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張廣凱

從1.2億美元一臺的光刻機,到華爲每年超過1000億元的研發投入,2020年,人們已經深切意識到,中國先進製造業的升級之路,決不能再依賴於封閉的體制,市場化資本運作纔是唯一出路。可是,社會資本投資於製造業,是一門好生意嗎?

在2020湖北高質量發展資本大會上,我們遇到了沃衍資本合夥人金鼎先生。與那些在互聯網風口浪尖賺足眼球的明星投資機構相比,沃衍資本或許對普通人來說還有點陌生。但如果你看看他們的投資標的,天弘激光、帝奧微電子、建龍微納……就會對他們肅然起敬。

金鼎先生有着顯赫的產業背景,新加坡國立大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博士畢業,曾任飛利浦集團全球戰略與業務發展總監,擁有世界500強企業和頂級研究所近20年的工作經驗,如今在沃衍資本負責半導體相關領域投資。

如今,越來越多這樣優秀的中國技術專家,正在從大型跨國企業迴流國內,引入發達國家的產業和資本市場經驗,助力中國製造業的歷史性升級。

那麼,如今的中國製造業,憑什麼吸引到了空前的資本和人才關注?中國人的科技創新能力,與世界相比究竟如何?大橘跟金鼎博士好好聊了聊。

大橘:沃衍資本的投資方法是什麼?我們注意到,沃衍資本是一家專注於工業科技的投資機構。爲什麼在互聯網創投火熱的環境下,會去選擇製造業投資的方向?

金鼎:簡單的說就是“聚焦科技,投資面向未來。”

毋庸置疑,互聯網創投的火熱反應了過去二十年左右中國商業互聯網的廣闊發展空間和巨大潛力。不管是阿里還是騰訊,不管是京東還是拼多多,都在這一波互聯和互通的快速商業溝通中迅速成長,甚至超過了許多國外的競爭對手。

但是面向未來,特別是當下風雲變幻,黑天鵝成羣的國內國外形勢,作爲中國的投資人,我們應該十分清楚的認識到,模式不是一切,我們的製造業、我們的產業纔是我們社會的壓艙石、支柱。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迴歸到影響我們工作生活以及商業的基礎建設和製造等方面。

在這些領域裏,有非常多的進口替代的空間,比如半導體集成電路方面,我們在尖端材料、先進設備以及設計工具(EDA)方面的自給率都是在個位數,特別是EDA可能還不到1%。這當然就給我們的創業者,特別是掌握了先進技術,擁有比較完整的創業團隊的項目,極大的成長空間。

同時,我們也能看到,在相關的製造領域,由於改革開放40年以來,我們經濟上長足的長進,國家的內需市場在企業級和消費級都是非常龐大而且持續增長。過程中由於前期外需和內需的共同作用,我們已經構建了全世界“屈指可數”的相對完整的供應鏈體系。

另外,我不得不重點提一下,中國企業強大的企業執行力和因之而生的產品迭代更新的速度。在全球的視野下,絕對是非常有競爭力的。

綜上所述,作爲投資人,一定會抓住這樣的歷史機遇來推動國家制造產業的成長。

在推動國家制造業成長的過程中,我們更加相信科技。一方面,科技可以帶來巨大的生產率提升,產品的差異化,爲企業建立足夠的護城河;另一方面,也和我們沃衍資本團隊的構成有關。我們的投資團隊,每一位都是在海外,世界500強公司裏有過長期的工作經驗,積累了深厚的產業知識,特別是對產業的前瞻以及全球的競爭格局有深入的認識。我們要做我們懂的東西,我們要做我們可以爲LP負責的領域。所以我們堅守與製造業相關的產業科技。

一個不能忽視的方面,就是製造業的回報。廣義來說,在短期內比,的確比不上互聯網相關的投資。但是由於我們是挑剔的投資人,我們關注的是真正在科技上有創新的企業,不管是先進材料、先進設備還是先進製造工藝,他們的壁壘還是比較高的。所以在上市之後,特別是在科創板的推出之後,給投資人帶來的回報還是非常不錯的。另外,由於製造業本身需要真金白銀的投入硬件,軟件以及大量的研發,很少出現互聯網或模式投資的“一地雞毛”的現象。在長期來看,製造業投資組合的回報還是比較穩健的。

當然,即便是在製造業的選擇上,我們也還是比較聚焦和專注的。比如半導體和顯示,5G/AI;比如航天航空及新能源相關的產業,在未來的數字變革的大趨勢下,特別是在當前負責的國際形勢下,共同預示着中國這一波巨大的製造業升級。我們不但可以是見證者,更可以貢獻我們的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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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橘:中國製造業目前的創新能力處於什麼水平,跟世界先進水平有哪些差距,進步速度如何?

金鼎:我覺得把中國製造業的創新能力籠統而論的概括在一個水平是不足取的。因爲我們在不同的行業裏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現。

比如我們在高鐵、特高壓的創新上,就可以當仁不讓的說是處在世界領先的水平,然而在半導體制造方面,卻相對比較落後,特別是和日本、韓國等地還有相當的差距。不過我覺得對於創新,我們需要有一個比較仔細的審視。

一類創新是顛覆性,通常也是比較原創性的(比如可回收衛星,高端數控機牀等)。我們中國在這個方面的能力還是比較薄弱的。這裏多少是和我們的基礎性研究,以及其後的產學研結合的能力相關的。當然也和我們社會給予這類創新的認可度,回報率相關。這是一個不能一蹴而就的領域。它需要大量的中國企業在完成了“溫飽”問題,有了一定的利潤積蓄後,在國家政府的推動下共同發展。

而另一類是相對漸進的迭代式創新。我覺得中國製造業在這方面的能力還是不錯的。特別是我們對於產品的成本相關的創新其實還是相當領先的,我們的進步速度是世人共睹的。不是有一句笑話嗎,只要是中國人能做的,我們都可以把它做到白菜價。正是因爲如此,全世界最優秀的蘋果也沒辦法說走就走,因爲我們的創新能力實在是強。

話又說回來了,這一類創新在某種程度上又是企業創新的舒適區,相應的研發投入不是很大,投資的期限不是很長,往往成爲企業再升級的障礙。

大橘:您曾在飛利浦等國外知名企業從事研發工作,國外研發環境跟中國有什麼區別嗎?

