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解绍仙捉襟见肘,马翠花满面春风

众难民离乡背井血泪淌祸不单行

解绍仙捉襟见肘马翠花满面春风

在潮白河东的尹家府村里,有一个叫解绍仙的,活到30多岁,还没有娶上媳妇。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家里太穷了。

其实,绍仙小时候可俊了,人见人爱。因为家里穷,长到13岁,就进了本村财主解老蔫家当半伙儿。

小半伙干的活很累,俗语说:“喂猪打狗挡鸡窝,拿了尿盆算完活。”解老蔫给解绍仙还添了不少活,放牛养羊拾柴禾,刷盆掸碗焐被窝。

三月三,苣荬菜钻天,这时节,牛犄角花也开了。小小的解绍仙只顾掐牛犄角花玩儿,却忘了看好手里牵放的牛。牛踩了解老蔫家地里刚刚钻出地面的棒子苗,可巧被解老蔫看见,老家伙把解绍仙捆在树上,先是用鞭子抽,不解恨,又用鞭杆打。

解绍仙回到家里,苦苦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三十三岁,仍是光棍儿一条。

那年冬天,天气晴好。解绍仙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坐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一睁眼,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

那妇女说:“大哥,我们娘儿俩,是从口外逃难来的。小日本把东北占了,到处烧杀抢掠,没有老百姓的一丁点儿活路。我们娘儿俩一路走,一路要饭。这孩子三天没有东西进肚了。大哥,给一口吃的,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解绍仙刚要开口说“没有”,可是,“没有”这两个字在嘴里滚了半天,没有说出口。竟然站起身,回到屋里,拿了一块饽饽,刚要转回身送给他们,没想到这娘儿俩随他进了屋。

那妇女说:“我叫翠花,行行好,收下我们吧!跪,小虎,快跪下!”

那叫小虎的孩子刚要跪,早被解绍仙拉起。好说歹说,解绍仙总算收留了他们。

自此,解绍仙终于有了家了。

解绍仙一个人过日子时,虽说是有锅上头的,没锅底下的;或者说,有稀的,没干的。可是,究竟一个人,好凑合。饿了,随便往嘴里填补点什么都可以,野菜饽饽呀,剩窝头呀,只要能填饱肚子,就熬过去了。热了,凉了,也都好凑合。热了,往树荫儿下一躺;冷了,找个日照充足的地界儿,盖上一张老羊皮,也就对付过去了。

而今,不行了,添人加口,吃东西的嘴,多了两张;穿衣的身子,多了两条。再说,家有男女,有老有少,哪能吃不像吃,穿不像穿。饿得前墙贴后墙,穿得破衣烂衫,谁看见谁觉着可怜,叫人厚颜儿瞧不起!

解绍仙自从有了女人,有了个现成的儿子,一改过去那种散懒的心理状况。他要活出个人样,不光给解老蔫看,也给尹家府的爷们娘们儿看看,他解绍仙在尹家府也是条汉子,也能和老少爷们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谁再瞧不起俺解绍仙,姥姥!

解绍仙心里这样想,可这世间会有谁知道呢?

这个要强的汉子,竟至流出几行热泪。

娃儿的眼泪,征服父母。女人的眼泪,征服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要用这种珍贵的液体,去征服世界!

民间俗语:人追有钱的,狗咬挎篮的。

其实,未必都这样。女人的心男人不懂。

翠花的心就很难猜透。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怕久挨,时间长了,究竟什么变的,想捂都捂不住。翠花就不属于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当然,她也喜欢钱,期盼过上富裕的日子。她深深懂得,贫穷,并不寒碜。寒碜的是可怜相,不争气。在翠花的眼里,解绍仙还真不是那种吃饱盼天黑的人,他心里横,就怕人家瞧不起。这给了翠花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她相信,全家拧成一股绳,就能改变命运,就能过上好日子。

翠花只把这个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

绍仙呢,原本就口闷,不愿意今儿发誓,明儿表白。不言语,暗使劲。

九九艳阳天,春光正好。正是尹家府的男人们靠着北墙根晒蛋的时光。可是,靠着北墙根晒蛋的男人里,却恰恰寻不到解绍仙的踪影。

解绍仙在哪里呢?解绍仙扛着锄头到尹家府村南的一片荒地去了,他在那里开荒,挥汗如雨。还没有到九九加一九,黄牛遍地走的时令,解绍仙早已开垦出一大片荒地了。他把那里的碎砖烂瓦捡出来,堆放到地头,码成地界;把枯草烧成灰,再把草灰掩埋在地里,当做肥料。

这一天,太阳当头照,解绍仙正在地里忙活,豆大的汗珠子顺脸流。他正想擦一把汗,忽然,从天上飘下一条雪白的毛巾,正落在解绍仙的肩上。

好奇怪,解绍仙一回头,翠花正站在他的身后笑。

翠花说:“累了,就歇会儿,别傻子似的,干起来没够!”

