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24日,彭德懷52歲生日。然而,彭德懷顯然不會想到這一點——自從30歲那一年率平江起義部隊上井岡山與“朱毛”紅軍匯合,一路征戰的彭德懷早就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了。

此時此刻,作爲志願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的彭德懷,正在爲打好出國作戰第一仗排兵佈陣。

第一軍情作者:賈永、院浩

志願軍接連重創美軍“王牌”,兩戰殲敵5.1萬

1950年10月19日晚,就在彭德懷率先奔赴朝鮮戰場的同一天,朝鮮首都平壤陷落。

戰局的進展遠遠超出了預想,原先的防禦計劃已無實施可能。彭德懷當機立斷,改防禦戰爲運動戰。

1950年10月25日,朝鮮北部第一場雪飄然而至,南朝鮮軍毫無警覺地進入了志願軍的伏擊圈。

正在設伏的志願軍第40軍118師是挺進海南島的主力。多年的戰火錘鍊,早已把這羣軍人磨礪得處敵不驚,無論攻擊戰還是伏擊戰,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首戰兩水洞,志願軍不到兩個小時,殲滅南朝鮮1個營又1個炮兵中隊。這一天,也成爲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出國作戰紀念日。

6天后,同樣的厄運又落在了美軍頭上。

南朝鮮軍被圍殲的消息傳來,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大喫一驚,急令美騎一師從平壤往雲山方向火速增援。

騎一師,美國“開國元勳師”,成爲機械化部隊後依然保留着“騎一師”的名頭,“馬頭”標誌的徽章格外醒目。二戰之後,騎一師成爲佔領日本東京的先頭部隊,朝鮮戰爭爆發後又成爲第一批入侵朝鮮的美軍主力師,全師裝備坦克149輛、火炮300多門,一個師的火力遠遠超過了志願軍的一個軍。

志願軍進攻的號角,在太陽落山的那一刻吹響。1950年11月1日,志願軍39軍從三面向雲山之敵發起進攻。激戰3天,美騎一師損兵1800人,第七團三營全部被殲。6天之後,美國陸軍永久撤銷了這個營的番號。

驚魂未定的美國大兵這樣描述死裏逃生的經歷:我們的周邊到處都是敵人,他們有時候在前方,有時候在後面,你不知道哪裏就會射過來子彈。我們被團團包圍了……

戰鬥結束,被志願軍俘虜的美騎一師第七團參謀長不服氣地說:“沒有飛機轟炸,炮火準備,沒有坦克衝擊,班、排、連悄悄地靠過來就打,這算什麼戰術?”當他被告知這是“毛澤東的戰術”時,美軍少校參謀長一臉驚愕。

毛澤東的戰略戰術,就是以己之長,擊敵之短;就你打原子彈,我打手榴彈,抓住你的弱點跟你打;就是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歷時11天的第一次戰役,志願殲敵1.5萬。11月7日,新華社播發了這樣一則電文——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人民軍總司令部發表公報稱:共和國人民軍最近在朝鮮西北部的作戰中取得重要勝利。在此次作戰時期,有中國人民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志願部隊的組成……和人民軍一道參加了作戰……

儘管新華社的這條消息以轉述朝鮮人民軍戰報的形式發佈,仍然引起了世界極大關注。10月15日,“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還信誓旦旦地對美國總統杜魯門表示,中國出兵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中國人越過鴨綠江,將會遭受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屠殺。”

顯然,麥克阿瑟誤判了。正是這一誤判,讓他馬上就會遇到這一生最強的對手,也直接讓他原本顯赫的軍旅生涯從此黯然失色。

事實上,此時的麥克阿瑟也清楚,能夠給兵鋒正盛的美國“王牌”部隊以重創,自然不是已潰不成軍的朝鮮軍隊能夠做到的。然而,戰場上的一切,似乎沒有影響麥克阿瑟的自信。實力至上,這就是美國人的邏輯。是時,“聯合國軍”地面部隊已達22萬,比第一次戰役增加了8萬。麥克阿瑟麾下,還聚集了各種作戰飛機1100餘架和包括3個航母戰鬥羣在內的200餘艘戰艦;而此時的志願軍,尚沒有一架可以作戰的飛機和一艘可以作戰的艦艇。在沒有得到美國總統杜魯門允許的情況下,麥克阿瑟調集90架B-29轟炸機,摧毀鴨綠江上的所有橋樑,以阻止中國增兵朝鮮。緊接着,他又命令“聯合國軍”繼續全線北進。