金鼎:其實國外企業在對於研發的態度和方式也是千差萬別的。

一方面你會看到以硅谷互聯網創新企業爲代表的,自由、寬鬆、願景驅動的研發環境。同時你也能看到一些歐洲的百年老店(飛利浦、西門子等),他們的研發環境更具有前瞻性、系統性,更加側重於生態圈建設。其實都是各有特色,各有千秋的。

最近二十年來,在中國的情況也各不相同。一方面我們還是存在着大量比較傳統的,以工程開發爲主題的研發環境,更側重於產品的應用性、經濟性和迭代升級,在原創性和基礎研究方面相對比較弱。另一方面,有許多海歸創立的企業,或是一些本土大企業也在逐漸地應用國外的一些研發理念,來構建自己的研發部門。還有很多國外跨國大公司在中國的研發總部(谷歌、微軟、飛利浦等的研究院),在他們的研發部門,你甚至感覺不出國內外的差距,目標設立、績效考察、團隊協作等都十分相似。歸根到底,研發是關於創新創造,你所創造的環境一定要有激發、激勵的作用。

當然也許是由於歐美髮達國家的成功企業過往財力、經驗、人才的儲備都比較多吧,整體科研人員的自由度還是比較高的,不是那麼功利性。在他們的研發環境中,針對短中長期的研發能夠以組合的方式存在。在一些比較基礎的領域,企業跟大學院所的連接也更加緊密而有成效。我覺得最近中國企業在這方面也比較重視,漸漸顯現出了一些結果。

總結來說,我並不認爲哪一種研發環境就一定是好的,其實就像你問哪一件衣服是最美的一樣,“適合的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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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橘:沃衍資本的投資人中有不少國際資本,它們對投資中國製造業的熱情如何?

金鼎:我們公司的國際資本主要是世界500強企業內部的戰投資本,主要來自歐洲、日本以及東南亞地區。總體上,他們對於投資中國的熱情是非常高的。

一方面,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到了中國不斷開放的巨大市場,以及相關的資本市場,希望能分享中國企業成長的紅利。更重要的是,中國企業最近不斷加速提升的創新、創造能力,也已經到了值得發達國家學習的地步。中國的一些領先企業,或者專注於某個細分市場,或者具有超強的成本創新能力,雖然遠遠夠不上國際巨頭的規模,但是在一些聚焦市場裏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苦頭和啓發。所以他們非常高興嘗試和沃衍資本合作,來探索如何分享這些進步和能力。

大橘:中美政治關係的緊張會如何影響國際合作交流,海外資本對中國崛起的態度是怎樣的?

金鼎:到現在我們可以負責任的說,中美政治關係的緊張,對中美之間合作的影響可能是比較負面的。特朗普的許多政策絕對是反全球化的,對全球供應鏈是存在傷害的。

但是我認爲危中存機。一方面美國的大型企業和有識之士,也會思考這樣的“逆全球化”對他們自身可能起到的傷害。所以,我估計其實他們經過周全的考慮之後,反而會在民間層面上採用一些對沖手段,緩解對其供應鏈的破壞。另一方面,其他沒有和特朗普一起“狂舞”的經濟體,在這一環境下審時度勢會和中國加強合作。

西方對於中國的崛起,從來都有着複雜的心情。這跟任何一個人在承認失敗或者落後時的自然反應是一樣的,從拒絕到無奈,再到承認,最後回到合作。

其實海外資本是比較清醒的,部分原因是資本逐利的本質,從二級市場到一級市場,他們不停地加註中國,同時也保持一定的距離。我想這種狀態可能會保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樣可以一邊等待各國政府走完前面說的應激反應過程,一邊繼續漁利。

大橘:目前沃衍有哪些成功的投資案例?這些投資對象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

金鼎:我們過往有不少成功的投資案例,比如激智科技、帝奧微電子、建龍微納、魯信新材料、中科極光等。他們的核心競爭力卻不能一概而論。雖然這些投資對象普遍具有國內絕對領先,兼具成本和技術優勢的產品,但是每個企業其實都有他們的特色。像是激智科技在光學薄膜擴散膜已經做到了全球排名第一;建龍微納在吸附類分子篩產品方面也做到了國際靠前的行業,於2019年年底IPO順利登錄了科創板;在模擬半導體IC設計領域的龍頭帝奧微電子對模擬芯片市場應用的敏感把握,其核心產品在LED照明IC芯片、USB2.0/3.0產品IC芯片、超低功耗及低噪音放大器IC芯片、高效率的電源管理IC芯片以及應用於各種模擬音頻/視頻的IC芯片。還有魯信新材料對技術的極致追求,中科極光對前瞻顯示的快速突進等等。

當然還有一些因素與人相關,與企業家創始團隊相關比較軟的核心競爭力卻是我們極其看重的。比如團隊的平衡型,“科學爲導向的企業家”。比如開放性和學習能力也決定了企業在不那麼順利的時候能否安然轉型,或是廣泛的利用整合各方面的資源等等。

作爲總結,我想說,技術、產品、市場最終都是人所具有的,不管在哪裏,東方還是西方,哪種產業,人都是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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