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衛生員鍾惠玲紀實1

作者:周保華 周穎

1984年4月28日凌晨5時56分,隨着數枚信號彈升空,老山地區萬炮齊鳴,炮彈暴雨一般砸向敵人盤踞的陣地。接着,部隊前赴後繼,收復了一度被越軍非法佔據的老山。在這場戰鬥中,許多英雄兒女血染疆場。這天下午,設在距老山主峯直線距離只有10餘公里的落水洞野戰醫療所,氣氛異常緊張。伴隨着遠處隆隆的炮聲,掛着僞裝網的軍用卡車上抬下許多傷口浸着血漬、軍裝粘滿泥土、渾身透着硝煙味的傷員。

在一間擠着28名傷員的簡易病房中,一位文靜、靦腆的小女兵,克服少女的羞澀,一絲不苟地用棉球醮着雙氧水,一點一點地擦洗着傷員傷口周圍的血漬,用紗布輕輕地清洗他們身上的泥土,一點一點地清理傷員指甲、腳趾縫裏的污垢,用牙刷一點一點地刷洗乾淨。病房裏,一位被炮彈炸斷左腿、操着四川口音的傷員,樂觀地對另一位胸腹部多處受傷的重傷員開玩笑:“越軍的炮彈算個啥!我雖然負傷致殘,但大難不死,居然在前線醫院得到這位漂亮女兵的貼心護理,負傷千值萬值!”這個女兵叫鍾惠玲,是72醫院一名戰前剛入行的女戰士,當時18歲,參軍才一年,戰前則是通訊班的話務員。1983年12月底,當人們興高采烈迎接新年時,駐在滇中梁王山下的72醫院接到了參戰命令,軍區要求醫院緊急抽調思想過硬、作風優良、業務能力強、醫術精湛的精兵強將,組建野戰醫療所開往前線。話務員鍾惠玲天天給醫院首長轉接電話,和首長較爲熟悉,利用這一特殊便利,她見縫插針,從院務處處長,到政治處主任,再到院長政委,她一個一個打電話,一個一個找,請求領導批准她赴老山前線參戰。戰爭,意味着流血犧牲。戰前,有的人利用各種關係,“走後門”想調離一線參戰部隊,避開生死戰場,而鍾惠玲卻要做逆行者,“走後門”上戰場。而且,她的同胞哥哥及所在連隊不僅是參戰部隊,而且是主攻連之一。兩兄妹都要上戰場,鍾惠玲的父母親聽到風聲,既自豪,又擔憂。

【鍾惠玲在雲南老山前線落水洞野戰醫療所地給傷員清理傷口】醫院領導堅決不同意鍾惠玲參戰,理由很簡單:一是她是話務員,沒有系統學過戰地救護,怎麼搶救傷病員?叫她不要添亂;二是她的哥哥是主攻部隊的士兵,子彈不長眼睛,醫療所的位置離火線很近,萬一倆兄妹有個好歹怎麼辦?理由擲地有聲,難以辯駁。然而,外表文文靜靜的鐘惠玲,內心卻很執著。一個電話不行,她打兩次、三次,反正她是話務兵,有的是時間和首長們“彙報思想”,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鍾惠玲認爲,自己人生的關鍵時刻,總是會有福星和貴人相助。高中畢業時,鍾惠玲以8分之差高考落榜,陰差陽錯,這8分之差,開啓了她的軍旅年華。當年底,根據軍區的統一安排,72醫院和另一支部隊在鍾惠玲的家鄉雲南大理徵集數百名新兵,但只有2個女兵的名額,要當女兵比考狀元還難,上百名符合條件的女青年踊躍報名,經重重審覈和體檢後,有數十人入圍,其中有不少是軍、師、團首長的姑娘,或者州、縣幹部的子女。定兵時,競賽激烈,軍分區、武裝部和接兵部隊的幹部意見分歧很大。鍾惠玲後來回憶:“當年,接兵部隊一位姓範的指導員和縣武裝部,通過走訪瞭解我的家庭,聽了我對當兵的見解,看了我的高考成績,瞭解了學校班主任對我的評價後,認爲我是一個好苗子,到部隊後能有所作爲。最終,武裝部和接兵部隊的範指導員的意見,起了主導作用。在伯樂的幫助下,我從大理參軍入伍,如願穿上了軍裝。”