麥克阿瑟的企圖是:以美第十軍在東線經長津湖西進,美軍第八集團軍在西線由清川江北上,以“鉗型攻勢”在江界以南武坪裏會合,再向北推進,趕在鴨綠江冰封之前搶佔朝鮮全境。他還將部署在漢城的美第二十五師和剛剛到達朝鮮的土耳其旅、英軍第二十九旅加強西線,美軍第三師加強東線。東西兩線的指揮官是麥克阿瑟的兩員愛將:一個是擔任過麥克阿瑟參謀長的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少將;一個是綽號“鬥牛犬”的美軍二戰名將、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

懸殊的力量對比,讓麥克阿瑟已經不想也不屑於考慮誰是他的對手了。他狂妄地宣稱:鴨綠江並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礙,中國人也並不是一支“不可辱的力量”。

然而,雖然麥克阿瑟還沒弄清他的戰場對手,毛澤東和彭德懷卻早就對麥克阿瑟和參戰美軍瞭如指掌了。

鑑於第一次戰役中志願軍實力尚未完全暴露和麥克阿瑟的輕敵,彭德懷命令志願軍主動後退,誘敵深入,爭取出其不意,打一個大規模殲滅戰。

時任志願軍39軍117師作戰科長李宏艮回憶:“開始我們也有些不理解,打了勝仗怎麼還大步後退?但是,聽說是毛主席、彭老總的指示,也都是堅決服從,因爲大家都明白,跟着毛主席就能打勝仗。我們還在沿途故意丟下了一些小鍬、揹包等物品迷惑敵人……”

麥克阿瑟果然上鉤。他認定裝備低劣的中國軍隊已“怯戰敗走”。尤其是連日的航空偵察並沒有發現大部隊活動的跡象,情報人員判斷中國人最多隻有三到七萬時,麥克阿瑟斷定,中國軍隊此前不過是“象徵性進攻”。

感恩節,美國的重要節日,爲每年11月第4個星期四。1950年的“感恩節”爲11月23日,這一天也恰好是中國農曆的小雪。

“小雪已晴蘆葉暗,長波乍急鶴聲嘶”。從西伯利亞呼嘯而來的冷空氣裹着大雪,撲天蓋地。朝鮮北部50年一遇的最冷冬季提前到來。但這並沒有影響美國士兵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前沿陣地上,享受了一頓火雞大餐。

11月24日,美軍先頭部隊剛剛突進到鴨綠江畔的惠山小鎮,麥克阿瑟的“巴丹號”座機就飛到他們頭頂助威來了。

登機之前,麥克阿瑟面對衆多記者誇下海口:“你們可以告訴我的士兵,趕到鴨綠江邊,我就放他們回去,我已經向小夥子們的家人們打了包票,聖誕節讓他們回家過節!”

第二天,美國各大報刊出的消息,標題中幾乎都有“聖誕”兩字,《麥帥保證聖誕節前結束戰爭》《勝利在望——聖誕節不遠了嗎》……

也許是過於自信,也許是爲了震懾中國軍隊,也許是爲了安慰成千上萬等待着孩子們早日回家的美國士兵的父母,麥克阿瑟居然向全世界公開了他的進攻方案——

“聯軍對在北朝鮮新的赤色軍隊的龐大壓縮和包抄行動,已經臨近決定性的時刻。在過去的三星期中,作爲這一鉗形攻勢的獨立組成部分,我們各軍種空中力量以模範的協同和有效率的持續攻擊,成功地切斷了敵軍的補給線,敵軍來自北方的增援已大大減少……”

也是在這個飛雪漫天的夜晚,電波突然在朝鮮北部一個叫做大榆洞的偏僻礦洞密集起來。剛剛挖掘出來的防空洞,便是彭德懷的司令部。

遠在日本東京第一大廈的麥克阿瑟,自然無法想象志願軍司令部如此簡陋,更無法想象在這冰天雪地之中,30萬志願軍早已完成機動隱蔽。就像他無法想象這支軍隊會擁有鐵一樣的意志和鐵一樣的紀律一樣。

此時,在120公里寬的戰場上,志願軍精心佈置的兩個巨大口袋,已經張開了口子。

毛澤東和彭德懷採用的是戰爭史上少有的內外雙重迂迴戰略,西線志願軍4個軍將從正面發起猛攻,另外2個軍從側翼迂迴攻擊。戰役的關鍵是,側翼力量能否迅速打開戰役缺口,直插敵後,斷敵主力後路。