解绍仙嘻嘻地笑,笑个没完没了。

翠花说:“坏样儿,傻子似的,笑就笑饱了?”

解绍仙低下头,见翠花挑来的担子里,一头是米面馍,一头是热米汤。心里一热,不争气的液体就从眼窝里流了出来。

翠花说:“坐下,歇会儿,我给你盛碗汤。早听见大夫说过,吃饭先喝汤,不用开药方。”

解绍仙端过翠花递过来的米汤,却又送到翠花的嘴边,说:“你先喝,你累。你白天在地里干活,夜里还得在炕上伺候我。黑间白日不时闲,还是你累!”

翠花说:“讨厌,说什么呢?”

解绍仙说:“咱家里穷,可哪里来的米,哪里来的面呀?”

翠花说:“这你就甭管了,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还管怎么来的干吗?横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解绍仙马上变了脸,说:“莫不是……”

翠花说:“莫不是什么?说呀!”

解绍仙说:“咱家,穷是穷,可咱们从我这辈儿,往上数十三代,世世代代,都是根本人家。”

翠花说:“根本人家咋了,不根本人家又咋了,你把我想象成啥人了?”

解绍仙忙说:“我说说咋了,我也没说你跟人家有那档子事,让人家给那个咋着了!”

翠花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说:“我怎么越听越不上串儿,我就让人家给咋着了。你看着办,能咋着?说罢!”

解绍仙原本就只是逗翠花玩儿,谁知翠花当真了,竟然急得哭了。此刻,他傻了眼,忙说:“逗你玩,你看你,还真不禁逗!”

翠花破涕为笑,说道:“是你,急脸子狗!”

解绍仙说:“不说不笑不热闹,两口子家家的,哪里有那么多正经的!要都那么正经,世间蹦蹦跳跳、打打闹闹那么多的小孩子,是怎么来到这个世间的!”

翠花用力朝解绍仙的脊梁擂了一拳头,说道:“越说越不上串儿了。好吧,给我担子,我也该回去了。你吃饱了,喝足了,铺上破羊皮袄,歪在坡头上,闭会儿眼睛,养养精神。没有精神,还怎么干活?”

解绍仙笑笑说:“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哈……”

翠花挑着空担子回家,刚走到栅栏门口,就听见她的宝贝儿子小虎在屋子里哭。

翠花扔下扁担,急匆匆朝屋子里奔去。

小虎见妈妈回来了,一下子扑入妈妈的怀抱。

妈妈低下头,抚摸着小虎的脑袋,说:“咋啦,小虎?”

小虎哭哭啼啼地说:“村里的小孩子欺负我。”

妈妈说:“咋欺负你啦?”

小虎说:“他们不跟我玩儿,还管我叫野燕儿!”

翠花小虎娘儿俩,从东北逃难到冀东,原本并没有多少日子,他们对这一带的方言,其实也不是很懂。但是,小虎既然哭得如此委屈,那就是说,这“野燕儿”的称呼,绝不是很简单,定然是当地一句骂人的话。

但是,翠花还是忍住了,嘻嘻笑道:“我当什么事,这还至于哭,让他们叫去,叫得嘴里流哈喇子了,肚子咕咕响了,他们就不没劲儿叫了。是不是?再者说,小虎,我跟你说,你都十三岁了,眼看着就是个男子汉了,哪能随随便便就流眼泪呀!”

小虎说:“往后,听谁再叫我‘野燕儿’,我就用砖头砸他们,看谁还敢叫!”

翠花急忙说:“不兴那样,日本小鬼子才那么狠。可是,那些个东西,是些什么玩意儿。不叫人,畜类!”

小虎说:“妈妈,我懂了!”

翠花说:“好孩子!”

