官学只有名宦子弟可以进入,私学则遍布州县。既有为国家培养官吏之责任,更多则是从初级的识字教起,有了一定基础之后,再讲解先贤事迹,先圣学说,最后教导人际关系处理、日常来往应酬、书写计算能力,以及习字作诗情趣。

从目前考古发掘出的文物来看,唐代敦煌民间通行的蒙学读物包括以下四种:

1、《千字文》,基本目的就是识字。2、《太公家教》,培养社会伦理道德的思想意识。3、《记事珠》,日用小百科常识。4、《古贤集》,道德典范或英雄人物的通俗诗歌。敦煌远在边塞,教育水平远远及不上中原地区,教出的学生也达不到成为进士等高层次人才的条件,其教育的目的主要还是让孩童们熟练掌握书写技能,适当学会古诗文,有时能运用自如常见的典故,就算很优秀的教学成绩了。

随着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崛起,唐代女孩们的地位也在提高,虽然长大后不能晋身官场,但同样要走向社会,出嫁为人妻,侍亲持家,道德规矩是必须从孩童时教起的。

“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欲语三思然后出,第一少语,莫多言。路上逢人须敛手,尊卑回避莫汤前。”

敦煌出土的《崔氏夫人训女文》,是写家中女儿出嫁之前,作为母亲的教导之语,未嫁前娇生惯养,出嫁后就不能如此行事了。

长辈的教导第一是慎言,就是遇事少说话,如果要说也应思虑再三后再说。其次则是要注重尊卑排序,敛手表示礼敬,在人前要遵守妇道礼数。

在整篇文中,还有不少细节的交代,可见唐代女教很严苛,并没有想象中的放纵,不过至今未见年轻女童的习字杂钞、涂鸦之作,现在看来,她们真正走向社会施展才华的机会并不多。

唐代幼童的进学愿望

敦煌是大唐与西域诸国往来的要道,佛道儒三教并存,在民间佛教的影响最大,但在官场及士族教育上又以儒学思想为主,幼童蒙学社会化的痕迹遍布乡镇。

在这样的社会体制中,进学为官是学子们始终追求的最高目标。汉代韦贤曾说:

“遗子黄金满籯(箱笼),不如教子一经。”

这一精神通过历代“师说”,坚韧不拔地传达给所有的学子。其中流传在边塞的劝学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门出己子,好木出良材。交口学敏去,三公何处来?”

诗的意思是说,高门方能出贵子,好木才能出良材,三公来自于民间,只有努力上进,才能达成愿望。那时,好男儿做学问的目标就是做官,只有做官才更容易带来名誉与财富。

与之相似的孩童之作,还有“家中无学子,官从何处来?”、“白玉非为宝,千金我不须。意念千张纸,心存万卷书。”等诗句,都说的是古往今来读书有成的大道理。

敦煌只是大唐的边疆,对孩童们来说,三公的官位毕竟还很遥远,在本地谋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位是比较容易实现的理想。

“学郎身姓邓,长大要人求。堆亏急学得,成人做都头。”

这是净土寺学史郎邓保的诗钞,这类诗钞往往有固定的模式,钞者未必是作者。这句诗的意思是,现在好好用功,长大可以作都头(低级军官),就不用再求人了。

诗中体现孩童的道德品性和文化修养

唐朝孩童的蒙学教育从识文断字到道德伦理,都细致的给予指点,今存大量的“学郎诗”中,所涉及的内容极其广泛。

1、感念父母之恩,是人子的天性。

“自由天上云,父母生我身。少来学里坐,今日得成人。”

坐进学堂的孩子,有长大成人的感悟了,老师再将父母的养育之恩告知,对他们的感受会更真切。后两句平淡之中充满深情,就如同现代教材中“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般含蓄隽永。

2、学郎家庭有贫有富,但人生态度各不相同。

“昔日家中富、门前车马多。可中贫贱去,朝不客来过。”

这个学生郎显然出自一个从富转贫的家庭,对以前家中富有,来客纷繁有深刻的印象。可是家道中落之后,原来的客人也不愿从自家门前经过的凄惨景象写得身临其境。

老师教学的内容,也在学郎诗中留下了痕迹:

1、离合诗

“白水泉当路,此木柴在深。亡心忘记忆,西女要人寻。”

很可能是一位并不高明的老师用两字离合的方式告诉学生用词的结构,本身并没有什么诗意。比如上面这首,泉、柴、忘、要四字,虽押韵,好记诵,但没有什么关联,更缺乏诗意。

2、叠字诗

“单乔亦是乔,着木亦成桥。除却乔边木,着女便成娇。”

这首诗是老师教孩童识字的叠字诗,此诗做得朗朗上口,让学生印象深刻,知名度高,流传也比较广。

钞经郎的苦闷,也盼着下课后的玩耍

从现存敦煌大量佛经来看,很多出于学郎之手,内容大量重复,显然不是出于传播和保存文献的目的,很可能是将写经作为礼佛的功德,或敬佛的贡品。

他们钞书、钞经,显然是受雇于他人。如果书钞完了,剩纸还有,东西是别人的,不能带回家,也别浪费了,就用此残纸写诗吧。现在看到的许多学郎诗,就是这样保存下来的。

从诗中内容来看,学郎们整天面对枯燥的钞经工作,心情可想而知并不愉快。

“可怜学生郎,每日画一张,看书佯度日,泪落数千行。”

这位每天的任务,是按照画佯临摹一张佛像。可不知,何以痛苦如斯,乃至泪落千行,仅仅画一张画,似乎不至于此吧。

“写书今日了,因何不送钱?谁家无懒汉,回面不相看。”

还有一位,就比较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写书是为了赚钱,辛辛苦苦地写完,为什么还不给我工钱?后面两句,就是对雇主的抨击了,怎么可以这么无赖?我替你做事,居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太不像话了。

学生在勤奋学习中,最盼望的是什么?古往今来答案都是一样的:下课放假,纵情游玩。

“竹林青郁郁,伯鸟取天飞。今朝是假日,早放学郎归。”

这就是敦煌孩童们的期盼,从西域到中原,时间跨度千百年,文本虽有些差异,但意思始终不变。假日是学生们最渴望的,老师不要拖课,更不要找理由补课,放假不上课是我们的权利,任何人不能无端改变。

青青竹林,任意鸟飞,这就是孩童最向往的生活,古今不变。

结语

文中大多数诗,都来自敦煌藏经洞,绝大多数出自唐人手笔。学郎是从幼童到少年比较含糊的概念,年龄大多十余岁,这些学郎家庭出身也相差很大,所写诗的水平,思想平庸、艺术粗糙,都是一些最家常、最世俗的想法。

应该说明的是,唐诗在民间的传播是很复杂的,就算在唐代,诗词发展到最鼎盛时期,文化发达地区的长安,与边塞之地的敦煌,显然水平差距还是很大的。

如果把藏经洞换成在长安大慈恩寺,存诗的质量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敦煌的孩童,以及教授他们学问的老师,大约就是这个水平。他们的阅读范围并不太广,他们的生活目标世俗而平常,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是正常普通人情绪。

这是它们的局限,但也正是这一点最特殊、最可贵。我们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了普通民众的所思所虑,看到他们的文化水平以及所追求的理想。

他们可能是伟大时代的落伍者,是任何时代在基层生活的普通人。因为有了他们这些平庸的作品,再读那些名传千古的诗词时,才能感受到唐诗的丰富、立体和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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