37歲的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先楚統一指揮迂迴作戰行動。

“麥克阿瑟和很多美軍將領,腦海中的中國軍隊,還停留在國民黨軍隊的印象中。不知道共產黨的軍隊雖然武器裝備落後,但將是猛將,兵是精兵。”軍事科學院研究員丁偉說,“像彭總,像韓先楚,排兵佈陣,一點也不遜於世界上那些有名的戰將。”

不到一天一夜,“聯合國軍”東西兩“鉗”之間瞬間撕開了一道口子。擔負正面進攻的志願軍4個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了當面美軍。

美國參戰老兵沃倫·維德漢回憶:“中國人的進攻戰略非常高明,被我們稱作大規模襲擊,他們會用大量兵力直擊防線,在防禦圈上打開缺口,然後挺進我軍所在的後方。”

眼看無法阻擋潮水一樣衝鋒的志願軍攻擊,在第一次戰役中與志願軍交過手的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不像麥克阿瑟那樣盲目樂觀,當他意識到陷入志願軍包圍時,趕緊命令“聯合國軍”突圍撤退。這正在彭德懷的預料之中——38軍113師已經穿插到了“聯合國軍”後退必經之地:三所裏、龍源裏。

時任志願軍第38軍第113師第338團3營機槍連指導員陳生秀回憶:“接到命令後一刻不停地往前跑,有個同志甚至跑着跑着倒地犧牲了。大家就一個念頭,插到敵後,堵住敵人。”

一段戰史上的奇蹟由此誕生:113師雙腿跑贏了“聯合國軍”的汽車輪子——先敵5 分鐘擋住了美軍兩個師的退路。

空前激烈的阻擊與反阻擊在大同江邊的山谷裏展開,爭取最後一線生路的南撤之敵和奉命前來的北援之敵,輪番向着佔領了制高點的志願陣地上撲來,志願軍始終像釘子一樣釘在陣地上——兩支相隔不到一公里“聯合國軍”,最終只能相望卻沒有匯合到一起。

捷報傳到大榆洞,幾天幾夜沒閤眼的彭德懷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他親自擬出了一份嘉獎電報交給參謀,正當電報就要發出的時候,他突然喊了一聲:慢!然後拿回了電報,在末尾又加上了一段話。這就是:中國人民志願軍萬歲!38軍萬歲!

松骨峯,志願軍112師335團一營三連的阻擊陣地,美軍二師九團的唯一退路。

美軍發現,無論炮火多麼猛烈,無論進攻的步兵多麼接近山頂,總有中國人在軍號聲中一遍遍發起反擊。

三連最後剩下了8人,陣地前倒下了敵人幾百具屍體。美軍戰機把松骨峯炸成了一片火海,還是未能越過這塊英雄的高地。

松骨峯下這一段不足11公里長的山路,後來被美軍稱爲“印第安笞刑場”,意思是穿過這條路的經歷,如同遭受到了“死亡的鞭笞”。

幾天後,作家魏巍來到了前線。這片浸透了志願軍鮮血的陣地,彷彿還在訴說着戰鬥的慘烈。作家寫道:“這場激戰整整持續了八個小時……飛機擲下的汽油彈把他們的身上燒着了火。這時候,勇士們是仍然不會後退的呀,他們把槍一摔,向敵人撲去,身上帽子上呼呼地冒着火苗,把敵人抱住,讓身上的火,也把佔領陣地的敵人燒死……”

這篇曾被收入中學語文教材的通訊感動了幾代人。朝鮮戰場上爲祖國、爲正義、爲和平而戰的志願軍戰士,從此有了一個親切而崇高的稱呼:最可愛的人。

1990年,《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中曾經提到的兩位“烈士”——井玉琢和李玉安,神奇地走進了人們的視線。

原來,在清理松骨峯戰場烈士遺體時,意外地發現有的戰士還有微弱的呼吸,被緊急送往後方搶救。

幾個月後,井玉琢和李玉安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井玉琢滿臉都是被汽油彈燒傷的疤斑,牙齒燒得僅幾顆,左耳只剩一小塊,左手嚴重抽縮;李玉安胸口中彈,在醫院昏迷了5個多月,才脫離了危險……而當時向魏巍介紹戰鬥經過的一營營長王宿啓,沒有想到自己的戰友後來竟然奇蹟般地“死而復生”。