早春的太阳,也许还多多少少沉浸在冬夜里嗜睡,老早就急急匆匆地回到燕山底下歇息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连鸟雀们都归林了。可是,小虎他爸还没有回家。

翠花站在栅栏门外的高坡上,望了好几遍,仍然不见解绍仙的身影,这使翠花很是担心。其实,这不怨别的,只因日本鬼子。自从这群畜类来到顺义,今儿扫荡,明儿扫荡,杀人放火,强奸妇女,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翠花想到这里,心里越发害怕。不由得又一次踮起脚尖儿,伸长脖子,向村南望。

正在此刻,解绍仙在翠花的背后,大声说道:“忒儿楞,飞了,还望呢!”

翠花掉过头来,说道:“吓我一跳!哪儿疯去了?连鸟雀都知道,天黑了飞回树林子,那里是它们的家呀!你这么大个人,该回家,不回家,怎么连鸟雀都不如呢?”

解绍仙搭讪着说:“春争日,夏争时。春播早一天是一天。提前把地拾掇干净,专等着提梁下种的日子。”

翠花说:“那也别太累着。快,贴饽饽,熬小米粥,趁热呼。你先进屋洗洗手,坐着等一会儿,我给你端去!”

解绍仙说:“好嘞!”

翠花给小虎他爸端来小米粥,铲出两个棒子面饽饽,放在桌子上,这才坐下来说:“他爸,小虎今儿让人欺负了!”

解绍仙说:“谁,咋回事?”

翠花说:“你也别忒当回子事,就是小孩子们瞎闹。”

解绍仙说:“瞎闹,瞎闹咋就叫挨欺负了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翠花说:“人家叫他‘野燕儿’,你说的,这算不上欺负,乡里乡亲的住着,可别为这么丁点儿小事去无辜伤人!”

解绍仙听了,火冒三丈,可是,他并没有发作,用手中的筷子随意敲敲桌子,嘻嘻一笑,说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不行,他说‘野燕儿’就‘野燕儿’,家燕儿就家燕儿。也就是给他们家的爹妈挣骂。不挨骂,长不大!”

翠花说:“咱们不跟小孩子计较,为这么雀蛋点儿小事,跟乡亲闹别扭,太没人味儿了,你说对吗?”

解绍仙心里想:话是开心锁。他觉得翠花说得句句在理。心里说,女人多是烧火棍儿,可翠花不。她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到这里,他觉着,这辈子放心了。

解绍仙家两间茅草屋子,新来乍到时,翠花总觉得虎子年岁太小,多少年来都是由妈妈搂着睡,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今,三口人睡在一铺炕上,谁知解绍仙这人精神大,整宿整宿不让翠花闲着。

翠花也是的,你要忍着点儿,别哼哼唧唧的,也不至于一次次地把小虎吵醒。

“清明”后寒十天。眼看就进“谷雨”了,天也渐渐暖和了。

解绍仙说:“翠花,我把西屋收拾干净了,还凑合着搭起一个小土炕。天也暖和了,让小虎搬过去睡吧!”

翠花说:“孩子太小,搬西屋睡,我担心他会害怕。”

解绍仙说:“大小伙子了,有什么可怕的?”

翠花说:“这些年,不是闹腾小鬼子吗?要不,穷家破业的,贼都不会惦记咱们家!”

解绍仙说:“小鬼子抢粮食,也抢不到咱们家,追花姑娘也追不到咱们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翠花说:“说的是。”

于是,小虎就从东屋搬到西屋去住了。

西屋杂物多,铁锹、大镐、高粱、棒子、破棉花、陈谷子,烂芝麻,除了值钱的没有,什么都有。这样,成了耗子、跳蚤、臭虫的乐园。因此,每天清晨,小虎的脊背、大腿、胳膊上,挠得左一道,右一道,花瓜似的。

翠花说:“小虎,还回东屋睡吧,妈妈看了心痛。”

小虎嘻嘻一笑,说:“毛事儿!”

小虎不肯搬回东屋,正称了解绍仙的心愿,他可以跟翠花随心所欲,手脚不时闲,自由驰骋。

然而,小虎毕竟是他们的骨肉,孩子受罪,大人们自然心里不好受。这是人之常情,无甚新鲜。

解绍仙三十又三岁,才刚刚娶上媳妇。况且,翠花不仅长得漂亮,还善解人意。自然,夜里和翠花好起来没完没了。

为此,翠花也曾多次温语相劝,悄悄说:“古有许仙,今有绍仙。两仙之间,相差太远。一个是千年等一回,一个是天天睡身边。呀呀,我说绍仙呀,你的福气也太大了!”

