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軾文集中,描寫廬山和杭州的詩篇可說不少,尤其是蘇軾初次登上廬山時,他一連寫下五首描寫廬山風景的詩篇。

原來宋神宗元豐七年 (1084) 三月,蘇軾在黃州接到朝廷新的任命書,到汝州任團練副使。四月,他告別黃州赴任,經過江西九江的時候,他遊覽了了廬山,一來是寄情山水,二來是借山水消除因工作爲他帶來的疲勞。

蘇軾此次遊覽廬山,還寫下了一篇極具風采的遊記《記遊廬山》,這篇遊記文以詩貫,詩以文綴,詩文珠聯璧合,這篇遊記既有散文行雲流水的韻致,也有詩歌的韻味,吟詠誦讀中,起伏抑揚,宛轉別緻。

蘇軾的《記遊廬山》,在自如瀟灑的散文行筆中,和之以透徹妙悟的靈趣詩章,行止之優柔,躍然紙上,曲盡妙傳廬山之美。這篇遊記從此和廬山一樣,優美靈秀,成爲賞心悅目、引人入勝的美文,文與景共美而名揚四海。

《記遊廬山》的詩文結合

將這篇遊記文翻譯成白話文,大致的文意是這樣的:

蘇軾剛到廬山時,呈現在眼前的景象是山谷奇異而秀麗,這樣奇異的景色是他平生從未看到過的,接踵而至的山形和景色讓他的兩眼幾乎是應接不暇,於是就產生了不想要作詩的念頭。

沿着山路緩緩而行,他不久看到了山中的僧人,他們都說“蘇子瞻來了”。於是蘇軾便不自覺做了首絕句:“芒鞋青竹杖,自掛百錢遊。可怪深山裏,人人識故侯。”

但他又暗笑前面說的荒謬,又再做了兩首絕句,第一首寫道:“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第二首寫道:“自昔憶清賞,初遊杳靄間。如今不是夢,真個是廬山。”

當天,有人把陳令舉的《廬山記》拿給我看,我便邊走邊讀,看到其中說到唐代詩人徐凝、李白的詩,不覺好笑。

(注:李白寫的關於廬山的詩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望廬山瀑布》,原詩寫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徐凝的詩是《廬山瀑布》,也是一首關於廬山的,原詩寫道:“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

一會兒到了開先寺,寺中的主持向蘇軾要詩,於是他又作了一首絕句:“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辭。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

誠然,蘇軾以才華橫溢出名,對於前人徐凝描繪廬山瀑布的詩作,蘇軾自然是看不在眼裏的,這當然與才情高下有關。不過話說回來,徐凝描繪廬山瀑布的這首詩其實也是不錯的。

蘇軾在廬山山南遊歷有十多天,他被廬山景秀奇異的風光所吸引,認爲廬山景色很優美,不能用語言描述完。若從中要挑選最好的,那就不得不說漱玉亭、三峽橋,所以做了這兩首詩。

最後他又和朋友一起遊玩了廬山腳下的西林寺,在西林寺的牆壁上他又題寫了一首絕句《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峯,到處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蘇軾認爲他寫廬山的詩,以及對廬山的認知都匯聚在這首《題西林壁》的詩中了。用蘇軾的原話說就是:“餘廬山詩盡於此矣。”

尤其是詩中最後兩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說它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恐怕毫不誇張。

蘇軾首次觀潮後寫下的詩篇

後來,蘇軾到杭州做官時,曾親眼目睹了被譽爲“天下奇觀”的錢塘江大潮,於是寫下了一首描繪錢塘江潮水壯觀氣象的詩篇《催試官考較戲作》,原詩如下: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鯤鵬水擊三千里,組練長驅十萬夫。紅旗青蓋互明滅,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會合古難必,此景此行那兩得。願君聞此添蠟燭,門外白袍如立鵠。

蘇軾晚年對廬山和錢塘江的認知

元符三年四月(1100年),蘇軾從海南遇赦北歸,北歸途中,經過江西廬山與浙江杭州,已是人生暮年的蘇軾又寫了一首詩,將江西的廬山和杭州的錢塘江兩處著名的景點融進了一首詩中,此詩就是《觀潮》。

或許隨着蘇軾人生閱歷、見聞的增加,以及經過了多年的仕途生涯的沉浮,他在詩中所流露的思想感情很特別,詩作充滿人生哲理和感慨,原詩如下: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這首詩的奇妙之處就在於:全詩一共四句,第一句和第四句竟然沒有改動一個字,也就是說第一句就是第四句。雖然詩句重疊,但是詩意卻又不盡相同。

這是一種大徹大悟以後的境界。廬山風景太美了,錢塘潮非常壯觀,這一輩子沒有去的話,死了都不甘心,非去不可。

詩人的言外之意就是他終於親眼看到廬山煙雨與錢塘江潮水的景緻,卻發現過去的衝動妄念不過如此、並無驚奇,只覺廬山煙雨就是廬山煙雨,浙江潮水就是浙江潮水。

“廬山煙雨浙江潮”,原來世間的萬物竟然是這樣的道理。這使人聯想到《五燈會元》所載南宋黃龍派青原惟信禪師的段著名語錄:“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

從蘇軾《觀潮》詩的詩意中,可以看出詩人對廬山的風景和錢塘江潮慕名已久,師承詩人魂牽夢縈的地方,這也難怪蘇軾早年曾流連於廬山煙雨和錢塘江的大潮,從而留下一首首動人的詩篇和優美的遊記。

如果蘇軾不能身歷廬山之境,一賞煙雨迷濠之奇;如果不能目睹錢塘江潮,一看它萬馬奔騰,勢撼山嶽之壯,真是辜負此生,千般遺憾,難以消解。

可是蘇軾後來攀登廬山,出任杭州刺史,飽覽了廬山的煙雨,欣賞了一年一度的錢塘江潮,反倒覺得:客觀的景物究竟是曠世稀有還是平淡無奇,也不過是自己主觀意識的驅動。煙雨的聚散飄忽,江潮的自來自去,似乎不再那麼激烈澎湃,不過是風幡不動心妄動。

蘇軾的這首詩確實是非常有禪意的,廬山煙雨與錢塘江大潮在蘇軾早年的人生認知和晚年的人生認知中,其實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人生的感悟和境界也不一樣了:最初的山水是純自然的山水,而大開悟時的山水已經是禪悟的山水,禪與自然合而爲一了。

蘇軾借《觀潮》爲題,以禪理入詩,他在經歷過宦海沉浮,經歷了人生道路上的許多坎坷之後,產生“及至到來無一事”的禪語,也是煩惱即菩提的真實價值。

全詩抒寫了一種經歷妄念躁動,轉而豁然超越的思想,有佛家的禪宗情調。蘇軾在詩中說的“及至到來無一事”,就是把自己妄念看清,恍然看清自己之後,細想這與蘇軾當初沒有親臨廬山和錢塘江時的各種期待、各種遺憾相比較的話,就又顯得不是那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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