傷愈後的井玉琢,放棄了國家照顧,在黑龍江七臺河當了一名農民。李玉安則在黑龍江巴彥縣一所鄉村糧所,做了一名普通的工人。

第二次戰役,38軍以陣亡415人、負傷5005人的代價,重創美第九軍二師和“土耳其旅”,斃傷俘敵11000餘人。

西線“聯合國軍”幾近崩潰之時,東線方向,在茫茫雪野中設伏六天六夜的志願軍第九兵團,開始向鑽入包圍圈的美第十軍發起總攻。

這就是著名的長津湖之戰。

與麥克阿瑟一樣,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也是個狂妄之徒,一直把中國人稱爲“洗衣工”。當時的十軍下轄美軍中裝備最精良、保障最充足的七師和陸戰一師。阿爾蒙德做夢也沒有想到,正是被他稱作“洗衣工”的中國人,讓他的兩支精銳部隊留了恥辱一頁。

長津湖之戰,美第七師三十一團被全殲,上校團長麥克萊恩受傷被俘後身亡。這支因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攻入西伯利亞而被授予“北極熊團”稱號的美軍“王牌團”的團旗,成了志願軍的戰利品。而僥倖從長津湖逃離的美軍陸戰一師,也付出了減員11731人的慘重代價,倉惶逃離長津湖的那一幕,成爲美國陸戰隊員揮之不去的噩夢。

長津湖之戰時的志願軍27軍79師235團一營副教導員遲浩田,43年後成了中國第八任國防部部長。1996年12月,遲浩田率團訪美,接待他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司令查爾斯·克魯拉克上將對這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軍人肅然起敬。原來,克魯拉克父親就是當時的陸戰一師副師長。父親告訴他:“打了一輩子仗,沒有遇到志願軍這麼厲害的部隊。”

第二次戰役,志願軍斃傷俘敵3.6萬餘人,其中美軍2.4萬餘人,一戰扭轉戰局。“聯合國軍”則在10天之內潰退300公里。

斯大林讚揚中國人民志願軍“是一支偉大的軍隊”。

慘敗震動美國朝野,杜魯門威脅使用原子彈!

朝鮮戰場慘敗,震動美國朝野。世界第一強國不得不重新認識曾經被它輕視的新中國。

美國總統杜魯門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讓美國人民爲朝鮮戰爭作出“任何必要的犧牲”,要求國會批准將美軍從250萬人增加到350萬人,一年之內將戰機、坦克的生產能力分別提高5倍和4倍。他還在新聞發佈會上威脅使用“原子彈”。

與此同時,美國駐聯合國大使沃倫·奧斯丁則受命通過聯合國,向中國傳遞停戰談判信號,條件是:志願軍停止在“三八線”以北。

美國人的陰謀,自然逃不過的毛澤東的眼睛。

1951年新年來臨的些日子,中南海與朝鮮前線的電報往來格外頻繁。

毛澤東1950年12月13日電報:目前英美各國正要求我軍停止於三八線以北,以利其整軍再戰。因此,我軍必須越過三八線。如到三八線以北即停止,將給政治上以很大的不利。

毛澤東1950年12月21日電報: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線在人們中存在的舊印象,進行其政治宣傳,並企圖誘我停戰,故我軍此時越過三八線再打一仗,然後進行休整是必要的。

毛澤東1950年12月29日電報:如果我軍能照你們目前部署,於1月上半月打一個勝仗,爭取殲滅僞軍幾個師及美軍一部,然後休整兩個月,準備春季攻勢,則對民主陣線及資本主義各國人民大衆影響甚好,對帝國主義則給以新的一擊,加重其悲觀失敗情緒……

三封電報直指一個目標:打過“三八線”!