解绍仙嘻嘻一笑,说:“白娘子千年等一回许仙,翠花是千里迢迢寻绍仙。这真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天意,天意!”解绍仙一面说,一面紧紧地搂着翠花,唯恐翠花随时可能从他的怀里跑掉。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刚刚冒嘴儿,天上的紫色帷幕还没有拉开,“出将”、“入相”的门帘还垂落着,解绍仙和翠花天上人间的大戏,还在幕后热闹着。

天上的太阳,升到一竿子高了,解绍仙和翠花也该从幕后走到前台了。

解绍仙家“出将”的门帘高高挑起,解绍仙和翠花夫妻俩,急急风上场了。

解绍仙扛着锄头,挖地,松土。

翠花挑着担子,搂柴禾,拾马粪。

本来嘛,庄稼人,指望啥哩?一天到晚侍弄土地,一天到晚捡拾粪便,期盼秋天有个好收成!

有时,闲暇下来,解绍仙和翠花也抬杠。

翠花说:“你一天到晚,整天价不时闲,土里刨食,到底能刨出多少,这万一老天爷不睁眼,可咋好?”

解绍仙说:“依我看,农民种地,就是种的希望。比如说,你把一粒棒子粒埋在土里,旱大发了,干死;涝大发了,泡臭。你看,连苗子都没有钻出来,还收获个蛋!”

翠花说:“那还种它干什么呀?”

解绍仙说:“即便种子发芽了,苗子出来了……”

翠花说:“那就行了,那就行了!”

解绍仙说:“那怎么就行了呢?”

翠花说:“有苗不愁长。不怕苗小,就怕没苗。”

解绍仙说:“苗子是长出来了,可谁敢保证,就一定不被羊啃吃了,让风吹折了?”

翠花笑笑说:“哪会有那么巧!”

解绍仙说:“即便没有被羊啃,没有被风刮折,真的就结个大棒子,谁敢保证就不被别人偷去,抢走呢?”

翠花说:“谁种的庄稼谁收割,谁栽的果树谁得果。天经地义,他凭什么偷人家、抢人家的呢?”

解绍仙说:“这就好比小鬼子,他们来到中国,凭什么到处抢老百姓的粮食?到处掠夺中国的矿产资源?”

翠花说:“平时,我还真没瞧得起你,原来,你的肚子里还真有货!”

解绍仙嘻嘻笑道:“你的肚子里也有货,可有一宗,你肚子里的货,可都是我的,有别人的货可不行!”

翠花拧了解绍仙一把,说:“说着说着,就没正经的了。瞧你那德行,撒泡尿也照照呀!”

幸福的家庭,未必总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吵点儿小嘴,抬点儿小杠,也不失为快乐。

解绍仙也并非天天在土里滚,地里爬。他见儿子小虎喜欢舞枪弄刀,总是劝导他,学勤俭,爱干活,长大了,娶媳妇,过日子。

小虎阳奉阴违,当着爹的面,把枪扔了,把刀撇了,可别离眼,离了爹的眼,就又把枪呀刀呀,统统捡起来,继续操练。时间长了,再让解绍仙看见时,自觉自愿地把枪扔了,把刀撇了,可是,出乎小虎意料的是,爹不再劝导他,更不呵斥他。相反,爹猫腰把枪捡回来,把刀拾起来,递给儿子,说:“练吧,好好练,兴许将来打小鬼子时,用得上。”

小虎似乎得到了皇恩大赦,松绑了,解放了,练得更加起劲。动作灵活了不说,劲头儿也大多了。

有一次,小虎觉着自己的劲头儿没处施展,索性叫住爹,说道:“爸,站住!”

解绍仙一愣,问道:“咋?”

小虎说:“咋也不咋,我想跟您比试比试,怎么样?”

解绍仙笑笑说:“你还毛嫩点儿!”

小虎丢给爹一杆长枪,说:“接住!”

解绍仙说:“一寸长,一寸强。你用刀,我用枪。刀短枪长,到时候,你要吃亏的!”

小虎叫道:“看刀!”说时迟,那时快,小虎的大刀,闪电般逼近他爹。

解绍仙急忙用枪隔住,心里说:“这小兔崽子,真厉害!”大吼一声,“嗨,看枪!”手中长矛朝小虎刺去。

小虎勇猛异常,挥刀便砍,兵器相撞,火星四溅。

解绍仙觉得手心发麻,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

恰在此刻,有人从他背后,将他拦腰抱住,嘶喊道:“住手!”

解绍仙停下手,回头一看,是翠花。忙说:“我们爷儿俩在比试武艺,没打架。”

翠花说:“我还不知道在比试武艺?可是,你们真刀真枪的,你来我往,刀枪无情,要是真的失手,碰着胳膊腿儿的,可咋好?”

