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這樣戲劇性的一幕——當你在某個週末回到家裏看望已經上了年歲的父母,準備享受一個闔家團圓的週末,卻被父親告知他已經下定決心與母親離婚,而且當天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去和另一個他愛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容分說,沒有任何挽回餘地。

這一幕,就是《希望溝壑》中的傑米需要面對的尷尬處境。

看上去,這荒誕不經的一幕,很像是一出肥皂鬧劇的序幕,但隨着劇情的展開,父親和母親兩個人物的深入,你才漸漸發現,這樣的荒誕一幕背後,其實是無數婚姻的寫照和現實。

事實上,在這一幕到來之前,導演威廉姆·尼克爾森就用短短几分鐘的時間,生動地呈現了這對在一起生活了近30年的夫妻的日常狀態,也給出了這一幕之所以會發生的合理緣由。

在那短短几分鐘裏,我們彷彿看到了30年來這對夫妻的每一天是如何度過——

安妮特·貝寧飾演的格蕾絲,醉心於自己的詩歌和寫作,而比爾·奈伊飾演的愛德華則專注地做着自己維基百科的編輯工作,兩個人看上去都對對方所做的事毫不關心,然而在一天行將結束時,卻因爲一件莫須有的小事而突然爆發劇烈的爭吵,最後以格蕾絲把廚房弄得天翻地覆告終。

這場爭吵,就像是兩個人30年婚姻生活的縮影,格蕾絲充滿控制慾,總希望在家裏的一切都能順遂自己的心意,也希望家人願意聽從她的“安排”。

但愛德華卻只是一味逃避,他沒有足夠的能量與格蕾絲針鋒相對,於是選擇假裝對很多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壓抑自己的想法和需要,卻從不表達自己的這份壓抑。

最終,以一次決絕的逃離爆發出來。

從表面上看,缺乏溝通,是這對平日裏看似幸福的老夫老妻最大的問題所在。

格蕾絲從不剋制自己的控制慾,而愛德華又不懂得如何堅守自己的原則與底線,只是在感到無路可退時,以這樣一種看似極度不負責任的方式來結束這段婚姻。

我們不用多麼費神,就能看到身邊有一大把類似的例子。

疏於溝通的夫妻二人,最後總是以莫名的爭吵收場,那些導致爭吵的分歧和觀念差異,卻依舊沒有得到協調和處理,始終在那裏。

但《希望溝壑》裏格蕾絲和愛德華的問題,卻要來得更加複雜。

從根本上說,這是兩個本不應該在一起的兩個人,因爲年輕時的短暫衝動和激情,步入了婚姻,然後因爲婚姻和道德的約束,硬生生地這麼湊合過了30年。

激情四射的格蕾絲和沉默寡言的愛德華,就像是兩列原本在兩條鐵軌上平行的火車,卻因爲一次美好的相遇,而交錯在了一起(兩個人正是在火車上相遇的)。

在此之後,格蕾絲一廂情願地認爲自己的丈夫就是她無可置疑的愛情歸宿,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衝突與爭吵,總是以自己的“勝利”告終,更是成了愛德華對自己的愛的證明。

哪怕在愛德華提出離婚之後,她仍然在很長時間裏認爲,這只不過是一次試探和恐嚇,是愛德華爲了讓她改正自己錯誤的一次嘗試。

她從來不曾想過,其實30年來愛德華一直都在隱忍和退讓,在他的心底,已經一早爲這段婚姻畫上了句號。

愛德華的問題則在於,他從來不曾表達過自己的不滿與願望,也不曾回應過格蕾絲的牢騷和爭吵,甚至當格蕾絲動手甩給他一個耳光時,他依然選擇退讓和躲避。

這種極度消極的行爲方式,讓格蕾絲就像在對着一個沙包不斷憤怒地出拳。

愛德華唯一一次表達自己的願望,就是最後突如其來的逃離,一再逃避的他,最終依然是以一種逃避的姿態來解決積壓了30年的問題。

在這場破碎的婚姻當中,很難說是誰的責任,誰又是那個兇手。

事實是,兩個人的一意孤行共同扼殺了這段婚姻,而且這段婚姻事實上在很久之間,便已經奄奄一息了。

在這對老人身上,我看到的是太多父輩的影子。

像他們那一代人,也許都沒有什麼機會真正去戀愛就已結婚,在漫長的婚姻生活中,只剩下日常的瑣碎與爭吵。

他們不懂如何正確地表達,也不知道該如何有效地溝通,到最後他們甚至都沒有愛德華那樣的勇氣來逃離和結束,只是在傳統觀念的約束下,在爲了孩子的考量下,默默地選擇執行完這份契約,而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幸福。

就這一點來說,《希望溝壑》是遠比《婚姻故事》更加殘酷也更具現實代表性的“婚姻故事”。

如果說《婚姻故事》是在描寫兩個獨立有趣的靈魂是如何被婚姻一點點消磨殆盡的,那麼《希望溝壑》則是在表現兩個性格迥異的人,是如何在漫長枯燥的婚姻裏無止境地捱過日復一日的冗長。

前者也許更痛苦,但後者可能更令人絕望。

不過好在,當愛德華終於邁出了離婚的那一步之後,這個枯燥壓抑的家庭裏的成員,反倒漸漸煥發出了新的活力和生機。

愛德華終於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所愛和歸宿,格蕾絲則開始審視自己一直以來的獨斷專行,然後開始在一個人的世界裏享受她那些不斷蹦出來的新念頭。

就連他們的孩子傑米,也因此獲得了一直以來渴望的獨立空間。

到最後,《希望溝壑》還是足夠治癒。

只不過治癒的方式,不是一廂情願地追求破鏡重圓,而是去正視婚姻已然破碎的事實,並審視自身,去理解和原諒那個你曾經愛過的人,然後重新開啓新的生活。

重新開始,任何時候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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