毛澤東清楚,隨着志願軍第二次戰役的勝利,美國速戰速決的圖謀已經破產,美國與它所糾集的那些原本來就不想參戰的僕從國之間的矛盾開始尖銳,美國國內反戰情緒也日益高漲。在這種背景下,必須再給敵人致命一擊,纔有可能把敵人徹底逼到談判桌上——否則,一旦讓對手得以喘息,以美英等國強大的戰爭動員能力,志願軍必將面臨更大的戰場壓力。雖然志願軍已經在冰天雪地裏鏖戰了整整一個半月,但毛澤東對跟隨他從長征、抗戰、解放戰爭戰場上一路征戰的這這支隊伍充滿信心:這個軍隊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

1950年12月26日,“聖誕節”後第二天,55歲的美國陸軍副參謀長馬修·李奇微中將在凜冽寒風中抵達朝鮮戰場,接替翻車而死的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杜魯門還賦予了李奇微更大的權力,兼任“聯合國軍”地面部隊司令。

李奇微以眼光獨特而著稱。雖然沒有麥克阿瑟那樣顯赫的名聲,但戰爭經歷同樣不凡:1943年7月,李奇微指揮第八十二空降師在意大利西西里島登陸戰役實施美軍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夜間空降作戰;諾曼底登陸後,直接升任美第十八空降軍軍長。早年還曾在美軍駐天津第十五步兵團當過副連長。

沃克陣亡不過三天,美軍統帥部便匆匆選派這樣一位“中國通”到朝鮮,無疑是想挽救戰場頹勢。

李奇微原本也想着立即轉入進攻以爭取戰場主動,然而,當他視察了自己的部隊後才發現,連遭中國軍隊重創的“聯合國軍”,已經蒙上了厚厚的心理陰影。他悲哀地承認:“這是一支驚慌失措的軍隊,對自己、對長官都喪失了信心,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無奈之下,李奇微只好快速部署防禦,以阻止志願軍繼續南進。李奇微玩了一個心眼,將南朝鮮軍8個師放在第一線,美英軍隊放在第二線,以便可攻可防、隨時撤退。

李奇微未曾料到的是,他的西起臨津江、東達東海岸的防線剛剛部署完畢,志願軍的炮火急襲就在飄舞的雪花中開始了。

1950年的最後一天,志願軍發起被美國人稱之爲“除夕攻勢”的第三次戰役。重整旗鼓的朝鮮人民軍3個軍團投入戰鬥,中朝兩軍實現了統一指揮。

僅僅一個晝夜,第一線的南朝鮮第一、第二師全線崩潰,處於二線的美軍第一、第二軍陷入背水作戰的危險境地。

直到多年之後,李奇微還對當年的潰敗“深感震驚”:“我試圖阻止,可是逃跑的卡車毫不減速地閃過了我。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我向上帝祈禱,不要再目睹這樣的情節。”

1951年1月3日,李奇微下令放棄漢城。志願軍在一座建築物裏發現了這樣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敬!

志願軍一氣打到“三七線”,假如我們也有美國人的武器和戰場保障?

又過4天,中朝軍隊全線進抵“三七線”。這裏,距離鴨綠江已經有400公里之遠。

彭德懷下令停止追擊轉入休整。他清楚,三個多月的連續作戰,部隊戰鬥力已經到了極限;本來就脆弱的後勤補給線,也早已超出了極限。

時任彭德懷軍事祕書楊鳳安曾回憶:“第三次戰役解放了漢城以後,彭老總這個思想負擔就很重。應該解放了漢城高興什麼的,在國內和慶祝過節似的。彭老總就噘着個嘴,打進漢城倒行,撤出漢城怎麼辦?”

同樣察覺到志願軍這一“短板”的,還有已經穩住陣腳的李奇微。與麥克阿瑟在千里之外遙控指揮不同,李奇微的風格是心細如髮、親力親爲。還在五角大樓任職期間,李奇微就開始關注讓“戰神”麥克阿瑟威風掃地的這支中國軍隊了。他發現,志願軍的每一次進攻幾乎都是五至七天的“禮拜攻勢”。這顯然與中國軍隊脆弱的戰場保障有關。

李奇微判斷,已經長驅漢城以南的志願軍,此刻就處在最爲困難的時候,向北反擊的時機到了。他專門爲美軍量身制定了一套縝密的“磁性”對陣策略:最大限度發揮空中優勢和火力優勢,戰役打響後儘可能與志願軍保持距離,黏住對手、拖延時間,待到志願軍彈藥和食品耗盡,再發動猛烈攻擊。

這時候,美國超強的戰場補給優勢也充分顯示了出來:從本土和其他地區抽調的大批二戰老兵迅速補充到朝鮮戰場,各種戰備物資源源不斷調往交戰前線。每個參戰美國兵還可以飛到日本進行5天“縱慾+縱酒”式的休整,以便“恢復士氣”,重回戰場。