小虎说:“妈妈,您甭管,我知道让着爹。碰不着他的,您放心!”

翠花说:“我是不放心你!”

小虎说:“爹不是我的个儿,他想伤着我,哪有那么容易!”

解绍仙搔搔头皮说:“是呢,我还真不是他的个儿!”

翠花说:“那也不行,小虎要是真的伤着你呢?你就不好好想想,这家的日子还咋过!”

解绍仙笑笑说:“翠花呀,既怕伤着小虎,又怕伤着我,这就怪了,你到底是哪头的呀?”

翠花说:“你挺大人,还问我哪头的,你说我是哪头的?小虎是我亲生的儿子,伤着他了,我心疼;你是我爷们儿,伤着你了,咱们这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呀!”

解绍仙无可奈何地说:“行了行了,就听你的还不行!你是天王老子皇太后,啥事都是你说了算!”解绍仙赌气把枪扔了。

小虎说:“妈,我们爷儿俩,练得好好的,您一回来,让您给铲了,往后还怎么继续练!”

翠花急赤白脸地说:“妈哪儿是不让你们练武,是怕你们万一失手,你爹伤着你,怎么交代?你伤着你爹,家里家外一大片活,交给谁干!”

小虎说:“您有理,您总是有理,俺们爷俩谁都惹不起,行吧?”

翠花说:“我是你亲妈,他是你后爹。你怎么句句向着你爹说话,跟他一国呀!”

小虎“哧”的一笑,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分什么亲妈后爹的?难听死了!”

翠花说:“算了算了,该干吗干吗去吧!”

小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本来嘛,本来就是嘛!”

仿佛昨日还冻手冻脚的,今儿个就临近“谷雨”了。谷雨前后,种瓜点豆。

解绍仙家的棒种子,早就挑好了,粒粒圆鼓鼓的。都是翠花起早睡晚一粒一粒精挑细选出来的。翠花懂事早,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母大儿肥。高高大大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都膘肥体壮!

俗语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眼看六月门儿了,老天爷还不肯赏给人间一滴雨水。

可奇怪的是,解绍仙家的棒子苗,却齐刷刷,棵棵长得壮壮实实。

其实,说奇也奇,说不奇也不奇。坐等老天爷下雨,实际上都是懒人。

人勤地不懒。解绍仙懂得这个极其朴素的道理。

下种时,坐水播种。解绍仙家三口人,起早睡晚,挑水的挑水,撒种的撒种,盖土的盖土。今儿干点,明儿干点,日复一日,天道酬勤,终于,解绍仙家把开荒地全部播上了棒种子。

真等到老天爷下雨的那一天,尹家府村都忙着播种,解绍仙家的地里的棒子苗都已经没膝盖了。

日子过得舒心,整天价乐乐呵呵,无忧无虑,时间就显得快。眼看着地里的棒子苗一天天长高,绿油油的一片。解绍仙有事没事总喜欢蹲在田边地脚望着他的庄稼。望着望着,从棒子的半截腰间,生出了青棒子,棒秸叶多像护理小孩子的襁褓。青棒子也像小孩子慢慢长大,突然,仿佛故意趁着庄稼人不经意,青棒子吐出了花红线,黄色的,粉红色的,煞是好看。

小虎在地边看着看着青棒子吐出的花红线,终于忍不住,跑到地里,揪了几缕,摊在手心上赏玩。

不料,被爸爸看见,吼道:“你怎么这样糟蹋庄稼!”

小虎说:“我没有糟蹋庄稼,我只不过揪了几缕花红线玩儿,咋就成了糟蹋庄稼啦?”

解绍仙说:“揪了花红线,就不结棒子粒了。”

小虎委屈地说:“那小棒子还长在上面呢!”

解绍仙说:“孩子,你不懂,棒子没有了花红线,好像小夫妻没入洞房,咋跟他们要孩子呢?”

小虎知道闯了大祸,定然是躲不过爹的一顿打。

可是,一直到太阳落,一直到回家,爹也没有打他的意思。他跟妈妈说起这天大的怪事,妈妈也只是当做没听见。就这样,直到吃过晚饭,躺在炕头上,小虎的这顿打也没有挨上。

床前明月光。

天空,蓝湛湛的,弯弯的月儿,在白莲花的云朵里穿行。俏皮的月光,从破旧的窗纸窟窿眼儿,幽幽地探进一束光线,窥探解绍仙家的土炕。

翠花躺着,望着解绍仙的脸,慢条斯理地说:“听说,小虎糟蹋庄稼了?”