好礦需要在好爐裏煉。擔任新兵教導隊首長的彭培雲在新兵集訓中,經常安排班長、排長給鍾惠玲“開小竈”。不論是隊列、投彈、射擊還是戰術,對鍾惠玲的要求都比其他戰士包括男兵要高。鍾惠玲沒有讓彭培雲失望。她以全優的成績,從一個普通的女青年轉變爲合格的戰士。凡是當過兵的人,有一個難忘的事是新兵分配。所謂“入對了行,進錯了門”,新兵分配對軍人前途發展影響確實很大。新兵集訓完畢,鍾惠玲當了一名話務兵。戰前,鍾惠玲雖然如願調到傳染科當了衛生員,但確定參戰人員名單中沒有她。爲實現上前線的目的,她去找科領導請戰,但領導絲毫不被她的眼淚打動。野戰醫療所的名單公佈了,但沒有她的名字。鍾惠玲不甘心,他得知吳耀才政委親自率野戰醫療所赴前線的消息,次日一早,她與另一位戰友調了班,8點鐘準時敲響吳政委辦公室的門,洪亮地喊“報告”,站到吳政委的面前。

吳政委一看就知道她的來意,說:小鐘,你報名想參加野戰醫療所的事我知道了,科室領導都不同意……沒等吳政委說完,鍾惠玲急哭了,流着眼淚說:“政委,您也不同意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您講的話……”吳政委其實早有考慮,說:“鍾惠玲!你還哭鼻子呢!你想去前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寫的請戰書、決心書和遺書我都看過了。我批准你的參戰請求!是英雄是好漢,戰場上讓大家看一看!”鍾惠玲破涕爲笑,給吳政委敬了一個禮,興奮地離開了。多年後,鍾惠玲領着女兒看電影《芳華》時,女兒對鍾惠玲說:媽,我感覺你有點像電影中的女主角何小萍呢。

任何英雄人物的產生,都有偶然性和必然性。按說,鍾惠玲沒有進過軍醫大學,沒有受過系統的醫學教育訓練,醫療救護屬於“半路出家”,在戰場上不太可能有大作爲、大表現。然而,鍾惠玲挑戰不可能!1984年4月26日,我作爲前線指揮部的政工幹部,被派到位於離老山最近的72醫院野戰醫療所蹲點。在收復和守衛老山的戰鬥中,親眼見證了鍾惠玲這個普通女兵,從黃毛丫頭、新兵丫頭,到巾幗英雄的淬鍊過程。

鍾惠玲來到前線野戰醫療所後,暗下決心,爲救治傷員貢獻青春熱血。1984年4月28日,我軍收復老山的戰鬥打響後,傷員前接組向野戰醫療所接回了大批傷員,他們有的斷肢殘臂,有的眼睛被炸傷,許多傷員血肉模糊,血水、雨水汗水交織,血腥味、硝煙味、汗味混合在一起,讓鍾惠玲驚恐萬分。鍾惠玲所在的搶救小組收治第一名傷員時,她裏裏外外戴了三層口罩,仍然擋不住血腥味,曾幾度暈眩。鍾惠玲的精神意志是強大的。鍾惠玲在接受筆者採訪時說:“1984年老山作戰時,我當時是一位剛入門的衛生員,按崗位職責,我的工作任務相當於現在的護理工。每天負責傷病員的日常護理,病房的清潔衛生。爲適應戰場救護工作的需要,我這個沒有多少醫學基礎的女兵,拼命學護理知識,虛心向護士和老同志學習臨牀技能,向書本學習專業知識,學會了做皮試、肌肉注射、靜脈輸液,傷口換藥,並且和護士一起輪流值班,協助醫生處理傷員。”鍾惠玲之所以能從一個畏懼血腥的女孩,快速轉變爲戰地白衣天使,與她視傷員爲兄弟的真摯情感密不可分。她後來回憶:“1984年4月28日中午,當我從傷員口中得知前線傷亡很大的情況後,很擔憂在老山一線戰鬥的哥哥鍾友祥,哥哥有可能還活着,有可能就在自己救治的傷員中。搶救大哥,我會怕這怕那?眼前的每一個傷員,都是同哥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都是自己的大哥。我必須克服恐懼,配合醫生護士,爭分奪秒搶救他們的生命。”

【鍾惠玲和哥哥鍾友祥在前線留影】置身戰場的鐘惠玲,經歷最初的不適後,戰勝了膽怯和羞澀,成爲一位堅強的白衣戰士。她協助醫生護士,給傷員拆換繃帶、擦洗身子、協助醫生做手術。她把少女的細心和柔情,運用於戰地救護。對每一個傷員,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哥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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