時任志願軍司令部參謀阮家新回憶:“敵人上來就是飛機大炮猛轟,我們連夜構築的工事,一個小時就會被炸平。照明彈把黑夜變成了白晝,我們打夜戰更困難了。”

《抗美援朝戰爭史》記載:這時的美軍,即使攻擊志願軍一個連的陣地,也會動用幾十輛坦克,且有飛機支援,發射炮彈多達2000到3000發,而志願軍在前三次戰役中,總共才發射了5341發炮彈。

吸取麥克阿瑟盲目冒進的教訓,李奇微命令各路大軍互相靠攏、齊頭並進,以免再次成爲中國人的“獵物”。

1951年1月25日,李奇微突然對志願軍發起猛烈進攻,僅地面部隊就投入了25萬。主要攻擊兵力置於西線,目標爲漢城方向;另一部在東線輔助突擊,由西至東發起全線進攻。

這一天,距離中國春節還有11天。也許,“聯全合國軍”想用這樣一種春節攻勢,來爲它的“聖誕節”完敗雪恥。

每一位優秀的軍事家,都有一雙穿越硝煙的銳利眼睛。幾乎在李奇微發現志願軍“短板”的同時,彭德懷也捕捉到了李奇微排兵佈陣上的疏漏:雖然向漢城方向大舉進攻的西線美軍第一軍和第九軍並肩突擊,沒有空隙,但東線的美軍第十軍和韓軍第三軍團之間,則有兵力薄弱環節,這無疑就是志願軍的機會。

面對敵人重兵反撲,彭德懷確定的第四次戰役作戰方針是“西頂東反”,以一部兵力組織西線堅守防禦,牽制“聯合國軍”主要進攻集團;在東線則有計劃地後退,待敵人一部態勢突出時,集中主力尋機打反擊,從翼側威脅西線敵人,動搖其佈勢,制止其進攻。鄧華、韓先楚,這兩位攜手揮師解放海南島的戰將,分別指揮東西兩線戰役兵團。

在西線,堅守漢江南岸的38軍和50軍頑強阻擊,美軍第一、第九軍兩支“王牌”部隊14晝夜只前進了18公里;而徒步作戰的志願軍此前攻擊同一段路程,不過半天時間。

2月11日,農曆正月初六,志願軍副司令員鄧華指揮的東線兵團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戰機,中朝軍隊趁着早到的夜暗向態勢突出之敵發起進攻。至13日凌晨戰鬥結束,殲敵1.2萬人。

這就是成爲經典戰例的橫城反擊戰。

與強敵交手,錘鍊出敢戰、善戰、能戰、勝戰的一代軍人。這一戰,湧現出一雙年輕戰將。33歲的鄧嶽指揮40軍118師大膽穿插、斷敵後路,斃傷南朝鮮第八師16團團長權泰順以下656名,俘敵2178人;34歲的張竭誠率領的39軍117師則創造了朝鮮戰場上一個師在一次戰鬥中殲敵最多的紀錄:殲敵3350人,俘敵2500人,其中俘虜美軍800人。後來,兩人又分別出任解放軍兩支王牌部隊——38軍和39軍軍長。

第四次戰役持續到當年的4月21日——李奇微的精心部署被打亂。在付出每天傷亡900人才推進1.3公里的代價後,“聯合國軍”被迫在“三八線”附近停了下來。李奇微後來在回憶錄中寫到:“要不是我們擁有強大的火力,經常得到近距離空中支援,並且牢牢地控制着海域,則中國人可能已經把我們壓垮了。”

一週之後,鄧華迎來他41歲生日。一年前的同一個季節,這位39歲就擔任兵團司令員的年輕戰將,正與小他3歲的韓先楚一起,指揮解放軍戰史上規模最大的渡海登陸作戰:海南島之戰。

幾乎在同一時間,已被杜魯門免去全部職務的麥克阿瑟在美國國會作告別演講時,引用了這樣一段話:“一個老兵永不死亡,他只是淡出舞臺。”的確,屬於麥克阿瑟的舞臺已經成爲過去。正如美軍參謀長會議主席布萊德雷所評論的:“麥克阿瑟那神話般的尊嚴被損害了。赤色中國人愚弄了這位一貫正確的軍事天才,麥克阿瑟現有的能力和力量根本鬥不過在朝鮮的中國指揮官彭德懷。”

朝鮮戰爭開始的那一年,彭德懷52歲,麥克阿瑟7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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