解绍仙不由一愣,想了想,照实说了:“是,小虎把青棒子上的花红线揪下来玩儿。你是晓事的,咱们自小就是庄稼人,青棒子上的花红线,能揪出来玩吗?”

翠花说:“你还跟孩子说什么了?”

解绍仙说:“没说什么呀!”

翠花说:“没说,是么?”

解绍仙说:“是没说什么呀!”

翠花说:“你跟小虎说:‘棒子没有了花红线,好像小夫妻没入洞房,咋跟他们要孩子呢?’这是你跟孩子说的话?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外吣呀!这不是教孩子往坏里学嘛!”

解绍仙笑了,说:“怪不得都说头发长,见识短。老娘儿们就是心眼小,还没有针鼻儿大,把雀蛋丁点儿小事,都记在心里,锔锅戴眼镜,没茬找茬。折腾来折腾去的,没完没了。”

翠花听得不耐烦了,说:“我见识短,我心眼小,行吧?可我咋没茬找茬了?这你得给我说清楚!”

解绍仙仿佛知道说走了嘴,只得求饶,说道:“我错了,今晚,由你处罚我,你叫我咋的我咋的,站着,跪着,随你便,行不?”

翠花掉过脸去,呜呜地哭开了。

解绍仙讨好地说:“翠花,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翠花跟解绍仙一夜无话,背对背,老老实实地睡了一宿。

雄鸡高声叫,叫得太阳红又红。

每天,早早起来就往地里跑的解绍仙,像个懒虫,卧在炕头上,赤裸着宽阔的胸膛,连动也不动。

翠花从炕上坐起来,瞥了一眼解绍仙,心里说:“你倒见识宽,心眼大,一句话的事,好家伙,整整一宿没理我。你也真憋得住,好吧,我就让你憋着,看你能憋到哪一天!”索性穿好衣服,溜下炕,出门走了。

解绍仙眯起眼看看,发现妻子翠花没有躺在炕上,急了,麻利儿下炕,趿拉着一双布鞋,踢开门,就往外闯。他想喊,又一想,大清早鸡猫喊叫的,叫乡亲们听见,没事也有事了。唉,也怪我,什么大事,她说就让她说去,也掉不了一块肉!翠花呀翠花,刚刚过几天消停日子,就没事找事!解绍仙一边检讨着自己,一边往四下里搜寻。狗子家的老槐树,石头家的老井沿,村西的蛋子坑,村南的老马家坟地乱葬岗子,全找到了,哪儿都没有。他又急急匆匆向村子南边寻去,一边走,一边淌泪,一声高似一声地哭诉道:“翠花,往后,我再也不跟你抬杠,事事顺着你。你叫我咋,我就咋。你叫我捶腰,捶腰;你叫我揉脚,揉脚;你叫我嗍脚趾头,我也嗍,行不?翠花,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心肝,你在哪里?”解绍仙数数唠唠,竟然吼叫起来:“翠花,你在哪里?”

翠花正在棒子地里薅草,突然听见解绍仙的喊叫,大吃一惊,她不知啥馅儿,叫嚷道:“该死的,我在这儿呢!”

解绍仙抬头一看,他的翠花正在开荒地里忙活呢,心里一阵喜悦,立即扑过去,说:“翠花,我的翠花,早知道你在地里等我,何至于我四处寻觅呀!”说着,解绍仙迫不及待地将翠花搂在怀里,这里那里的瞎摸。

翠花推开解绍仙,说:“馋猫儿似的,一宿都不能闲着。没出息,没起色。”

解绍仙说:“我没出息,我没起色。可哪回不是为你!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呀,十七十八不知浪,二十多岁正要浪,三十出头浪尖上。你刚刚三十一岁,是不是正在浪尖上?”

翠花攥起拳头,用力在解绍仙的脊梁上擂了一下,说:“你属羊,我属鸡。你三十三,我三十一,谁跟谁学的?一丁点儿正经没有。你看人家韩贵德,归了包堆儿,能比你大多几岁,人家都当八路军独立团的团长了。你呢,可叹呀,你也是个老爷们儿!”

解绍仙说:“人比人死,货比货扔。啊,你提到韩贵德,我倒想让小虎到他那个独立团里当个小兵,你看怎样?”

翠花说:“美得你,儿子是我养活的,得我说了算!”

解绍仙想到夜里发生的事,又怕惹恼翠花,于是顺水推舟,说道:“谁说不听你的呀,这个家,由你当。你说东,就东;你说西,就西。你让我打狗,打狗;你让我骂鸡,骂鸡。咋样?”

翠花嘴一撇,说道:“可叹呀,老天爷咋给你个老爷们儿坯子!大事小情,都听老娘儿们的!”

解绍仙简直想不出辙,拍拍自己的嘴巴子,说道:“我他妈的我!”

翠花说:“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解绍仙说:“我没说什么,我还敢说什么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比蚊子的哼哼声音还要小。

翠花说:“走吧,回家吧!”

解绍仙还敢说啥,只得说:“走,回家。”

翠花一面走,一面嘻嘻笑道:“你说这老天爷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翠花一问,真给解绍仙出了个难题,他又怕哪句话说差了,捅了娄子,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翠花“扑哧”又笑了,瞅瞅解绍仙,说:“老天爷瞎眼了,咋给你的裆里安了个把儿,叫你当了老爷们儿,可惜你这副老爷们儿坯子!”一面说,一面笑弯了腰。

解绍仙小心翼翼地说:“你呀,别不服气。你再能干,也得让我干。是不是呀?哈——”

也闹了,也笑了。夫妻二人走在路上,忽然,看见自家的墙外站着一个人,鼻梁上架一副眼镜,黑衣黑裤黑礼帽,一看便不像个好人。他们开始警惕起来,脚步也放慢了。

解绍仙低声说:“翠花,别怕,有我呢!”

他们走近前,还没有开口,那位头戴黑礼帽的人倒先开口说道:“二位,是这家子的?”

解绍仙刚要说“废话”,但那两个字眼,只在嘴里打转儿,却并没有让它钻出来。

翠花说:“先生,有什么事?”

黑礼帽嘿嘿一笑说:“是这么回事,刚才,我看你们家里,有一个小伙子在院子里耍大刀,有模有样的,就是还缺乏套路。我正要给他指点指点,他跑进屋里,怎么请也不出来。哈哈!”

解绍仙奓着胆子问;“您是……”

黑礼帽说:“我叫胡宝贤,是韩贵德团长的军师。”

翠花惊讶道:“韩贵德,你说的可是八路军独立团的团长?”

胡宝贤说:“就是他呀,日本鬼子见了他,就打哆嗦。可他对老百姓,那可没的说!”

翠花说:“我们老百姓都知道团长,知道他是个好人,八路军也统统都是好人。”

解绍仙也随和着说:“对对,是好人,是好人!”

胡宝贤哈下腰,挺和气地说:“刚才那个小孩,刀功不错,我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叫他去当兵,就到韩贵德那个独立团当八路军。到时候,我从北平给他请一个师傅,是谭嗣同的贴身保镖大刀王五的孙子,教他大刀功。”

翠花说:“那敢情好!是吧,他爹?”

解绍仙搭讪着说:“行,我看行,还是由你做主的好。”

胡宝贤哈哈大笑,说:“痛快,痛快!那,说定了,明天,我跟韩团长提提,来领人!”

翠花说:“这么快?”

解绍仙看看翠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这,这么快,能行?”

胡宝贤摘下黑色礼帽,点点头,说:“行,我是韩团长的谋士,谋士就是军师,对吧,哈!”说完,转身离去。

解绍仙和翠花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语。

翠花朝自家铆足劲儿叫道:“小虎,过来!”

小虎是个听话的孩子,娘的话句句听,让他屋里扫地,扫地,让他坐在门口剥豆,剥豆。立刻扔下手中的大刀,麻利儿朝妈妈跑过来,扑入妈妈的怀里,叫道:“妈妈!”

突然,翠花大哭,叫嚷道:“小虎,我的孩子!”

解绍仙不由一愣,说:“咋?”

翠花絮絮叨叨地说:“小虎长这么大,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这可倒好,说飞就忒儿楞飞了!”

小虎愣愣地望着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突突地跳。

解绍仙不敢多说一句话,就那么默默地立在娘儿俩面前。

翠花说:“小虎,明天你就离开妈妈了。”

小虎望着妈妈的脸,说:“去哪儿?”

翠花眉毛一挑,厉声说:“都是你爹,人家说要你,你爹可倒好,连个屁也不放!”

小虎说:“去哪儿,到底去哪儿呀?”

解绍仙实在不敢造次,不再开口。

翠花说:“刚才,来了一个独立团的人,说是韩贵德团长的谋士,还说什么谋士就是军师。他说,要你到他们的队伍里当兵!”

小虎蹦起来,大声说:“是吗,到韩团长的八路军那里当兵?您怎么不早说呢!”

解绍仙看到小虎如此高兴,正要说“好”,但那个“好”字,在口腔里转了几个弯儿,没敢出来。

翠花说:“小虎,妈不是拦着你,实在是舍不得你呀!”

小虎说:“您看我都这么高了,别把我总当小孩子了,人家让咱当兵,是看得起咱们。”

解绍仙鼓了鼓勇气,说:“要你那人叫胡宝贤,人家说了,还要从北平请最好的师傅教你刀功呢!”

翠花说:“用不着你多嘴!从北平请最好的师傅,你知道那位师傅是谁?他就是谭嗣同的贴身保镖大刀王五的孙子,这你知道吗?多嘴多舌,哪儿都有你!问你正经的,你该哑巴了。”

解绍仙支支吾吾地说:“可,可不嘛!”

第二天,胡宝贤带着两名八路军战士,来到解绍仙家。

胡宝贤嘻嘻哈哈地说:“商量好了?”

解绍仙说:“商……”一瞥翠花,赶紧闭上嘴,不再言语。

翠花说:“商量好了,小虎交给你们了,让韩团长好好教导他,小树得砍,小孩得管。树不砍不成材,人不管不成人。胡先生,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胡宝贤说:“八路军是个大学校,就是培养人的地方。放心吧,小虎一定能成为一名最好的八路军战士!

翠花哭道:“小虎,常回家看看妈妈!”

小虎说:“妈,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人现眼。”

两名八路军战士和小虎走在前面,胡宝贤走在后面,上了大路,绕过老槐树,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掩映在一片树林里。

翠花跑上高坡,手搭凉棚,望了又望,像木头人一样,戳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

解绍仙走上去,轻轻地抚着翠花柔柔的肩。

翠花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滴在了翠花挺挺的胸脯上。

翠花和解绍仙送走了解小虎,又来到了村南的开荒地。劳累了一整天,身体像散了架。

鸟入林,鸡上窝,黑了天。

解绍仙说:“回吧?”

翠花说:“回。”

解绍仙、翠花走在路上,默默地,一路无话。

翠花进了院子,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虎子!”可是,刚刚出口,就觉得失言,她知道虎子当兵去了,干吗还叫他。

解绍仙不敢言声儿,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麻烦。他把锄头轻轻地立在墙角,蔫蔫儿地去房后头抱柴禾,准备做晚饭。

翠花进了屋里,先是躺在炕上喘息,眼睛望着上面。其实,上面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也不确切。有几张破旧的顶棚纸,大窟窿小眼子,滴里耷拉的,上面满是沾满灰尘的蜘蛛网,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迷住仰卧在土炕上人的眼睛。

翠花躺着躺着,合上了眼睛。合上了眼睛的翠花,眯着眯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翠花仰卧在土炕上,呻吟着,一声比一声高。

老娘婆在地下转磨,着急忙慌的。

突然,“哇”的一声叫,胎儿出生了。

翠花的原配丈夫,从外屋跑进来,大声叫嚷:“生了,还是个带把儿的!”

老娘婆双手托着婴儿,递给翠花看。

翠花眯起眼睛,细细看看,轻轻地晃了晃头,微微笑笑。

丈夫高兴地说:“我属虎,今年正好虎年,就叫小虎吧!”

自此,虎他爸、翠花和小虎,一家三口,日子虽然并不富裕,可是,有吃的,有穿的,冬天冻不着,也算天堂了。

谁知,日本鬼子进了东三省,打碎了翠花一家三口的平静生活。邻村常常遭到日本鬼子的扫荡,这很使他们天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再没有心思过日子。

终于,灾难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日本鬼子进了村,抢粮食,烧房子。

虎他爸一只手拽着翠花,一只手拉着小虎,穿街转巷,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一个小鬼子发现了,他的枪上挂着一面膏药旗,枪刺对准他们,高叫着:“花姑娘的有!”朝他们追将过来。

小鬼子撕扯着翠花。

虎他爸蹿上前,照准小鬼子的嘴巴子,就是一巴掌。

小鬼子举起刺刀,照准虎他爸的胸口,恶狠狠地刺去……

翠花“啊啊”大叫,她醒了。

解绍仙急急忙忙跑进来,捧着翠花的脑袋,说:“咋,咋?”

【作者简介】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1990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2007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2016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2018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